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七節

「還有其他選擇嗎?」高嚴斜睨了庄太守一眼。
高嚴站在瞭望台下,看著下方戒備愈發森嚴的魏軍,今天難得的魏軍沒有攻城,但是所有人的心情都不輕鬆。
「高郡尉、施先生,你們的意思,起碼要繼續死守到八月?」庄太守顫聲問,五千守軍現在傷亡已經很嚴重了,連民丁都上陣了。
「找幾個人,在外面喊話,告訴他們昌平攻破了!」長孫博下令道。
「好!太好了!」長孫博聽到宇文靖居然將薊縣攻破,已經整兵向涿縣趕來,準備配合他一起攻下涿縣的時候,也顧不上他以後會有什麼後果,兩個多月的僵持,已經讓他耐心全失,「明天等宇文靖一來,就立刻攻城!」長孫博頓了頓,「除了高嚴和他妻子外,餘下人一個不留。」
施平搖頭:「他們定是談好了條件。」
長孫博在城外搞洗腦運動,可邊境的民眾誰家都有親戚死在魏軍或是羯軍手上,對羯人深惡痛絕,從來沒有幻想過一旦破城后,羯人會不殺他們,尤其是這些天無事的五經卒史們,坐在茶樓上,向眾人講述著歷史上以少勝多的戰役,說著一個個全城軍民齊心協力擊退敵軍的事例,講到妙處,那些酸腐的文人也脫下了官服,一個個叫囂著要死守到底。有了這種氛圍,整個涿縣的士氣都提升了。
從民眾家中挑選強壯的、無後顧之憂的民丁,讓無法再上戰場的老兵訓練,陸希甚至還讓自己的女侍衛教婦女、孩子們打拳健身、行兵列陣……陸希倒不是指望這些娘子兵和孩子兵上陣,而是讓大家多點事做,省得沒事胡思亂想。幾天的宣傳下來,很多人的情緒都安定了下來,民丁們自發的組成巡邏隊,幫著軍士們巡城。還有不少人自動去了鐵匠鋪,幫著工匠們一起融了舊兵器,打制新兵器。大災的時候,善惡都容易無限量的擴大,但只www•hetubook•com.com要引導得宜,就會往好的方面轉。
長孫博焦慮,城內軍士一樣不好受,五千將士只剩下三千左右,民丁們傷亡更大,城外的屍體堆積如山,還沒有走進城牆就能聞到一股味,最後連魏軍都受不住了,和高嚴暫時停戰,雙方派出輔兵把堆積如山的屍體運走。陸希因之前藉著高嚴的口許諾過,要讓大家都入土為安,高嚴就派人將這些屍體全部運入城內後山,匆匆掩埋,薄棺沒有了,但是墓碑、靈位一樣不缺,如此情況下,高嚴還能如此,大家都滿足了。
「施先生,難道真沒有法子了嗎?」庄太守絕望的問。
「赤峰也有魏軍,所以劉將軍把援軍全調到赤峰去了。」施平道。
庄太守正在喝水,聽到這個聲音,茶盞應聲落地,「不可能!」庄太守失聲驚叫,昌平守軍和涿縣一樣數量,沒道理涿縣能守住,昌平就守不住!昌平的縣尉和縣令,庄太守也是見過的,兩人不是那種棄城投降之人。
「赤峰有駐兵兩萬,涿縣、昌平、涿縣各有五千,加起來不過才一萬五,這魏國打得果然好算盤。」高嚴輕敲輿圖,只要薊縣攻破了,在從后包抄赤峰,整個薊州就盡收魏國手中了。
「也不是沒有法子。」施平說,「我之前說過昌平和赤峰,定有一處為疑兵,如今昌平、薊縣連破,定是赤峰為疑兵,如今已經是九月,想來赤峰處的守軍已經將疑兵清理乾淨,而京都過來的援兵,也差不多該到了,我們只要再堅持上幾天。」
「什麼!」長孫博聽說昌平攻破一下子站了起來,昌平攻破對他來說,既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昌平一破,涿縣壓力就更大了,如果宣揚得宜,可以大打涿縣士氣,但同樣的,他也必須要馬上攻破涿縣,和宇文靖匯合直攻薊縣。
