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五節

等少府的人退下后,陸言臉上笑容一斂,冷哼道:「雀金裘、百鳥裙、點翠首飾?哼!從頭到尾披一身鳥毛?她也不嫌臊得慌!」
陸言抿嘴微笑,「你倒是個巧嘴。」
「老奴拜見安邑縣主、陽城縣主、候大娘子。」進來的幾名婦人跪地行禮道,她們是來給三人送,三人新定製的衣物首飾的。陸希和陸言,皆是有朝廷冊封的縣主,陸希封地為安邑,陸言封地為陽城,而候瑩並未冊封,故大家只稱呼她的排行。三人新衣服首飾,是為了崔太后壽誕而特別定製的,之前已經送過來一次了,可還有小細節處不合三人心思,故又拿回去了重新改了。
「這幾年在外面長進了不少。」陸琉睜開眼睛,望著許久未見的徒弟。
三人並沒有選擇時下流行的短襦長裙,而是讓人做了曲裾,因是崔太后的大壽,都選了相對喜慶的薔薇色,看似素麵無紋,但婦人手輕輕一抖,將曲裾展開的時候,花紋隨著裾袍的起伏,隨轉光閃,柔滑的緞面上花紋夾雜其中,領口袖口上還綉著精細的暗紋,陸希的曲裾上織繡的花紋是梅花、陸言是牡丹,候瑩為芍藥。曲裾下,陸希配了一條白綾裙,裙擺處綉了一支探出的絳梅,而陸言則是一條鮮紅素麵石榴裙,而候瑩選擇了一條棠棣色的多褶裙。
這種婦人走慣了高門大戶,嘴上慣會奉承,三人自然不會理會,陸言背過身去問,「阿姐,你們幫我看看,背後可合身。」
石季倫則是先朝一位著名的富豪,據說此人富可敵國,一次皇帝穿著進貢的火浣布去他家中,此人故意自己穿著平常的衣m.hetubook.com.com服,而是身邊奴婢五十人卻都穿著火浣布迎接皇帝,當然這番張揚跋扈的結果是被皇帝誅三族。
看著陸言孩子氣的模樣,候瑩、陸希皆莞爾,陸希說:「你都說人家披了一身鳥毛了,還有什麼不服氣的?」
那些人掂了掂荷包,一個個的笑來了臉,還是陸家打賞大方!其中一名織染署的老婦道:「三位娘子怎麼不和崔大娘子一樣,外頭罩件雀金裘,再配條百鳥裙,那多雍容華貴!」
「是。」老婦頗為自豪的說,「是崔家大娘子讓我們織的,可費我們足足的一年的功夫啊!她還讓長冶署的人,制了一套珍珠點翠首飾呢!」只不過打賞就賞了一匹布而已,大家分分連喝口酒的錢都不夠。
「前天剛回。」陸琉下方,跪坐的青衣少年,見茶釜中水沸了,而先生絲毫未動,便提起茶釜,將沸水注入壺中,動作沉穩,注水時,水聲不疾不徐,沒有往外濺半滴水。
「我才不會做這麼沒教養的事呢!」陸言反駁道,「阿姐說得對,她就是披了一身鳥毛,還是變不了鳳凰!」
陸希抄完了一頁經書,春暄藉著她休息的空隙,給她上了一盞茶水,「大娘子,高二少君來了,郎君說要給高二少君泡茶,讓奴婢來問大娘子借那套水晶茶具。」
陸琉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目似合非合,一手隨著琴聲在膝上輕輕敲擊,身旁茶釜中的泉水「咕咕」作響,「阿嚴是何時回來的?」
「哦?崔大娘子讓你們織了雀金裘和百鳥裙?」陸言頗有興緻的問。
候瑩大眼盈盈的無聲的望著陸言和_圖_書,陸言同候瑩對視半響,終於泄氣的說:「阿母說,會讓人來接我們啦。」
「讓她們進來吧。」陸希說。
陸希聞言起身前往沉香閣。
陸希的堂祖姑陸氏,嫁給鄭裕后,只生了一個女兒——就是如今的豫章長公主。後來陸氏去世,鄭裕為了子嗣,納了商女崔氏為妾,崔氏肚子很爭氣,給鄭裕生了一子一女,長子正是當今聖上,幼|女則是陸希的繼母鄭寶明。崔氏雖然給鄭裕生了兒子,但鄭裕登基后,卻一直沒立后,只追封了陸氏為皇后,冊封崔氏為崔貴妃。崔氏直到兒子繼位,才被人稱為崔太后,崔氏心心念念的皇后之名,恐怕也只能等以後追封了。
「大娘子、二娘子、候娘子。」三人飯畢,管事的僕婦上前回道:「織染署、長冶署的人求見。」
「阿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陸言嘟了嘟嘴,「雀金裘有什麼了不起,人家早有了!」
「長進了,也學會矯揉造作了。」陸琉斜了他一眼,又閉目聽起琴童彈琴。
織染署、長冶署皆是少府名下的官署,顧名思義掌管宮中紡織制衣、長冶署專司范鎔金銀銅鐵及琉璃玉作,平時三姐妹大部分衣服以及首飾,都是出自這兩個地方。
昨夜的一場大雪,將花園裡那些緞花打的失去了原本的艷色,而沉香閣外的綠萼越發晶瑩朗澈,暗香隨著霜染的曙光,漂浮在薄霧中,古韻雅緻的琴聲在庭院中流淌。
候瑩這才滿意的朝陸言一笑,陸言嘟囔道,「萬松寺離家裡又不遠,有什麼好擔心的。」
陸希撲哧一笑,阿嫵這形容還真貼切,可不是披一身鳥毛?www.hetubook.com.com
「我沒有不服氣啦。」陸言不依的膩到了兩個姐姐中間。
