第十七章 玉漏銅壺且莫催
第一節

無艷一愣,而後卻嘻嘻一笑,顯然也不以為意,更不曾抗拒。尉遲鎮起先還頗為高興,陪著無艷出門之時,忽然心頭一驚,想道:「她如此不惱我摸她的頭……必然又是因為之前在慈航殿內,她的師兄弟們也經常如此對她,所以習慣了,嗯,之前我們洞房,以及我捏她的臉……她都是如此說的,唉,我究竟在想什麼?」
如此你追我趕,正行走間,前頭不知為何一陣擁擠,無艷被人群一推,踉蹌後退,幸好尉遲鎮在側,將她輕輕抱開。
薛逢淡淡道:「我自有道理。」
尉遲鎮手一震,放開無艷,但卻依舊站在她的身側,向著丹纓見禮,丹纓道:「不必多禮,免得引人注目。」
尉遲鎮聽了「好人」兩字,心中不知為何有些煩惱,然而看著無艷仰頭撒嬌之態,卻又覺可喜可愛,而就在此刻,街上有幾人成群結隊又過,一人在無艷肩頭一撞,尉遲鎮喝道:「當心!」一掌把那人推了出去,一邊將無艷摟入懷中,緊緊護住。
薛嘉年眉峰一動,旋即笑道:「你這孩子,這是什麼話?你的身體自然至關重要,不然為父為何一聽聞有神醫來到就急忙叫你去見,至於那件事……不過是順便而已。」
尉遲鎮掃向她:「怎麼了,不高興?」
薛逢痴痴地笑起來:看著他,就好像看到她自己么?那個小丫頭又懂什麼,她又怎會有如同他一般的經歷……卻大言不慚的胡說八道。
無艷聳聳鼻頭,道:「好吧。」
僕人正要領命,卻見一人從前頭的廊下踱出,道:「怎麼,又在沖誰發脾氣?」
尉遲鎮聽她如此說,反倒堵心起來,長長道:「啊……」
丹纓暗哼了聲。
留不住無艷,紫璃頗為失落,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丹纓憐惜幼弟,生怕他抑鬱成疾,知道紫璃喜歡花燈,此www.hetubook.com•com夜,便親自出門,在專門製作花燈的走馬齋買了一盞精巧金魚燈,正欲回府,不料卻見到眼前這幕。
尉遲鎮一愣,若有所思地望著無艷閃爍的雙眸,一手仍環抱她腰間,一手卻抬起,輕輕捏住她的下巴。
無艷正有此意,剛要答應,又問道:「大叔在京內沒有認識的人要會么?你若忙,就不必特意陪我的,我自己走走也使得。」
尉遲鎮見狀,自知道無艷是為何如此,頓時有些後悔提起此事,他便有意道:「怎麼不說了?莫非……我的身子對你沒什麼用?」
薛逢問道:「父親是說我的身體呢,還是父親托我去辦的事?」
尉遲鎮回頭,卻見東平王李丹纓手中握著一柄金魚燈,就站在身側三兩步遠。
薛逢道:「哦?當真么?那麼若是我說,我的身子神醫答應醫治,但是父親所交代的事情卻沒辦成呢?」
薛逢去后,尉遲鎮拉著無艷一塊兒下樓吃飯,看著她瘦弱體態,特意多點了兩樣京內的名菜,幸好尉遲鎮跟她一路相處,對她的脾氣、胃口都有些瞭然,果真他點的那些菜色無艷都很是喜歡,而望著她歡喜吃著東西的模樣,尉遲鎮也是全程帶笑,不知不覺多吃了一個饅頭……而他卻未曾發覺自己的異常。
無艷聞言才忙道:「不不,很是有用……只要等薛公子讓我看過他……對比大人的健壯身子,我便可以找出他不能動的癥結。」
尉遲鎮不由地泛酸哼道:「求你醫治的人不知有多少,你卻偏要招惹這麻煩的人……嗯,或許只有我不是個要強的人,才會給你看么?」
尉遲鎮心中安慰,微笑道:「知道我關心你么?嗯……對了,那計九幽來之前,你想跟我說什麼來著?」
尉遲鎮又笑又氣,便握www•hetubook.com.com住她的小手,道:「不許亂跑了,若是給擠倒了,這樣多的人,很容易受傷,不是好玩的。就慢慢地隨我走吧。」
四周靜寂,薛逢望著面前花圃之中,滿目繁華,然而他眼中卻淚光隱隱,眼前的景物盡都模糊了,此時此刻,當真只有一句「看花滿眼淚」。