施平的這番話hetubook.com•com若是對普通的百姓說,或許效果更好些,並非百姓愚昧,而是他們不知真實的情況,但能站在瞭望台里議事的官員,對涿縣如今近乎彈盡糧絕的情況,了解的一清二楚,施平的話在他們看來,就跟安慰沒什麼兩樣。
庄太守苦笑。
「你們跟我來。」高嚴對沉默的眾人說道。
城中高嚴,從開戰初始,就下令大家不許從河中取水,一律使用井水,還命人在城牆四面挖了八口深至兩丈的地穴,爾後用生牛皮敷在嶄新無裂縫的陶瓮上,命聽覺靈敏的士兵日夜傾聽有無異響。因此早在長孫博挖至離涿縣五里處時候,高嚴就知道了。待確定了到底地道挖至何處后,高嚴命人挖了二十四口豎井,將點燃的秸稈塞入豎井之中,同時往下釘下木柵阻敵。幾番交手后,已經快到八月底了。
陸希這會倒真沒什麼時間胡思亂想,被圍困這麼久,大部分人的情緒都很焦躁,城中的官員大部分忙於禦敵,沒時間管城內,一有動亂就鐵血鎮壓,陸希讓阿倫找了幾個人,在普通百姓中宣傳,城中很安全,魏軍根本打不進來,就想餓死、困死大家,所以大家更要齊心協力,不能被魏軍困死。既然出不去,就在城裡種地開荒,所有能種上作物的地方,都要用上!正經的糧食種不了,就多種綠豆、蕎麥這些生長期短、對土質要求也不高的救荒作物。
「不行!」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人,居然是庄太守,「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昌平、薊縣已亡,若是涿縣再失,薊州危矣!中原危矣!吾等即便能苟延殘喘,得以活命,將來又如何見聖上?又如何對身後中原百姓交代?庄某寧願與城池共存亡!」
接下來的幾天,長孫博攻勢越來越猛烈,同時還不間斷的讓人喊話,說著昌平沒有投降主將各種凄慘的死法,以及城中百姓的下和圖書場,要求涿縣立刻投降。
「你懂什麼!」長孫博呵斥道,「都給我注意點,別讓高嚴突圍!」一個高嚴和陸希的確不算什麼,可這兩人一個是皇后的親弟弟,一個是陸元澈的嫡長女,如果利用得宜,活著比死人有用處多了。
庄太守咽了咽口水苦笑,他也知道自己問了多餘的問題,時至今日,他們和那些魏軍已經是不死不休的結局了。
「唯!」
所有人的人不解望著長孫博,長孫鷹率先沉不住氣,「父親,若是留下高嚴,我們死掉的那麼多——」這些天所有人的對高嚴都是恨之入骨。
很快的寂靜的夜空中,就傳來了魏軍的大喊聲,「昌平攻破!主將投降!昌平攻破!主將投降!」聲音越喊越大,大半個涿縣都聽到了。
「唯!」
「怎麼可能?」庄太守是文官,可畢竟鎮守邊關多年,也讀過幾本兵法,「我們涿縣有五萬大軍圍困,昌平亦有五萬大軍圍困,這赤峰駐軍兩萬,魏國想圍困起碼要十萬大軍,就算魏軍和羯軍聯手,也不可能出這麼多兵!」昌平有五萬大軍圍困,是涿縣最後知道的消息,之後涿縣就徹底被魏軍隔絕起來了。
雖然史書上時常記載某次戰役有數十萬大軍,可略知軍事的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春秋筆法,連戰奴、臨時拉來的民丁都算上了。要是魏軍真有二十萬大軍,邊境還能安穩這麼久?如果二十萬兵能這麼輕鬆的養出來,聖上還要殫精竭慮的大力推進屯田、安撫民生嗎?
