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們還在嘻嘻哈哈開玩笑，我心裏像刀割一樣難過。

我勉強笑了笑，要是這件事發生在昨天，也許我也會憂心忡忡地想會不會留疤，但現在還有什麼要緊呢。

我是被救護車送進醫院的，在外科手術室里被縫了十一針，醫生說：「真僥倖沒劃破大動脈，這是怎麼弄的？」

我剛拔掉點滴，檢查結果就出來了，護士讓我去趟醫生的辦公室。急診醫生是個男的，年紀不大，晚上的急診室又特別忙碌，所以我在他辦公室坐了一會兒，他才匆匆忙忙走進來，拿起那份報告，對我說：「看病歷你是XX大學的？」

室友給我的錢我差不多都在醫院花完了，剩下一點兒還不夠付計程車的車費，我用鑰匙打開門，在玄關柜上拿了零錢出來給計程車司機，我重新返回屋子裡，並沒有人，只有我剛剛拿錢時打開的那盞燈孤獨地亮著。

他沉默了幾秒鐘，說：「我不知道。」

好容易等室友們都走了，我的藥水才掛到一半。室友們買給我的盒飯都冷了，但我只有一隻手比較靈活，所以把它小心地放在膝蓋上，用左手拿勺子。

我把涼颼颼的漱口水吐掉，只覺得一陣陣噁心，昨天中午只吃了兩個包子，晚飯又全吐掉了，要吐也只能吐出一些清水。我伏在馬桶邊乾嘔了一陣子，只覺得天旋地轉，只好就勢坐倒。

他不能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走開。

我找不到蘇悅生。

我不知道抱著馬桶坐了多久，也許把胃裡的胃液都吐空了，才爬起來重新洗澡，m.hetubook.com.com我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其實我心裏是空的。就像去黃山爬山，一直往上爬，一直往上，累地連一小步都挪不動了，最後終於到了山頂，可是四處白茫茫一片，全是蒸騰的雲海。

「怪不得呢。」

我抹了一把脖子里的血，傷口不深，可是血還是在不停地流。天氣灼熱，到處都是明晃晃的太陽，路上車來車往，熱氣蒸騰，我一陣一陣發暈。我絕望地想，是真的等不到蘇悅生了，他是不會來救我，也許是他父親絆住了他，可是他真的不會來救我了。

我用家裡的座機給他打電話，一遍遍，猶如困獸一般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我沒想到事情會在一天之內天翻地覆，似乎什麼都不對了，我原來篤定的一切，都被這短短的一天，不，只是短短的一席談話，擊得粉身碎骨。

我說死活自己不小心摔倒正好滑在鐵鏟上，醫生也就信了。可是做完清創護士讓我交錢，我連錢包都沒帶，要是打電話給我媽，我沒臉。打電話給蘇悅生，可是他今天一直沒有接我電話。我麻木地想，也許這輩子他都不會接我電話了。

魚香肉絲蓋澆飯，本來我挺喜歡這道菜，但冷了之後又油又膩，吃得我胃裡像塞了一坨豬油，特別難受。那可能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一頓飯，坐在消毒藥水味道濃重的醫院急診觀察室，周圍都是呻|吟病痛的病人，我的手背上帶著點滴葯管，一口一口硬往自己嘴裏塞著不知和_圖_書滋味的飯菜。

那一刻的灰心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電話亭的老闆看我狼狽的樣子，一個勁兒地問我：「要不要我幫你打120？」

我在那裡哭了很久很久，已經是半夜時分，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個人，也只能聽到我自己的抽泣聲。

蘇悅生不在這裏。

我還要掛幾瓶消炎的藥水，所以還得留在觀察室里。我勸室友們回去，她們給我買了一些水果，又給我買了晚飯，本來她們還想留一個人照顧我，但我說：「我打完針也就回寢室了，沒事。」

「咦，他怎麼沒來看你？」

我遲遲疑疑往門外走，我媽看到更生氣，舉手就一鏟子掄過來，正好砸在我肩膀上，鐵鏟鋒利的尖刀劃破我的脖子，血頓時湧出來，我用手按住傷口，心想這次我媽是真的要打死我了。我終於回身跑了，我媽還想撿了鐵鏟追上我，但被阿姨拉住了，她們兩個拉拉扯扯。我跑出門還聽到我媽尖厲的嗓音：「別拉我！我今天就要打死這不要臉的東西！」我心裏發慌，看到我媽的車子沒熄火就停在家門口，上了車子就把車開走了。

程子良仍舊不說話，我很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我說：「你要是有機會見到他，就跟他說，只要他跟我說我們不要在一起了，我馬上就走，不會問他第二句話。」我說著說著，聽著自己的哭音越來越重，到最後不管是怎麼掩飾，我都是在哭。我把電話掛上，覺得自己真是丟人現眼。