無艷「啊」了聲,臉上發熱,竟有些害羞。
兩人說到此,門內二公子薛柯走出來,見薛逢回府,便笑道:「大哥終於回來了,父親等了半日了。」
薛逢冷笑道:「不高興又能如何,他能殺了我么?若真那樣,倒也乾淨。」
僕人道:「公子這樣,家主怕會不高興。」
兩人並肩而行,漸漸走到最繁華的一段路,只見花燈林立,照的如同白晝,百姓們行走其中,川流不息,委實繁盛。尉遲鎮見無艷跳躍其中,不時跑來跑去看熱鬧,時而那小小人影沒在人群中看不見了,他忽地有些擔憂,見她跑的遠了,便加快幾步跟上,非要到她身邊兒才能放心。
轎子落地之時,那僕人依舊將薛逢抱出,放在輪椅上,俯身之際,便低低說道:「公子怎地沒跟那女子說起正事?」
無艷聽出他微嗔之意,忙抱住他的胳膊輕輕一晃,道:「不是啦,我說過大叔是個好人,才肯幫我……」
薛逢出了客棧,那一直陪同的僕人站在身後,手自他肋下抄入,將人抱起,放入轎中,又將輪椅收了,一行薛府家丁打道回府。
但是,雖然覺得無艷是在胡說,但他卻難以忽略當時她那種眼神,望著那雙眼眸,薛逢不得不承認,那一瞬間,他的心軟了。
薛逢嘴角挑著一抹冷然笑意,垂頭不語,薛嘉年見狀,便沖那僕人一使眼色,轉身望內而去,僕人便跟在身後,兩人一塊兒離開了,只剩下薛逢煢煢獨坐,仍在欄杆邊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
無艷落地,吐了吐舌頭,道:「嚇了我一跳。」
尉遲鎮輕輕捏著無艷下巴,金色的燈光之下,尉遲鎮只看到她雙眸中也是金影閃爍,如晚霞澄澈,嘈雜的人聲在耳畔湧起復又消退,尉遲鎮咽了口唾沫,胸腔中一顆心嗵嗵大跳。
薛嘉年輕聲一哼,臉色寒霜微凜,一時並未再說什麼。
耳畔忽地傳來很輕的腳步聲,薛逢並未轉頭看,只是愣愣望著眼前,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竟到了他身後,然後,一股大力從薛逢背上傳來,薛逢身不由己往前一栽,從欄杆內側跌了出去,倒身花圃之中。
與此同時,就在幾步之遙的花燈底下,東平王丹纓手中提著一盞金魚燈,雙眸死死望著前頭相抱的兩人,渾然不曾發覺握著燈桿的手越握越緊,骨節泛著玉白,燈籠隨著動作,微微搖晃。
甘甜如泉水般的聲音沁入心脾,那雙極亮的眸子里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顏色,並非隱藏的厭惡,亦非虛偽的同情,她說道:「就好像……看見我……」
有些意外,也有些震驚。丹纓不太明了自己此刻的心情,當初為了讓無艷留下照料紫璃,丹纓才哄她說尉遲鎮對她如何之好,甚至不惜暗示尉遲鎮對無艷有意……以便她心動留下,可是在丹纓看來,尉遲鎮起碼出身世家大族,又有功勛,相貌堂堂……自然不會看上無艷,可是一路上到現在,峰迴路轉,這兩人竟還是湊在一塊兒,而這會兒又是如此親昵地情形,丹纓一來覺得尉遲鎮怎會如此想不開,二來,便理所當然地懷疑尉遲鎮或許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居心。
僕人推著薛逢前去書房,走到半路,薛逢忽道:「不去了,你送我回房。」僕人驚道:「公子?」薛逢道:「你也聽見他說了,我才是你的主子不是么?莫非你不當我是主www.hetubook.com.com子,故而不願聽?」僕人躬身道:「小人自然是不敢的,就怕公子不去見老爺,回頭又要挨罵。」薛逢道:「那不是家常便飯么,何況,挨打挨罵且都是我的事,我說回去就回去!」
