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黃河遠上白雲間
第二節

雖然起初不打算相見,但既然陰差陽錯見了面,尉遲鎮自不能再退縮躲閃,當下便想要見禮。
彭鉞獃獃地看了會兒,還不肯相信自己居然就給如此輕饒了,眼看孫錦堂的身影要沒入黑暗,他急忙從凳子上翻身起來,大聲叫道:「多謝老爺子開恩!」
孫錦堂一雙利眼從無艷面上轉開,便看向尉遲鎮,冷笑道:「原來是你,怪不得彭鉞今日喝醉了,原來是你這不知死的囚徒帶壞了我的人!」
孫錦堂一見面就大罵,且毫不留情,尉遲鎮心中詫異,卻也記得彭鉞說的孫大將軍性情古怪之事,當下一笑,道:「今日彭鉞喝醉了,的確是晚輩的錯,還請您高抬貴手……」
正好彭鉞來到跟前,嘆道:「大哥,我服了你,你跟老爺子說了什麼?竟說服他竟饒了我?」
孫錦堂卻頭也不回,充耳不聞般,翻身上馬,大喝一聲,馬蹄聲如驚雷般極快遠去。
無艷不明所以,悶悶地應了聲。
無艷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尉遲鎮:「他的身體好像很不好……」
無艷自小在山上長大,全然不知什麼權貴威嚴,之前連進宮見皇帝都視為平常,對孫錦堂,自然也不客氣,她又哪裡知道,這關外關內,普天之下,沒有人敢這樣跟老將軍說話。
無艷站在旁邊,自也聽得一清二楚,聞言便道:「鎮哥哥,那位彭大人出事了么?」
這話彭鉞本是要安撫眾人的,沒想到卻給那不該聽的人聽了個正著,只聽得有個聲音炸雷一般,驚天似響起,冷烈道:「原來五十對你來說還是少了!好個大胆的賊徒,給我繼續打,打得他不m•hetubook•com.com敢嘴硬為止!」
孫錦堂又看無艷一眼,幽暗的燈籠光芒下,只見到面巾紙上一雙璨然如星的眼睛,孫錦堂愣了愣神兒,面上原本的凌厲跟盛怒之意竟極快淡去。
尉遲鎮亦沉默恭送,只是不知為何,就在方才孫錦堂轉身之時,給尉遲鎮一種很奇異之感……同方才初次相見時候那樣威風凜凜……大不相同的感覺。
孫錦堂橫眉冷眼,盯著無艷悶聲不吭地往前走了幾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也敢在老夫面前高聲放肆!尉遲鎮,你跟這種粗野無知的丫頭廝混一起,可見老夫並沒有罵錯!」
尉遲鎮見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生怕他拋下她一般,又是無奈又是笑,心裏卻也甜蜜,便道:「好吧,只不過,孫大將軍人很嚴厲的,到時候你可不要嚇得哭出來。」
另一人道:「說的是,這若是十幾二十下,倒也好說,上來就要打五十軍棍,這還不得去掉半條命?」
尉遲鎮忙制止她,然而此刻人人噤若寒蟬,尉遲鎮又帶著無艷漸漸走近,孫錦堂何許人也?耳力過人之極,當下目光一轉,便看向兩人。
彭鉞被打的痛苦不堪,卻還忍著,逞強道:「總之都不要多嘴!只是五十軍棍而已,又不是五百……老子還挨得……」
孫錦堂見他竟不示弱,大怒:「混賬東西……」
孫錦堂卻不再看兩人,他默默地轉身,掃了一眼轅門之下的那一堆人,原本負責責打彭鉞的士兵本來偷偷地停了手,見狀,卻又怕惹怒了孫錦堂,忙又舉起棍子來作勢預打。
小兵心和_圖_書急,說完后撒腿就跑,尉遲鎮皺眉凝望他急速消失的背影,憂心忡忡,心想自己擔憂的事終於發生了。
尉遲鎮本想找個人打聽的,沒想到才翻身下馬,就見一大堆將領士兵圍在轅門處,底下押了個人,劈里啪啦地正打板子,那人卻也硬挺,竟沒叫出聲來,只是啞忍。
無艷見他滿面憂色,便道:「那我們在這裏乾等也不是法子,不如我們也去探聽一下消息?」
兩人開口,那被打的人道:「都不許去……我一個人遭罪,總比一窩端的好,老爺子正氣頭上,誰叫我喝醉了正撞上呢……」
尉遲鎮點點頭,卻不好跟她說此事可大可小,因據彭鉞所說,孫大將軍如今喜怒難測,也難怪這小兵如此驚慌。
無艷看看孫錦堂,又看尉遲鎮,想說什麼,卻又因尉遲鎮的吩咐而忍住。
尉遲鎮跟無艷對視一眼,便急急地大步往前,將到轅門處,就聽到有個人小聲道:「大傢伙兒這樣守著也沒有用,不如一塊兒進去求老爺子開恩吧?」
尉遲鎮拉住無艷,趁機道:「老將軍,我只是路過,至於彭鉞,他跟我有舊日情誼,不好就裝作不認得的,是我不該拉他喝酒,害他誤事……如果論罪,也是該記在尉遲鎮身上。」
孫錦堂復冷哼了聲,道:「好好地官兒不當了,竟跟個女子廝混著浪跡天涯起來,如今你如喪家之犬一般,還有什麼資格跟老夫討價還價?」
孫錦堂沒想到尉遲鎮竟會為無艷辯解,有些愕然之餘,緊鎖雙眉看向他,眼中透出厭惡之意,道:「呸!之前還以為你是堂堂大丈夫,鎮守山西總也和*圖*書有幾分威名,不料竟也是個沉溺女色之輩,算是老夫看走了眼!」