「那還沒結婚吧？」

電話重新響起m.hetubook.com.com來，我把臉上的眼淚胡亂擦了一擦，是程子良打過來，他說：「你放心，如果能見到他，我一定跟他說。」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小，像在很遠的地方說話。

我把電話重新掛斷，抱著膝蓋坐在沙發里，才發覺自己一直在哭，有什麼好哭的啊，蘇悅生現在的態度難道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最後我打給同寢室的室友，她們聽說我出了意外，連忙跑來醫院看我，還給我帶來了醫保卡。我的樣子把她們都給嚇著了，她們圍著我七嘴八舌地追問：「疼嗎？」「你怎麼正好摔在鏟子上？」「哎呀會不會留疤？」

我打了不知道多少電話，到最後我哭了，如果蘇悅生真的不打算見我，那麼我找誰都沒有用。

我好像是說：「謝謝。」

那頓飯吃得我實在太難受了，所以針還沒打完我就吐了，急診醫生被護士叫來，替我量了體溫，翻看了我的眼皮，覺得不像是藥物反應，於是又讓護士給我抽了一管血去檢查。

我還沒動，我媽已經從地下室里尋了種花的鐵剷出來，阿姨嚇得連忙推了我一把：「快跑啊！」

「是的。」我有些忐忑不安，醫生的表情超嚴肅，不會是查出什麼大毛病了吧？

我什麼都沒帶出來，在路上只得找了個公用電話亭打電話給蘇悅生，電話亭的老闆看我渾身是血，嚇壞了。蘇悅生沒有接電話，我頓時絕望了，他為什麼不接電話？難道真的和媽媽說的一樣，我都快要死了，他還不接我的電話。

他說：「你好。」

m.hetubook.com.com「你今天晚上不回你男朋友那裡去啊？」

我說：「他出差了。」

我吸了吸鼻子，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他：「你知不知道蘇悅生在哪兒？」

我哭得說不出話，我媽說：「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不要臉的東西，早知道當年還不如把你扔進河裡淹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她回身拿到雞毛撣子，狠狠抽在我背上，我也不閃避，只覺得背上火辣辣地疼，我媽大約嫌打得太輕，扔了撣子，又去找別的東西。家政阿姨看我們這次吵架不同尋常，早就避得遠遠的，這時候她才從廚房裡探出頭來，看我還站在那裡哭，連忙走出來朝我使眼色：「走啊！快走！別等著你媽出來打你啊！」

我媽歇斯底里地抓狂了：「你還跟他結婚？年紀輕輕你連大學都沒畢業，你結什麼婚？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你知道不知道？你天天在學校里我也管不到你……」她突然狐疑起來，「你最近天天在學校里不回來，雙休日還往外跑，你跟他……你……你……」我媽突然揚手又打了我一耳光，這一耳光又狠又重，打得我半邊腦袋都木了，耳朵里嗡嗡直響。我媽滿臉都是淚痕，絕望般哭罵：「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

我終於忍不住說：「我們打算要結婚的。」

我所求的，也不過是見一面，徹底死心。

我最後給程子良打電話，我都沒指望他會接我的電話，但也許是因為座機號的緣故，他還是接了。

那是我和蘇悅生的家，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明白。

我的喉嚨哽住了，我半天說hetubook.com.com不出話來，但不知道怎麼的，他就猜出來，他在電話那端問：「七巧？」我沒說話，他又問，「七巧？是不是你？」

我徹徹底底愣住了，過了好幾秒鐘，才覺得全身發冷，像浸在冰水裡。醫生說：「要不你回去跟家裡人商量一下？」

我心裏像針扎一樣痛，我說：「你知道我不是死纏爛打的人，真的要分手，只要他當面對我說一句話就行了。」

如果他說不在一起了，我掉頭就走，再也不煩他。

「我們都在納悶，他平時那麼標準的二十四孝男朋友，怎麼今天沒飛奔過來守著你。」

我開始給認識蘇悅生的所有人打電話，比如他很久以前曾經介紹我認識的朋友等等。我知道我是瘋了，但是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他不出來跟我說個清清楚楚，哪怕就算是分手，他也得出來跟我當面說啊。

我給司機小許打電話，他支支吾吾，也不肯告訴我蘇悅生在哪裡。我心裏發冷，難道蘇悅生真的打算這樣拋棄我嗎？

我應該哭了很久，因為後來就在沙發里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我在沙發里蜷了一夜，渾身骨頭酸疼。我跑到浴室里洗澡，一邊沖涼一邊刷牙，不就是蘇悅生不要我了，有什麼了不起，我還得活下去。

我有些莫名其妙，醫生已經自顧自翻著那份檢查結果：「HCG偏高，從數值上看，懷孕40天左右，怎麼樣，這孩子你要不要？」

我從醫生手裡接過報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的醫院。我在醫院門口攔了一輛計程車，司機問了我好幾遍，我才說了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