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曉迪沒有在意眾人的議論。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經對於這種讚歎免疫了，這些年，她雖然轉行做科研去了，但手上的技術並沒有放棄，科研中很多電焊實踐，她都是親自動手，讓實驗室里聘來的實驗員感到汗顏不已。她的目光，一直都死死地盯著焊接的部位，觀察著熔池的顏色，手裡則在感覺著火花產生的輕微悸動。

「岩崎先生的意思，是說中國工人對這起事故負有責任？」

那幾份報紙，岩崎直弘並不陌生，事實上，早在一個多星期以前，他就已經看到了這些報紙，而且就報紙上刊登的內容與內田悠進行過商榷。他原本以為，這些向中國人潑髒水的報道，並不會被中國人看到，只要他們不去追究中國工人的責任，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誰曾想，中國人居然看到了這些報紙，而且還有人用紅筆把相關報道圈了出來，在旁邊寫了中文註釋，這就讓岩崎直弘無法抵賴了。他雖然不懂漢語，但好歹作為日本人是認識一些漢字的，他知道，中國人的確讀懂了這些報紙上的內容。

杜曉迪向梁辰伸出一隻手去，同時另一隻手已經抓起了他們帶過來的焊鉗。

「這個……我還真沒注意到。」畢建新傻眼了。以他的經驗，當然知道不同的鋼材和不同的焊料會產生出不同顏色的熔池，但這其中的顏色差異並不明顯，他也不認為這其中有什麼差異。杜曉迪居然能夠分辨出熔池裡有什麼桔htｔｐs://ｗww.ｈｅtubｏoｋ•cｏm•cｏm紅色和綠色，這是什麼樣的妖孽啊，唉，看來自己真是拍馬都趕不上這個姑娘了。

「我肯定是幹了30多年的假電焊！」

「快，快去請田雄先生到我這裏來，還有內田先生！」

梁辰也說道：「還有，如果我們用錯了焊條，日本人只要化驗一下這些焊縫的焊料成分就能夠發現。他們到現在也沒說是這個原因，很明顯是沒有問題的。」

「哪不對？」畢建新湊上前來，看了看焊縫，又看了看圖紙，不解地問道。

「這是不可能錯的！」畢建新答道。

「岩崎先生，你不覺得玩弄這種伎倆很為人所不恥嗎？」

「你也配叫老師傅，你看人家小杜焊出來的焊縫，那麼平整，哪像你焊的，跟狗啃過一樣！」

梁辰給杜曉迪遞過去一支焊條，杜曉迪辨認了一下焊條根部衝壓出來的標號，確認是74號焊條無誤，這才把焊條夾在焊鉗上，舉起電焊面罩，在一處鋼結構上開始進行焊接作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只好自己去召開新聞發布會了。」杜曉迪冷笑道。

「杜小姐，我再次重申，我們並沒有指責中國工人的意思，這隻是記者們的誤解。」

三天之後，杜曉迪回到工地，帶回來一疊報紙和一份檢測報告。她找來梁辰和王瑞東，與他們商量了一番之後，便一道來到了岩崎直弘的辦公室。

「你們自己召開？你們打算www.hetubook.com.com在會上說什麼呢？」岩崎直弘道，「如果你們發布不負責任的言論，是會受到法律追究的。」

杜曉迪把手裡的檢測報告晃了晃，說道：「我們既然要召開新聞發布會，自然會有確切的證據來證明我們的清白。岩崎先生剛才說這件事到目前還沒有定論，我這裏恰好有一份報告，或許可以對這起事故做出一些解釋。這是報告的複印件，我可以留給岩崎先生研究一下，然後再請你確定是否要召開一個新聞發布會來為我們正名。如果三天之內我們沒有得到岩崎先生的答覆，我們就只好把報告提交給豪格公司方面的代表，請他們來主持公道了。」

「既然是誤解，那麼，能不能請貴公司再去澄清一次，說明中國工人的操作是沒有瑕疵的，本次事故的發生另有原因。」

「不會啊。」畢建新應道，「你說的是什麼顏色？」

他們一行奉岩崎直弘的安排來修復損壞的結構，自然要進行氣割、電焊等操作。他們帶來了電焊機、氣割機等設備，並從倉庫領了焊條等材料，而領出來的焊條，正是畢建新他們此前使用的74號焊條。

「那好，我切一小塊鋼材下來，你想辦法幫我把它們帶出工地。」杜曉迪道。

「不能帶太大的東西，如果是一小塊，混在生活用品里，倒是沒問題的。」梁辰說道。

「真是誤會嗎？報紙上說，內田悠先生專門強調這項工程與貴公司和_圖_書承擔過的其他工程只有一個差異，那就是使用了中國工人，你認為這不是有所指向嗎？」杜曉迪直接用日語開始逼問了。

