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數了,是十年。你們的師叔祖跟我是最好的朋友,我也很想見他,你們知道他在哪兒嗎?快帶我去見他。」
兩人大喜,急忙跑下樓去找香灰,李飛從樓上望下去,只見無數和尚從各處屋宇中急奔出來,彙集在大雄寶殿前的廣場上,迅速排好隊列,大約有七八百人,其中以少年和中年的和尚居多。
「不行,除非有主持的法旨,任何人不能撞鐘!」
鎮惡道:「不對,修為越高耳朵越靈,師叔祖一定是睡著了,像你一樣,一睡著打雷也不會醒。」
李飛心中劇痛,原來薛可兒堅信他活著是從晦明這兒得到信心,只是她卻經不住相思之苦,長相思,摧心肝,終究沒等到再見他一面就耗盡了生輕的生命。
李飛說:「他在哪兒閉關,你帶我去。」
晦陽合十道:「貧僧晦陽,已聽師弟晦明說過施主高義,深為敬佩。不知施主遠來,有失遠迎了。」
晦明搖了搖頭:「你打破我的門戶,把我從閉關中硬拉出來,不會就是為了問這件事吧?」
五樓吊著一口巨鍾,有現成的撞木可用,但兩人卻直接拿鐵棍去敲,「當」的一聲響亮,聲震雲霄,鑽人耳鼓。原來這口鍾與眾不同,是專門用來報警的,聲音特別響,特別尖銳,被這兩個莽漢用鐵棍敲起來,更是非同小可!
要說有,這事很難拿出證據,要說沒有,那麼和尚們的信仰不是全推翻了?
兩人大喜,帶著李飛飛奔而去,晦明也急匆匆去找主持說話了。估計他也沒把握一定能說服主持,而時間不等人,所以他只好先斬後奏了。只要警鐘一響,全寺出動,就由不得主持不開會決定了,但這樣亂來,晦明將有可能面臨嚴重懲罰。
「停!」李飛大叫一聲,他們敲得實在是太急了,只在正常十下鐘聲的時間內已敲了八十一下。鎮惡敲得興起,收勢不住依舊敲去,兩根鐵棍同時砸中,「哐!」的一聲,竟然把警鐘砸裂了!
鎮惡道:「師叔祖最疼我們了,可惜好多年沒見到了,那一年我二十六歲,現在是三十六歲,那應該是一年、兩年……」說著掰著蘿蔔大的手指頭數了起來。
李飛搖了搖頭:「我剛脫困不久,對外界的事並不熟悉,對貴寺也不甚了解,我只知道他這人手段可怕之極,不發動則己,發動就有必勝把握。所以他必定已經完全掌握了你們的實力,並作出有效的安排,一旦等他開始行動,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是的。」
晦陽看上去約五十來歲,臉色紅潤,蓄著長https://m.hetubook.com.com須,慈祥而端莊,典型的大德高僧模樣。李飛盯著他的眼睛,見他的眼神並不甚亮,但深邃無比,有如大海般令人難以看透。
辟邪道:「我知道他在哪兒!」說著撞開木門,衝進最裡間,石壁上有個門洞,石門緊閉。
路上遇到不少和尚,但都認得辟邪、鎮惡二人,母老虎也算是熟客,自然也就知道了李飛的身份,所以沒有一個人阻擋他們。
李飛這才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一時悲傷幾乎給忘了,忙把發生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最後加了一句:「大師也見識過楊國忠的手段,應該知道我不是啟人憂天,小題大做。」
