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節

「鬼扯!」陸琉心中冷哼,皎皎什麼東西沒見識過?什麼樣的好東西,值得她這麼晚了還來找自己?他心下懊惱,正想罵施溫幾句,但門口已經傳來了下人的通報聲,他臉上下意識露出了笑容,「快讓她進來。」
施溫嘴角不動聲色的輕揚。
「傻孩子。」陸琉愛憐的望著一臉認真的女兒,失笑的輕撫女兒的小臉,「不是少糧的緣故。」不過是一點麥屑而已,陸家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怎麼可能拿不出來呢?
陸琉待常山離開后靠在了軟榻上,低聲重複著常山的話,「別太累?」他連笑幾聲,「我如今還有什麼可累的?哈哈——」他拿過一旁的熱酒,仰頭灌了一大口。陸琉酒量只能算一般,他喝酒喝得又急,片刻后他就略帶醉意了,他半闔著醉眼拿著一包五石散正想往酒里撒,卻聽屋外一聲:「阿爹!」
陸琉臉一偏,避開了常山的手,「不用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陸琉說罷起身扶著常山,送她出門。
「大娘子。」施溫含笑喚道,要說家裡能有一個比郎君容貌更出眾的人,就是大娘子了,大郎也僅僅只是八分酷似郎君罷了。
「是。」陸琉颳了刮她的鼻子,「這下順你心了吧。」
「我坐肩輿來的,哪會著涼?倒是阿爹都出去一天了,城外冷嗎?」
她把花觚放在陸琉面前,「阿爹,這綠萼好看嗎?」她仰頭笑問陸琉。
「非也。」陸琉搖頭,「二十日丹陽尹府記錄,和-圖-書城外飢人共有八萬。」
「好!」陸琉最不喜的就是金銀俗物,見愛女這麼想著自己大是舒爽,從一旁博物架上取下一隻錦匣,打開后推倒愛女面前,「你前段時間不是老是說想要一個私章嗎?我給你找了一塊印石,你看看喜不喜歡?」
明朗燦爛的笑容,一下子驅散了陸琉心中的陰霾,「好看。怎麼這麼晚還過來?路上著涼了沒有?」陸琉殷殷問道。
肩輿內,陸大郎已經哭得無力了,身體不時的抽搐一下,常山一反常態的並沒有去哄他,而是捧著手爐,歪頭仔細瞧著陸大郎的臉。陸大郎哭累了,眼皮直往下耷拉,可察覺到阿母的目光的時候,身體下意識的縮了縮,他最怕就是阿母這麼望著自己了!比父親打自己還可怕!
陸琉一笑,提醒女兒道,「皎皎可知,是誰提出將這些飢人趕出城內的?」
「阿爹最好了。」陸希歡喜的搖著他的手。
常山的乳母一聽公主的問話,立刻不假思索道,「像!大郎簡直和郎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陸大郎容貌的確酷似陸琉,不然也不會得常山這麼疼愛了。
陸希眨了眨瀲瀲的大眼,「哪有!阿爹不給我刻章,也是最好的!」
伺候陸大郎的下人早對常山的脾氣了如指掌,連忙抱著陸大郎退下。
陸琉斜睨她,「不給你刻章,阿爹就不好了?」
「哦,我看看。」陸琉示意侍女將盆栽移近一點,「嗯,差不多是可以採下來和*圖*書了,可惜湊不成一對,不然給你做對耳璫也不錯。」陸琉惋惜道。
陸琉搖頭,「都不是。」他頓了頓道:「你說的都是飢人所需的,但光有這些還遠遠不能解決飢人的問題。」
「那是為何?葯?飢人中有人生病了?」陸希歪頭想了想,「或者是炭?天這麼冷,他們穿的單薄,會很冷吧?」
「可——這裏不是建康嘛……」陸希不敢置信,天子腳下,那些人就敢這麼囂張?
