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了掌心全是汗水的手，面孔上另一張略微瘋狂的臉消失不見：

「合適的慾望並沒有錯，但是縱慾的人往往因為過度的慾望而付出代價。」

「是的，我所觀察到的歷史證明用理智武裝起來的慾望造成的罪惡更加可怕，因為這種罪惡往往難以追究。當歐洲人在北美進行大屠殺的時候，當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一船一船地販賣奴隸的時候，沒有任何世俗的存在能夠拷問他們的良知，因為他們並不把正在被他們欺壓的生物當做是人類，他們的理智告訴他們——沒有任何人間的法律秩序會去追究他們的惡行！」

「順從慾望有什麼錯誤？」白河笑了起來，另一張臉在他的面孔一側出現，彷彿同時出現了兩張面容——一張低眉沉思著，另一張則挑釁地看著坐在太陽下方的小老頭：「老頭兒！慾望是生命的動力，沒吃的慾望，沒喝的慾望，沒草的慾望，所有生物都完蛋了，還哪有你在這裏和我討論這些東西？何況你不是也說過，能決定自己是否被奴役的只有自己，當一個人沒有被奴役的感覺的時候，當然也就不存在被什麼奴役的說法，莫非你要拿出和過往自相矛盾的邏輯來砸自己的腳嗎？」

對於一個盡責的君王領袖而言，他的人民和國家是他的世界。

「從某種角度來看，這也是自由，不過相信自由是遵從內心道德約束的你大概是不會這麼想的吧。」白河道。

康德問：「所以當你在仗著超越世俗法律的力量恃強凌弱的時候，當你在倫敦丟下那顆炸彈的時候，是不是也是你的理智在告訴你——沒有任何力量有能力追究你的和-圖-書罪惡，受害的生靈在你心頭沒有任何的分量，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為所欲為呢？」

他抬起了頭，一雙紅色的眼睛重新冷靜下來，同時一道光芒在他身後突然綻放，這光芒尖銳而鋒利，瞬間撕破星空的背景。

「清醒不代表不會迷失，僅僅是讓你認識到問題並規避徹底瘋狂，所以你會尋找幫助和引導，不然你來這裏做什麼呢？」康德端起茶杯，向裏面吹了口氣。

「第三道門之前，你為什麼會選擇1呢？」老者道：「正確的答案可不是這個。」

「你認為理智也會產生極端的罪惡？所以必須安上上帝和道德的枷鎖？」白河問。

康德道：「存在的渺小不等於精神的渺小。『世界』是什麼樣子，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的思維。難道你不是這樣？」

他自如地端著茶水，咀嚼著軟嫩的熏火腿片夾心麵包，微微眯起了眼睛：

轟！

「大概我只會對某些生物造成傷害，至於世界嘛~」白河嘿嘿一聲：「我可沒能力傷害得了，生物總是習慣性地高估自己的位置，事實上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毀滅了又如何呢？對於茫茫宇宙而言，不過是減少了一塊微不足道的疥癬，即使是地球，無論表面變成什麼樣子，它還是會繞著太陽繼續自轉；表面有沒有小蟲子和植被，海平面是高是低，大氣層裏面是氮氧混合氣體還是碳氧化物氣體，對他本身的『生命』來說，又會有什麼影響呢？

「所以我需要一個上帝？」白河表情怪異。

「~這可真是糟糕之極的論點，偏偏還不太容易反駁，拋去那些看起來令人懷疑的天文學論據，不和*圖*書過相比你的論點這些倒是細枝末節。」康德揉起了太陽穴，突然嘆了口氣：「你說的沒錯，孩子，人類經常僭妄地將自己妄想為世界的中心，並理所當然地將一切想象為自己認為是『應該』的模樣，但是……」

白龍咆哮著變得巨大無比，填充了白河身後的區域。

「只有在道德的平衡之下，慾望和理性才不會行差踏錯，心靈有了依託，享受上帝賦予的自由，又有什麼不好呢？」這個老頭笑了笑，一動不動地盯著白河身後仿如真實的巨龍。

白河目光一動，但見自己仍然坐在這張舒服的椅子上，壁爐、女管家、桌子、老頭、亞雷斯塔仍然是原來的模樣，只是牆壁紛紛消失，變成了星光點綴的宇宙。

「不需要這麼尖銳，這隻是在探討問題。」康德道：「你認為自由是什麼呢？為所欲為嗎？」

「我的問題？」白河道：「我會有什麼問題？」

「沒有意識觀測的世界全無意義，每一個人類都會自發地認識自己眼中的『世界』。

「所以當你寫完了第一批判，證明上帝的存在無法證明之後，又在第二批判之中畫蛇添足地加上了上帝假設？」白河哈哈大笑：「你絕對不會知道我看到你在書裡頭『假設』上帝存在的時候的感想，一個虔誠的信徒，居然要用這種方式表達他的信仰——事實上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白河面色微變，搖了搖頭：「不，我還清醒。」

瘦小的老頭背靠著太陽，燦爛的光芒在椅子背後釋放，卻掩蓋不住他的身形。

熾烈的太陽火焰在星穹之中燃燒。

白河扯起一個笑容，思維越加清晰，他看著這m.hetubook.com.com個老頭，忽然覺得這場談話正在朝著極不愉快的方向推進：「我最初是這樣想的，但是現在卻有點後悔了。」