法慧苦笑道:「晦明師叔確實容易說話,但正是因為他『不夠迂腐』,所以當不了主持。」他把不夠迂腐四個字說得特別重。
「你師父太迂腐了,要是晦明大師當主持,一定不會這樣!」
他心中的痛與悲,使得周邊的氣息為之凝滯,初夏的早晨,卻像是深秋滿天落葉般肅殺。他的心似乎向那無底深淵沉去,四周全是一片黑暗,如同從幾百米的高空失足掉下一般。
辟邪、鎮惡兩人莫名其妙感到悲傷,鐵打似的大漢竟然流下淚來。
晦陽稍停了一會兒才問:「據劣徒說,李施主曾多次與楊國忠交手,深知他的為人,若以李施主之見,他會如何進攻?」
李飛大喜,拍虎迎了過去,喝道:「辟邪、鎮惡,你們去哪裡?」
又等了一會,還是沒有任何聲息,辟邪、鎮惡二人焦躁起來,辟邪嚷道:「會不會師叔祖人老了耳背聽不到?」
等了一會兒,石門毫無動靜,李飛又說:「晦明大師,本來不敢打擾你修行,但是這件事關係到千萬人的生死,以及貴寺的存亡,請你快出來!」
「這……我等出家之人,本無意爭強鬥勝,想不到避居塞外還是逃不過世間糾纏。薛家于本寺有大恩,老納斷不能坐視不理,若是有修行之人對薛家動手,本寺自該出面調解。但恪于寺規,卻不便主動出面。」
法慧急忙追了出來,一路叫道:「李施主,李施主莫要動氣!」
李飛暗暗皺眉:「大師難道不知道楊國忠這次來,真正要對付的其實是你們么?現在還只是試探性攻擊,說明他們的王牌打手還沒有到,等到他的人手集齊,必然是驚天動地一擊,那時只怕無相城和華嚴寺都保不住!為今之計,只有立即傾盡高手,主動出擊殺他個措手不及,才有可能化解這場危機。」
李飛https://www•hetubook.com•com更怒,也不理他們,大踏步出門而去。
晦明大喜:「沒錯,就這樣回頭!」
可是這兩個門神在哪兒呢?好像早上還在無相城內,李飛騎了母老虎快速往寺外奔去,到了山門前猛地見到兩個高大強壯得像座山的和尚邁著大步跑來,正是辟邪、鎮惡兩人……這兩個傢伙身高足有兩米五,容貌相似卻一個紅臉一個黑臉,眉毛如刷子,眼睛似銅鈴,兩寸來長的絡腮胡像刺蝟一樣,手上拿著三米來長,碗口粗細的生鐵棍,無論站在那兒都有辟邪鎮惡的效果!
晦陽沉吟不語,李飛又說道:「也許大師對自己門派有信心,但是他詭計多端,無所不用其極,比如暗中下毒、火燒華嚴寺;攻打無相城引蛇出洞,再以主力襲擊華嚴寺;或是抓了無相城的人來威脅你們;或是請出太上教、幽玄宗、明宵宗的高手強攻……總之他親自來了,就不會無功而返,什麼手段都有可能用出來!」
李飛知道他是在指點自己,但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誰敢帶他去找晦明?怎樣才能敲響警鐘?
晦明愣了愣,以往與同門論禪,沒有人會問「如何能回頭」,而是「有岸沒岸」這個問題一直爭下去,和尚們都知道怎樣才能回頭的,簡單地說就是下大毅力、大智慧,拙象地說只在心動之間,心一動便回頭了,也就到岸了,所以有岸沒岸才是關鍵。
李飛大怒:「你們願意坐而待斃,我也不想多說了,告辭!」
兩人異口同聲說:「以前是我們,現在是你啊!想不到你的頭腦轉得比我們還慢。」
辟邪和鎮惡兩人聽不懂他們的禪機,但最單純、最直接的方式,卻已暗合禪機。
法慧和幾個小和尚都變了臉色,在心海洲內誰敢對主持這樣無禮?