常山哪裡捨得他出門吹風,殷殷囑咐讓他好好休息,就讓下人入內,宮人們有的抱起陸大郎,有的替常山披上斗篷,寺人打起風燈,伺候常山和大郎上了肩輿。
「七八萬?」陸希猜測道。
「唯。」乳母也不管現在離陸大郎的院子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吩咐肩輿停下,叫來下人抱走大郎。
「那些災民都賣身了嗎?」陸希問,她記得父親和她說過,人口一直朝中的大問題,朝廷每隔幾年都會派人下去查人口,但人口始終不見增長,不是說這麼多年,人口真一點都沒有增加,而是增長的人口都成為了各地豪門大戶的奴僕。
「阿爹,你看這小葫蘆終於長老了。」陸希笑著讓丫鬟把帶來的盆栽送上來。
「阿爹,城外飢人的口糧還夠嗎?」陸希見陸琉雖在大笑,可神情還是有幾分不豫,便關切的問,「要是糧食不夠,我庫里還有不少呢!」對於父親的舉動,陸希是百分之百的支持的,說著就讓丫鬟把https://www.hetubook.com.com賬冊奉上。
陸琉被女兒哄得大笑。
書房厚重的錦簾掀起,一亭亭玉立的倩影由丫鬟簇擁著入內,來人手中捧著一隻纖長的花觚,幾株綠萼置於觚中,綠萼身姿秀雅、皎潔如白玉,美不勝數,而持花之人緩步如蓮,清眸如水,香膚柔澤,素質參紅,更是恍若神仙中人。這名絕色少女便是陸琉長女陸希,也是陸琉最心愛的女兒。
「一個模子刻出來到也不至於,頂多相貌有八分像罷了。」常山輕柔的低喃,伸手就想去撫摸大郎的臉,可看到那滿臉的淚痕,她驀地縮回了還沒碰到臉頰的手,嫌棄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隨手丟了那帕子,身體緩緩的向後靠去,一手搭在扶手上,雙目微合,嘆息道,「讓阿向把他抱出去吧。」贗品終究只是贗品,陸郎什麼時候這麼怯懦過?常山手指略一用力,「咔嚓」一聲,精心修剪的長指甲一下子斷了兩支。
陸琉閑時喜好擺弄盆景,去年偶爾得了幾粒小葫蘆的種子,就同女兒一起種了兩盆,結果到了秋天的時候,就真結出了幾個小葫蘆,其中最小的僅三分左右,稍大一點的也只有一寸不到。喜得陸希整天把這盆小葫蘆帶在身邊,精心呵護,每天讓人從屋裡搬到廊下曬太陽,好容易才沒出毛病的長老了。
施溫望著散在酒案上的葯散,暗暗慶幸大娘來的及時。
「崔陵!」陸希恍然大悟,崔陵可是崔太后的侄兒,當今聖上的嫡親表弟m.hetubook•com•com,有崔太后這座大靠山,他還有什麼可怕的?陸希擔憂的問:「阿爹,那你施粥會不會——」陸希有些糾結,她既想幫城外那些災民,又不想父親因此而惹來禍事。
陸琉換洗了一番,拿濃茶漱口,又狠灌了一碗牛乳醒酒後問施溫:「皎皎怎麼來了?」
他瞪了施溫一眼,施溫恭敬的垂手站立,眼觀鼻鼻觀心,他忙吩咐侍女,「先讓大娘去茶室稍候。」又合上一旁的葯匣,擺在了博物架上的一方怪石后。
「哪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事。」陸希笑著點了點最小的那個葫蘆,又指著一個差不多約有一寸左右,形狀頗正的葫蘆道,「阿爹,我用這個給你做個扇墜如何?上面用白玉鑲嵌,下面墜一個青線打的結絡。」
陸琉手一歪,一包五石散大半撒在了酒案上,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酒喝多的錯覺,可不一會施溫進來對他行禮,「郎君,大娘來了。」
「不知。」施溫也一臉疑惑,見陸琉雙手抱胸,斜睨著自己,目光不善,想了想又道:「許是得了什麼新奇有趣的,同郎君一起賞玩的吧?」
陸琉見女兒若有所思,也不說話,接過侍女遞來的茶盞,淺啜了一口。
常山長公主打量了陸大郎半晌后,柔聲問身旁的乳母:「你說大郎和阿澈長得像嗎?」
陸琉見女兒一臉困惑,乾脆從案頭取出一案卷,翻給女兒看,「皎皎可知,現在城外有多少飢人?」
「為何?」陸希困惑的問。
陸希取出那塊印石,不過m•hetubook•com•com她掌心那麼大小,色澤白中帶著微黃,觸手溫潤如凝脂,置於燈下燦若明輝,彷彿半透明一般,「喜歡!」陸希欣喜的挽著陸琉的手,「阿爹,這是燈明石嗎?」她之前一直聽說燈明石是印石中的極品,曾對父親說話,想要一個燈明石的印章,沒想到阿爹真給她尋來了。
「自入十月後,從各地逃難而來的飢人,約有二萬口,十一月後又增五萬,十二月到十五日止,再增六萬。」陸琉道。
陸希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麼城外飢人有十三萬?」這還不算城裡原本就有的乞人。
「阿叔。」陸希回禮。陸琉並無兄弟,施溫八歲起就是陸琉的伴讀,後來又成為陸琉的主薄,是陸琉實打實最親近的心腹,也是從小看著陸希長大的,平時對陸希也多有教導愛護,陸希對他也很親近,一向直呼阿叔。
那就是說,起碼死了五萬人?陸希心下慘然,但轉念一想,不對!從十月開始,建康各處都設粥棚了,不僅官家有,只要稍微有點餘力的人家,就算不設粥棚,也會每天讓下人挑擔粥出來施與災民,而且在十二月之前,天氣沒那麼冷,怎麼可能一下子會死這麼多人呢?
而陸琉的書房裡,丫鬟們已經打掃乾淨了書房,重新上了茶盞,還架起了一酒釜,裏面盛滿了熱酒。
「這麼多災民,能從北方逃至這裏,幾乎都是正值壯年之人,如何不讓人動心。」施溫嘆氣道。
「不冷。」陸琉摸了摸的女兒的手,見她掌心乾燥溫暖才放心的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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