薛柯掃一眼薛逢,微微笑道:「去吧,且好生照料著你主子,別再讓他不留神掉進井裡河裡什麼的。」
所以才沒有直接開口說出薛嘉年的託付,因為薛逢知道,若是無艷答應了,那麼,就是他一把把她拉入了複雜齷齪、污穢不堪的宮廷爭鬥中去,但是,看著那雙如雨後天青般的雙眸,他不想讓自己犯下如此的罪惡。
僕人見狀,便不再開口。薛逢看向他,眼神冷而不屑:「我以為你還會多說兩句,怎麼,這一路盯著,這會兒是要去跟父親告狀么?」
薛嘉年聽了這話,臉上寒意微退,垂眸看向薛逢,道:「逢兒,既是如此,你為何不跟父親直說?竟讓為父著急,其實我也是知道的,只要你願意,便沒有辦不成的,你是不會讓為父失望的,對么?」
薛逢理也不理,眼皮垂下看著地面,倒是他身後的僕人道:「有勞二公子,小人這就送大公子去見主人了。」
薛嘉年臉色微變,目光往上,越過薛逢看向他身後的僕人,那僕人自也將兩人對話都聽見了,此刻察覺薛嘉年打量自己,知道他是在問薛逢所言是否是真,便遲疑著搖了搖頭。
尉遲鎮低頭急問:「如何?有沒有被撞疼了?」臉上卻是關切跟溫柔交織,無法掩飾。
僕人見狀,便行禮,退後一步。薛嘉年走到薛逢跟前,將他上下一打量,問道:「如何,看過神醫了?她怎麼說?」
兩人吃過晚飯,小二上茶,又喝了杯,尉遲鎮見客棧外頭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便動了興緻,道:「丫頭,不如咱們出去走走。」
抬頭看一眼尉遲鎮,卻見花燈之下,hetubook.com.com他的臉極為英俊,劍眉入鬢,星眸銳利,無艷的心怦怦跳了會兒,忍不住竟想:「他長得真好看啊。」
僕人站在兩人之後,便道:「主人息怒,其實事情還有轉圜餘地,那神醫對大公子很是看重,公子也是想看準時機才開口,那樣勝算會大一些。」
薛逢孤零零地躺在亂花之中,緩緩抬手,雪白的長指在額頭上摸過,果真摸到濕潤溫熱的血,薛逢凝視著那鮮艷的血色,看著血從指腹上緩慢滴落,鮮紅的顏色幾乎令人窒息,薛逢透過沾血的手指縫隙,望見高遠的天際,剎那間,眼前卻彷彿出現一張陌生的臉,只有雙眸異常明亮,她跪在身側,道:「我是大夫……」
無艷正高興,聽到「計九幽」三字,不免想到尉遲鎮中的毒,頓時沒了歡容,有些無精打采。
無艷靠在尉遲鎮寬闊結實地胸前,嗅著他身上淡淡清爽的味道,這刻,才回想起白天她看尉遲鎮身子的情形,當時心無旁騖,完全沒想別的,但是這一會兒被他緊緊摟著,一顆心忍不住嗵嗵地跳起來。
直到有個聲音淡淡響起,道:「沒想到竟又在此遇到兩位,真真好巧。」
僕人躬身:「小人怎敢!」
無艷道:「當然沒有,我知道大人是關心我才如此。」
啪啦數聲,是花盆被撞跌破的聲響,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迅速遠去。
這來人大概四五十歲,生得富態體面,看來似是個極好相處的人,著一身褐色綢袍,和藹之中更顯得有幾分貴氣,正是薛逢的父親薛嘉年。
無艷卻並不知道尉遲鎮的心情,只是嘆道:「唉,薛公子是個要強的人,不知會不會讓我看呢。」
薛嘉年哼聲雖輕,但薛逢卻聽得明白,登時便笑了數聲,笑聲里卻頗有凄涼之意。
尉遲鎮道:「我在京內相識甚少,小丫頭別想太多,走吧。」他說著,竟忍不住抬手,在無艷頭上摸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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