無艷看了會兒,不由道:「啊,這個人……」
孫錦堂之前很是瞧不起尉遲鎮,甚至出言譏諷侮辱,尉遲鎮卻毫無怒意,然而聽他如此說無艷,卻不由皺了皺眉:「老將軍,無艷從小與世隔絕,雖然有些不通世事,不懂什麼繁文縟節,但也只真性情罷了。」
尉遲鎮聽他復又罵了起來,卻只不卑不亢道:「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尉遲鎮始終只是尉遲鎮,不值得誇耀,也不至於不堪。」
孫錦堂眉頭又是一皺,尉遲鎮忙對無艷低低道:「星華,別做聲。」
孫錦堂眼神閃爍不定,忽地脫口問道:「你叫她什麼?」
無艷把蒙面的巾子系的緊了些,又往尉遲鎮身邊靠了靠,也跟著說:「對啦,你幹嗎要打彭大人,他明明是你的兵,你因為鎮哥哥而打你手下的人,豈不是很傻?」
尉遲鎮抱住無艷的肩,他心中對孫錦堂忽然息怒離開的事很是不解,聽到無艷低語,便道:「怎麼了,你方才還當面兒對老將軍不客氣來著,這會兒卻又為他擔心了么?」
給尉遲鎮帶路的那士兵早給守門的士兵報了身份,說是彭鉞的貴客,那士兵知曉裡頭彭鉞正受苦,自也不為難。
尉遲鎮城府深厚涵養極好,又想保住彭鉞,又因對孫錦堂很是尊敬,便毫不生氣,正欲應付,卻聽得身邊無艷叫道:「喂!你這老頭,你為什麼總是罵我鎮哥哥,你再過分,就別怪我對你無禮啦!」
尉遲鎮忙低頭在無艷耳畔道:「乖,別說話。」
無艷在旁,聽著尉遲鎮出言和圖書維護自己,正覺高興,見孫錦堂不依不饒,破口大罵,無艷又氣又是無奈,便道:「唉!你不要再發火啦,你的臉色已經很不好,再這樣亂叫亂嚷只會越發頭疼!」
眾人大為意外,連同尉遲鎮在內,都看向孫錦堂,卻見孫大將軍冷冷道:「備馬,回大營。」說罷,他竟不再入雞鳴驛營房,只是往外而去,幾名隨身的侍衛軍官見狀,趕緊跟上。
這被打的,果真正是彭鉞,聽了他的話,那原先開口的人道:「今日原本也不歸你當值,在家裡喝醉了難道也是錯?」
此刻夜幕降臨,風裹著沙子,時起時落,此刻勁風吹過,轅門處的大旗烈烈發聲,幾乎令人站不住腳,那道偏瘦削的人影卻如利劍一般,無比狠厲地劈開眼前夜色跟重重風沙,如王者駕臨。
尉遲鎮道:「大概不是我的緣故,是老將軍本來就是想嚇唬嚇唬你罷了……何況罪不在你,你也只是被我連累,老將軍還是很能分清是非曲直的。」
尉遲鎮心頭巨震,急忙上前攔住無艷,又向孫錦堂道:「孫大將軍,失禮了,請勿要怪罪。」
尉遲鎮心頭猛地一跳,凝視無艷雙眸,正要問話,那邊彭鉞卻被人扶著,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剎那間,轅門這邊站著的將領們嘩啦啦地跪倒了一地,卻見從軍營裡頭,有道清癯而高挑的人影大步而出,眾人都是向著他跪了下去。
他們說話的這功夫,那邊彭鉞跟一干軍官都怔怔地看著,此刻天越黑了,風沙也越大,隱隱聽到風捲起塵沙發出嗚嗚怪叫的聲音。
無艷不等他說完,便牢牢地抱住他的胳膊:「我不要一個人留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這裏等!」
尉遲鎮正有此意,被無艷一提,便下了決心,道:「那我自己前去便是了,你……」
尉遲鎮對上孫錦堂的雙眸,雖然他面上依舊鎮定如許,心中卻也不由一顫,暗想:「果然不愧是老爺子,好凌厲的一雙眼,足見寶刀未老……」
無艷在尉遲鎮身邊,定睛看去,卻見來人,身披鎧甲,裹著戰袍,腰間虎頭帶,腳下靖平靴,面容清瘦,長眉入鬢,雙眸如鷹隼般,銳光隱隱,薄唇高鼻,下巴上有幾縷鬍鬚,隨風飄揚,這人自然正是名鎮關外的老將軍孫錦堂了。
無艷卻鼓起嘴來,對孫錦堂極具煞威的眼神視而不見,她往前走了一步,歪頭看著孫錦堂:「老人家,你……」
尉遲鎮攜無艷出門,吩咐一個士兵備馬,他跟無艷同乘一匹馬,只將她摟在懷中,又叫了人帶路,如此行了大概一刻多鍾,便到了雞鳴驛大營。
尉遲鎮當然知道不對,急忙替無艷請罪:「老將軍恕罪,無艷只是無心之語,並無冒犯之意。」
孫錦堂一愣,竟沒再繼續罵下去。
無艷靠在尉遲鎮身邊兒,眼看孫錦堂離去,不由喃喃道:「這樣大的風沙,他還要走夜路……豈不是很危險……」
彭鉞亦緊閉雙眼,準備接受臀上痛擊,忽地卻聽蒼老的聲音道:「夠了!真要把人打死么!」
尉遲鎮一愣:「老將軍……何意?」
無艷自跟尉遲鎮認得,便對他的為人很是欽敬,以至於不知不覺傾心於他,自然無法容忍有人當面斥罵貶低尉遲鎮,聽孫錦堂左一句右一句罵個不停,無艷哪裡能忍得了。
無艷得意笑道:「我才不怕呢,何況有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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