焊花飛濺起來，煞是好看。王瑞東和梁辰都扭轉臉去，怕被電焊光閃瞎了眼睛。畢建新和另外的電焊工們則紛紛舉起自己的電焊面罩，隔著面罩上的深色玻璃欣賞著杜曉迪的操作，同時嘖嘖連聲地表示著讚歎：

「梁師傅，把焊條給我，我試一下。」

「岩崎先生，我以全福公司的名義，要求貴方對這件事做出解釋！」

「這個……恐怕沒有必要吧？而且，這件事到目前還沒有定論，我們無法作出這樣的澄清。」

她在日本培訓的時候，就已經學了一些日語，讀研究生到現在，又一直都在看日文文獻，日語的詞彙和語法已經掌握得非常好了，只是口語還略有不足，但應付這種交談是足夠的。她在前幾天保持著低調，是不想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來意。現在她已經拿到了日方的把柄，當然就可以張揚了。要知道，她可不是代表著自己，在她的身後，還有馮嘯辰這隻黑手在給她撐腰呢。

「梁辰，我想帶一截焊條和一小塊鋼材出去做個實驗，有沒有困難？」杜曉迪低聲地對梁辰問道。

杜曉迪跟著出了工地，從梁辰手裡把這些東西拿過來，但不知上哪找地方做實驗去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想，內田先生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但他並沒有說中國工人是這次事故的和*圖*書責任人。」岩崎直弘說道。

「至少到目前為止還不能說中國工人是沒有責任的。」岩崎直弘硬著頭皮說道。

工地當然是有一些出入規則的，無論是進來的人，還是出去的人，都要開包檢查，主要目的是擔心有人把危險品帶進工地，或者把工地上的小工具帶出去。杜曉迪截了一小段焊條，又切了一小塊鋼材，梁辰直接把這些東西嵌在自己的皮鞋底下，大搖大擺地帶出了工地。

王瑞東把幾份報紙拍在岩崎直弘的面前，臉陰得像要下雨一般，嚴肅地說道。

「顏色，顏色不太對。」杜曉迪說道。

岩崎直弘對著手下大聲地命令道，全然沒有了平日里那份淡定的模樣。

岩崎直弘被中國人的強勢弄得有點懵，他拿過杜曉迪扔給他的報告，翻看了兩頁，不禁臉色大變。

「不對啊！」

「熔池，還有焊液冷卻之前的顏色，這個桔紅色太正了，照常理來說，這種鉻鉬結構鋼焊接的時候熔池應當帶有一些綠色。」杜曉迪說道。

工地的翻譯把王瑞東的話譯給了岩崎直弘，岩崎直弘一開始還有些惱火于王瑞東的無禮，待他低頭看到那幾份報紙的時候，他的臉色就有些發白了。

「手法太熟練了，比我這個老師傅還強！」

「其實，我也只是一點感覺罷了。」杜曉迪趕緊掩飾，不想把老爺子打擊得太厲害了。她現在是搞焊接研究的專家，對於什麼光譜、焰色之類的東西，懂得自然是更多一些的。如果是尋常時候和_圖_書，她也不會去觀察得這麼細微，但因為聽說日本人一直都沒找出焊縫開裂的原因，她便存了一些心思，把細節觀察得更透徹了。剛才這會，她注意到熔池以及焊縫冷卻之前的顏色略有些偏差，這意味著鋼材和焊料二者之中必有一個因素出了差錯。

另一名工人在旁邊解釋道：「我們每次作業之前，都要去領材料。負責發放材料的是日本人，他們要照著工藝單上的型號給我們發材料，我們雙方要共同進行核對。每天完成工作之後，剩餘的材料我們都要上交，不能留在自己手上，就是擔心第二天會弄錯。那幾天，我們幾個都是在焊這些鋼結構，用的都是74號焊條，不可能有出錯的機會。」

她自言自語了一句，暫時熄了電弧，放下面罩，轉頭去看放在旁邊的工藝圖紙，眉毛皺成了一個疙瘩。

說罷，她把報告輕輕地扔到了岩崎直弘的面前，然後站起身，向岩崎直弘微微鞠了一躬，轉身走出了辦公室。梁辰和王瑞東都是嘿嘿一笑，留給岩崎直弘一個威脅的眼神，然後便跟著杜曉迪一塊走了。

「這隻是一個誤會，我想，是記者們理解上的誤會。」岩崎直弘支吾著說道。

「有道理。」杜曉迪點了點頭。焊料出錯是焊縫出現質量問題的重要原因之一，田雄哲也他們來查找事故原因，不可能不查這個項目。如果的確是因為焊料出錯，他們自然會去追究這方面的責任。既然他們沒說這一點，顯然就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