「如果將理智作為慾望的約束，以保證不會因放縱慾望而滅亡，這確實是防止慾望自我毀滅的辦法，但是，你的理智顯然沒有受到約束。」康德搖了搖頭：「沒有約束的理智，必定會產生罪惡。」

它的生命，一直都和他表面的生物沒有什麼關係。

所以有的時候世界是什麼樣子並不重要，對你、對我、對所有的眾生，重要的是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什麼。

「按照經院哲學的那一套，正確答案是第三或第七，但是如果詢問的是永恆。」白河看著亞雷斯塔：「這位克勞利博士的選擇才是絕對正確的吧。」

他表情認真了起來：「正因為如此，人類才有勇氣成為自己的主宰，並以自己的方式見證，認識著這個世界，不甘於懵懂無知、渾噩度日。所以我們的思維才能夠超脫渺小的肉體，站立在你所說的，相對於整個宇宙連一粒微塵都不如的渺小之地，去想象、去認識這廣闊無窮的宇宙。」

「這確實是一種自由，不過討論這種自由的時候，必須討論一下慾望這個前提，如果這種『自由』僅僅是肆無忌憚地遵照慾望為所欲為，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被慾望所奴役呢？」

康德端著茶碗，有些吃驚地看著座位上輕笑的白河。

「你在害怕？」康德大笑：「害怕什麼？害怕在這種容易受到動搖的時刻被我的意志影響？」

「自由……吧。」白河也嚴肅起來，只是語氣不太自信。

「孩子，你看，這就是你的問題。」康ｗww.ｈeｔuｂｏｏk.ｃom•cｏｍ德輕輕地笑了起來：「你找不到這個世界上對你來說重要的東西了，是么？過於強大的力量和脫離弱小眾生的『存在形式』讓你無法看清自己的位置，不是么？」

對於一個學者而言，知識就是他的世界。

……

「我的想法？看到有用的東西就搶走，遇上看不順眼的傢伙就玩弄一番，見到有趣的事情就摻一腳，我一貫如此。」白河翹著二郎腿道。

「把一個觀點推到極端來反駁別人，你要用這種淺薄的詭辯術來應付我？或是你認為我是一個不存在理智，只存在慾望的瘋子？」白河反問。

對於一個平凡的父親而言，他的妻兒家人就是他的世界。

即使地球自己又如何呢？放在太陽系裡，它還算是塊石頭，放在銀河系裡，它只是一粒沙子，放在茫茫宇宙中，它連一粒微塵都算不上。」

「你的心靈浮躁不安、彷徨無路；連累你的行為也混亂無序，狂躁無拘。」康德道：「你的意志並不足以支持你的力量與軀殼，為什麼不追求心靈的皈依呢？上帝不在外界，當你需要他時，他就在你的心中。」

恕我直言，您口中的所謂世界，可能僅僅是人類自以為是的世界，可是『世界』自己卻從來沒有這麼認為過。

孩子，你告訴我，在你心中的世界里，你在意的是什麼？」

巨龍一雙紅眼冷冷地盯著他，突然收起翅膀大笑了起來。

「你非常強大。」白河靜靜地看著康德，面色變幻之間，似乎有著另一張臉出現在他的面孔上：「如果這是你的想法，我不會迴避你的挑戰。」

「你不介意對這個世界造成傷害？」

「如你所言，我的確是道心和*圖*書不堅，不過還不至於嚴重到需要製造一個虛假信念來支撐的地步，上帝這個解決方案，請恕我無法接受。」

「不錯，虛無是永恆最完美的形態，這是絕對正確的答案，但是卻有些灰暗，虛無和死亡，這毫無疑問是『永恆』對世界的嘲笑。」康德道：「我能看得到他心中的黑暗和破壞力。」

白河的面孔扭曲起來，冷汗從額頭不停地掉落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面，白色的龍翼與身軀在他身後若隱若現，彷彿隨時可能爆發。

白河笑了笑：「您覺得我能夠毀掉多大的世界？」

「是的，哲學的思辨上，我無法完全相信，所以我一向厭惡教會藉著上帝的名頭裝神弄鬼。」康德很自然地點點頭，突然表情有點惆悵：「但我見證過的很多事情都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沒有上帝存在，道德註定無法持久。極端的理智最終會造就災難。」

地幔仍在運轉，物質仍在循環，大約40億年後，它會被膨脹的太陽吞噬，或者早在之前，他就因為仙女座和銀河系的合併而毀滅了。

「差點被你帶進溝里了，康德先生。有一種詭辯方式叫做稻草人，是強行為對方設定一個觀點然後進行攻擊。你為我設定的論點恰巧擊中了我的一個人格，但是這還不至於完全將我說服。」

不是黑夜，不是白晝，龐然的星球在中劃過，地面的坑洞里滾動著沸騰的熔岩，這是沒有大氣層遮擋的星空。

他看著白河搖了搖頭：「一個危險的野心家對世界可能會造成一定的危害，但是他能夠帶來什麼我能夠預見到，但是你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我卻完全看不清楚，你能為我講一講你的想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