李飛又說:「他料定你們不會主動出手,我們偏就集中力量殺過去,我敢肯定他的高手還沒有到齊,有九成以上的勝算!或者我們堅守不出,卻派一隊高手殺向他的老巢帝都,保證他一定會慌了手腳,這一邊就不能全力攻擊了。等到他開始回救帝都,我們趁機追殺……」
兩人吐了吐舌頭,轉過頭來望向李飛,李飛也苦笑著攤了攤手:「你們去弄些香灰,摻點水把縫塗上,以後如果被人發現裂了,就說它是自己裂的。」
「岸在回頭處。」
兩人說著巨手一抓,那兩個小和尚本身修為尚淺,又沒料到他們敢出手,竟被一把抓住丟下樓梯,一路翻滾跌得滿頭是包。
每個方陣的和尚僧袍顏色都不同和_圖_書,主色分別是褐色、灰色、白色、淡黃色、金色,褐色方陣的和尚最多,金色方陣的和尚最少,才十八個人,正是十八個監寺大長老。
辟邪鎮惡見師叔祖都辯論不過李飛,更是佩服到了極點。鎮惡道:「我知道怎麼回頭。」
法慧轉身就走,嘴裏還在嘀咕著:「我教的徒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卻沒有一個能及得上辟邪、鎮惡這兩個……」
這句話大有禪機,自然不是轉一轉頭那麼簡單,但李飛這時狀態有些異常,卻也大約明白了晦明的意思。佛家講的是一種意境,說起來複雜得比哲學折得還厲害,要說簡單也簡單,「就這樣回頭」的時候,或者想回頭的時候,便已經回頭了。
「岸在哪裡?」
李飛幾乎流下冷汗來了:「好好,不說這個,你們認得晦明禪師嗎?」
兩人不用數數,放心地掄著鐵棍賣力地敲起來,你一下我一下,鐘聲又急又亂,大乘禪宗有史以來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還真像是世界末日來臨了一般。
鎮惡道:「衝上去!」
黑臉的是鎮惡,呱呱大叫:「師兄,他居然記得我們的名字!」
「那麼可兒就算轉世了,也記不得前世的事了?」
「如何能回頭?」
「是!」兩人欣然領命,但是卻又有些猶豫,原來他們不會數數,要數八十一下有些為難。
「我來試試!」辟邪說著邁前一步,鐵棍往石門砸去。這條鐵棍有好幾百斤重,在他這樣的巨漢手中雖只是輕輕「敲門」,卻已非同小可,「呯」的一聲,火花四濺,石門被砸得四分五裂。
李飛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費盡口舌,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怒氣勃發,聲音提高了幾分:「大師的意思是別人沒有打入你們山門,你們都不會反抗了?你以為你們逆來順受,退避三舍,楊國忠就會放過你們?只怕到時千年古剎毀於一旦,後悔就太遲了!」
李飛一下便喜歡上這兩人,笑問道:「那最有名氣的是誰?」
三人衝上樓去,到了第五層有兩個小和尚攔住了去路:「辟邪師兄、鎮惡師兄,你們來這兒做什麼?」
李飛問出了他最想問的一句話,卻也是最難回答的話:「到底有沒有輪迴轉世這回事?」
十八個監寺大長老分別排列在殿著的台階兩側,齊喧一聲佛號,下邊一群和尚敲起木魚、小鍾、銅鈸之類。過了有兩三分鐘,晦陽才穿著一身金色袈裟,在一群和尚的擁護下步出大殿。
「什麼?」
晦明見李飛眼神不對,忙運起佛門獅子吼神功,聲貫李飛耳中:「阿和*圖*書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李飛跟著辟邪鎮惡一路急走,不一會兒便到了大雄寶殿後面的天王殿,殿後有一棟五層塔樓,警鐘就在上面。
出來的自然就是晦明,看起來與三十年前並沒有太大變化,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眼中那異常明亮的光彩反而不見了。望著李飛,他也不由有些激動:「善哉善哉,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施主還活著。」
「不!」晦陽終於說話了,「我輩出家人,不可妄動殺機,若是因為有人慾對我們不利而先行殺人,實與主動殺人無異。若是破此殺戒,我等之信仰和修持盡付東流,便是佛祖也不能原諒。」
李飛在禪房內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晦陽才來。
鐘聲一起,整個寺院內便像是炸了窩的螞蟻,便是在蹲廁的人也得半途而廢……
「哎呀不好!太用力了。」辟邪有些後悔,拿著鐵棍不知所措。
「誰?」