隨著時間的一天天過去,長孫博越來越急躁,眼看著宇文靖甚至快攻下薊縣了,而涿縣這邊高嚴依然防守的密不通風,軍士們的士氣也一天比一天低落,很多軍士甚至染上了病,傷勢惡化死去。長孫博命令大家將那些病死的屍體都丟到了涿縣的水源中,然後又逼著挖地道的將士日夜不休的趕工。
「將軍!」一名斥候匆hetubook.com.com匆趕緊來,「昌平攻破了!」
「郎君,如果附近的援軍都去支援赤峰的話,想要等支援,可能只有從京師直接過來的禁衛軍了。」施平說,這也是最快能集合的部隊了,「這樣最快也要等八月以後了。」從建康到這裏,不算輜重,直接急行軍也起碼要兩個月。
而城裡眾人聽到薊縣破了的時候,也坐不住了。
施平原本也準備激勵下軍心,他沒想陸希居然這麼早就動手了,他忍不住暗暗嘆氣,只可惜大娘子是女兒身,不然以大娘子的個性,穩紮穩打的走下去,將來未必沒有讓陸家重振旗鼓的機會,不過現在郎君也不錯,就是可惜阿劫小郎君還是太小了。
涿縣城中,大家情緒還算穩定,可城外羯軍和魏軍卻越來越焦急。當初眾人來涿縣的時候,大家都是信心滿滿的,想著不過五千守軍的小縣城,五萬大軍壓境,一會就過來了,卻不想光是涿縣和昌平兩個小縣城都打了這麼就,更別說後面還有薊縣……
「什麼?」庄太守問。
「所以赤峰、昌平這兩處,定有一處是疑兵。」施平道。
「郡尉,如今魏軍勢如破竹,不如我們暫避鋒芒如何?」就在眾人沉寂無語的時候,一人突然說道。
「不用了,昌平應該是攻破了。」高嚴擺手道,「你們這幾天一定要嚴加防備,長孫博可能會狗急跳牆。」
「現在狼崽子要咬的是我們。」施平說,他心中暗忖,要是能知道外面的情況就好了。
「可這裏不是大部分和羯族接壤,難道魏國要幫羯族打領地?」庄太守不解的問。
「郡尉,要不我再派人去探?」王直等人坐不住了。
施平將輿圖攤開,「涿縣正對羯族領地,東面為昌平,薊縣在東南面,若是棄城而逃,只有往西南走。魏軍主將定會大力防備此處,如今城內只有區區三千守軍,外面起碼要兩三萬守軍,如何突圍?再說這魏和*圖*書軍、羯軍精於騎射,涿縣四面平原……」接下來的話,施平不說,大家也懂。涿縣四面平面,他們貿然突圍的結果,就是給魏軍當箭靶。
高嚴望著月色,心中暗想,也不知道皎皎現在如何了,這麼多天不回去,她應該很擔心吧。
尤其是綠豆,因為城中目前肉食還不缺,但蔬菜幾乎完全消耗乾淨了,大家桌上唯一的蔬菜就是綠豆芽了。綠豆還能磨成綠豆面,做出來的饅頭很難吃,可至少不會讓人餓肚子。城中的幾個大沼氣池也發揮的作用,不然這麼熱的天氣,城被圍困了,根本沒有那麼多柴火燒水,沒有熱水,傷兵營的衛生就不能保證,虧得有沼氣,燒熱水還是綽綽有餘,還能用來施肥。很多牲畜都殺了,趕製成肉乾,但陸希堅持讓人留了些雞,就用蚯蚓餵養,給好歹也能給傷員、孕婦、老弱補充些營養。
「這羯族就是一頭養不熟的狼崽子!他們就不怕事後羯族反咬一口?」庄太守咒罵道。
雖然涿縣已幾乎彈盡糧絕,北地一過十月,就徹底進入了冬季,到時候魏軍必走無疑,因此城中氣氛一日比一日沉悶,可至少還不絕望。陸希心也定了許多,已經熬了兩個多月,魏軍再不走,建康的援兵也應該來了。裡應外合,魏軍不想退都難。就大家數著日子等著魏軍的撤退,卻在九月初八,重陽節的前一天,眾人聽到了一個晴天霹靂——薊縣破了!
長孫博對兒子一向比較和善,也很少呵斥兒子,更別說如此怒斥了,眾人見長孫博發怒了,都斂聲不說話了。
施平和高嚴沉默的看著輿圖,半晌后施平道:「只有一個可能。」
長孫博坐在帳篷里,他臉色比施平還憔悴,現在已經過了十天了,他微微苦笑,莫說現在還看不到攻城的指望,就算能順利攻進去,也只敢求陛下能寬恕自己一命了。
「高郡尉,現在應該怎麼辦?」庄太守臉色蒼白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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