三人定好明日起身的時辰后,就各回自己書房了。陸家有家學,因已臨近元旦,家學已經放假了,三人也就在各自的小書房裡看書。
「挺合身的。」候瑩說,陸希也點頭附和,「我看這次差不多了,不用讓人改了。」三人對視一眼后,陸希回頭對幾位婦人道:「諸位辛苦了。」她對穆氏使了一個眼色,穆氏就讓一個小丫鬟端著托盤上來,上面擺放了數十個荷包,穆氏一一分給諸人。
「大表姐?」陸言撇嘴,「她崔孟姬算我們哪門子表姐?不就是被阿舅誇了一句她還當了真?」
候瑩輕笑道:「既是如此,我們三個女孩子總不能孤身出門吧?」
「郎君和高二少君在沉香閣。」春暄知道大娘子跟高二少君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高二少君一走便是好幾年,大娘子一直惦記著他。
「既然你是個老實的,我就多賞你一份了。」陸言說著她示意自己的侍女又遞來一個荷包給老婦,老婦接過荷包,給陸言磕頭,眼角笑出了兩朵菊花。
按說高嚴能得如此美譽,又是陸琉的門生,理應受大宋上流貴女無盡愛慕,可就是這一翩翩美郎君,其名聲可有小兒止啼的功效!高嚴在今春同羌族的一場大戰,斬殺五萬羌族士兵,將這五萬士兵的人頭砌成了一道城牆,這一「壯舉」不僅震懾了羌族,也把大宋的百姓也震懾了,從此高嚴「煞神」之稱名聲遠播。
陸言暗暗撇嘴,阿姐就是太小心了。
幾名婦人等三人從屏風后穿好衣服后,連聲誇獎三人和_圖_書容貌出色、氣質端方。
說起崔家和陸家的關係,其實頗為微妙。崔太后原本是先帝鄭裕的侍妾,而鄭裕原配陸氏則是陸希的堂祖姑。當年鄭裕尚未登上帝位的時候,鄭家還屬於梁朝權臣的時候,鄭裕同陸琉的父親,也就是陸希的祖父交情很不錯,陸希的曾祖父也非常看好鄭裕,常說鄭裕是人中龍鳳,甚至還把侄女許給了鄭裕為妻。
「二娘子說的是,雀金裘再珍貴,我們織室里花上一年的功夫也就織出來了,你這套珍珠首飾那才叫絕品呢!十六顆一色龍眼大小的珍珠,那可是舉世罕見的極品,沒個十幾年功夫,哪裡收集的齊!」那老婦諂媚的說。
「自然是坐車去。」陸言說。
伯孟,伯為嫡長、孟為庶長,崔孟姬正是崔陵的庶長女,但因崔陵並無嫡女,而崔孟姬從小就生的玉雪可愛、聰明伶俐,深得嫡母憐愛,由嫡母撫養長大,大家也就漸漸忘了她庶出的身份。加上崔家目前正炙手可熱,聖上又露出想讓她入天家的意思,眾人更是把崔孟姬捧得比天還高。
「阿兄回來了?」陸希一聽喜上眉梢,回頭對春暄吩咐道,「你去把那套茶具取來。」
陸言道:「既然她都有了,我難道還同她穿一樣的衣服不成?」
或許是因為崔氏之前一直被陸氏壓在下面,突然有一天揚眉吐氣了,崔家就越發的想把陸家踩得越低越好。無論是崔陵,還是崔家的幾位娘子,只要逮到機會,就喜歡和陸家比試。崔家幾個姐妹,同陸氏姐妹比穿著、首飾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只不過陸希從來不理會。陸言心裏很不服氣,但她的教養不允許她作出如同和*圖*書崔氏姐妹一樣無聊舉動,所以只能跟兩個阿姊一樣選擇無視,頂多私底下和陸希、候瑩抱怨幾句。
「阿嫵。」候瑩皺著眉頭望著陸言,「你怎麼能這麼說大表姐呢?」
候瑩無奈的搖頭,輕聲勸道:「到了宮裡,你可不能再和表姐鬥氣,再過幾天可就是外祖母壽辰了。」
高嚴聞言苦笑一聲,見先生聽得專註,也不敢打擾先生的雅興,悅耳的琴音聲聲入耳,亭外幾百株綠萼雲蒸霞蔚,周圍氤氳著天然的梅香、沉香,高嚴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果然還是先生會享受。
「老奴說的句句都是實話。」老婦指天畫地的說。
陸家的孩子每日一起用餐的規定,還是眾人祖母袁老夫人在時立下的規矩,那時候袁老夫人除非是病得起不了身了,不然每日清晨總是會和孩子們一起進朝食,風雨無阻,袁老夫人去世后,陸希幾人也把這習慣保存了下來。
「你在劉毅處也待了兩年了,此番回來又立了戰功,可有何打算?」陸琉問。
「是。」
「都是先生教的好。」高嚴放下茶釜謙遜道。他今天穿了一襲淡青的深衣,頭束一方巾,晨處的霞光映在他若美玉琢成的臉上,似有寶光流轉,光映照人。當年被父親關在農莊不聞不問的男童如今已經長成一名少年,號稱大宋二十年來唯一能和「玉璧」陸琉媲美的翩翩美郎君。
候瑩輕笑的摟住她,愛憐的撫摸著她的臉頰,輕描淡寫道,「她已經是『孟姬』,你同她還有什麼好計較的?難道你還想和石季倫一樣,讓丫鬟披著雀金裘去見她?」候瑩素性溫柔,平日她也不會說這麼刻薄的話,可見她對崔孟姬印象也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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