李飛怒道:「我為你們著想,為你們著急,你們卻毫不在意,我能不生氣嗎?還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算我多管閑事。」
「大師太客氣了。」李飛點點頭,開門見山問道:「大師一定已經知道中原群醜來犯的事了,不知有什麼破敵之法?」
辟邪也是興奮莫名:「那是當然,我們是無相城最有名氣的人,不,現在是第二有名氣的人,他自然認得我們。」
辟邪、鎮惡就是曾用大鐵棍砸李飛的那兩個高大和尚,只是兩個渾人,絕對不可能是法慧最得意的徒弟。李飛立即明白了,只有這兩個渾人帶著他亂闖才不會被怪罪,也只有這兩個渾人才會完全不把寺規放在心上。
晦陽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心平氣和地說:「施主慢走,貧僧不遠送了。法慧,代為師送李施主一程。」
辟邪怒道:「我這是在挽大廈于即傾,你敢攔我?」
晦明道:「回頭便有岸。」
恐懼、無助,絕望,但他竟不想去抓任何可以求生的東西,任自己往下沉去……
「大師對她說過這話?」
晦陽在房間里踱起步來,顯然正在天人交戰,下不了決心。
李飛過去敲了敲,高聲叫道:「晦明大師,我是李飛,有重要事情求見!」
塵土飛揚中走出一個老和尚來,本來要大聲叱喝,見了辟邪這副樣了,責罵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晦明微微搖了搖頭:「老納這雙眼睛沒有瞎,施主並不是夭壽之人,而是越挫越勇的相格,定能逢凶化吉,郡主若是肯聽我的話,放寬心懷……唉。」
辟邪道:「當然認識,他是我們師叔祖。」
李飛也感慨萬千:「雖然沒和-圖-書有死透,卻好幾次險死生還,與再世為人沒什麼兩樣了。」
「我們奉晦明師叔祖的命令,來撞響警鐘。」
兩人呆了一下,接著露出狂喜之色:「我們來找你!」
李飛說:「我跟你們一起去,忙你們數。」
「不不不,小僧不敢。」法慧連連搖頭,但又神秘一笑,把聲音壓得更低說:「小僧雖然不敢,但卻有人敢。」
法慧靠近壓低聲音說:「其實我們年輕幾代的都會支持你,也覺得該主動出擊,只是寺規不能破,主持也是沒辦法。」
法慧答非所問地說:「要破本寺寺規,必須得十八個監寺大長老過半數同意,但現在十八個長老有一大半都在閉關苦修……若是警鐘九九八十一響,便是所有閉關的人都得出來……善哉善哉,施主什麼都沒聽到,貧僧什麼都沒說,死後應該不會入拔舌地獄。」
他們並不算傻,只是單純樸實,見心目中的偶像居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著實讓他們激動了一回。這下不要說去找師叔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七彎八拐,繞過幾重殿堂院落,來到後面緊靠著山崖的小屋前,三人直闖了進去,裏面卻空無一人。
晦明稍停了一會兒才說:「自然有轉世輪迴,但凡人轉世之後,已經記不住前世的事了;修行之人,若到了凝結元神的境界,轉世之後百人中有一二人能記得前世之事,接著修鍊可事半功倍;修為更高的,不僅轉世后能記得前生之事,還能帶著前世的修為和功德。」
晦明眼中暴閃出數尺長的白光,一閃便收斂了,沉聲道:「善哉善哉,若不是李施主來示警,大乘禪宗便要毀在今日。主持師兄太糊塗了,我立即去找他,拼著受罰也要挽大廈于即傾!辟邪鎮惡,你們立即去天王殿的樓上敲響警鐘,記得敲八十一次,不許多一下,也不許少一下!」
晦陽還是不動聲色:「生死榮辱自有定數,若是大乘禪宗真要斷絕在老納手上,卻也是無可奈何。」
辟邪、鎮惡大喜,大叫跟我來,領著李飛便沿著一條小路向寺后繞去。
李飛驀然驚醒,也是淚流滿面,不經大腦思考便問:「既然無邊,哪裡又有岸?」
原來他們早已把傳說中的李飛當成了自己的偶像,前幾天被打得口服心服,剛才見到李飛大展神威,一人獨拒幾百個敵人,兩箭敗了若真,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見李飛往華嚴寺來,情不自禁便追了過來,靠著兩隻腿跑這時才到。
晦明和李飛都望向他,鎮惡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把頭轉向後面:「就這樣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