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星古硯
第071回 村中盜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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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清與候申趕了百里之遙,這才在一個山腳下的小小山村中見到了這位劉拿。雖然早聽到劉拿身體有些不行了,但親眼見到,還是有些黯然。梅清心中不由便想到當時見到疤兒劉臨終時的樣子,再想想這一段以來自己的經歷,件件均是以前夢中也想不到的。不由感慨人生無常,無過於是。
劉拿沙啞的聲音道:「我當時驚得呆了,喝問弟弟怎地將祖傳寶貝毀了?弟弟卻道:『我家上下數十口,皆因這東西,才遇此慘禍。這東西一不能穿、二不能吃,除了害人,還有甚麼用處?與其讓它留在世間繼續害人,不如就此毀去。』」
「我父親不認命,硬逼著我們兄弟讀書習文,道是世事無常,總有出頭的一天。誰想世事無常卻是真的,可卻是飛來橫禍!」
第二天梅清才到衛所,便見候申等在那裡,見過禮后急急說道。
「他家中的財寶,除了從我家抄的那件柴窯,其餘的,兄弟都說是不義之財,全都偷偷散給四邊的窮人了。唯有那件柴窯洗,我們帶到了墳前。祭過家人,我弟弟卻一言不發,取過一旁的鏟子,一擊之下便將我家祖傳的那件柴窯洗砸得粉碎!」
梅清聞了,有些遲疑地道:「劉先生,因何梅清一說,先生就知道疤兒劉乃是令弟?這內里……」
「待得老偷死了,我們兄弟自覺手藝有成,便想到回去報仇。回鄉一打聽,才知道那周大牙居然因https://www.hetubook.com.com為討得上司歡心,已經陞官成了知府。嘿嘿,這世道,便是如此,那心地良善,老實厚道之人,老天從來不會保佑;那心黑手狠、天良喪盡的,反倒升官發財。老天爺呀,從來都是瞎子!」
劉拿繼續言道:「我本想大仇得報,我兄弟雖然不說饒有身家,但這些年來,也有些積蓄,便尋個安穩之地,過省心的日子罷了。不想,唉,不想我弟弟卻從此落下個毛病。但凡他聽到哪家有了名貴的瓷器,便定要想方設法盜了來,卻又不收藏,只是過眼之後,把玩幾天,便即毀去。」
劉拿咬牙切齒,雙目流淚,喃喃不知又說了些甚麼,這才恨恨地道:「老天爺不管,我們兄弟就自己動手,沒想到報仇竟然那麼簡單。我們略略探聽,便摸准得周大牙宅中情況,我做洞,我兄弟出手,輕輕鬆鬆便將那周大牙家中財寶庫洗劫一空,更將他平時貪贓枉法的一本簿子拿到了手。」
梅清聽了,不由打了一個冷顫,無論如何,這疤兒劉行事,有些太偏激了。
原來劉拿、劉取兄弟,本是太原人氏,他們原來也非是這個名字,乃是後來從盜后,方改的名稱。
劉拿緩緩搖著頭道:「我反覆勸他,他總是不肯。唉,我想既然勸不得,也只好幫幫他,反正我還有些能為,至少不會讓他輕易失手摺在別人手裡。沒想到,終於最後,和_圖_書是因此招了大禍。」
劉拿眼中現出回憶之色道:「許是因為我們兄弟身上流著匠戶的血,以前讀書,不見有甚麼靈光,反倒做起這些來,學得倒快得很。我本來就愛動土工,打牆盜洞,一看就會;我弟弟從小喜歡小巧的東西,對機關最是善長。尤其以前我們家境不錯,也收得些東西。因此他對古玩鑒物,眼光不俗。因此我們兄弟二人,聯手做事,倒是合適得很。」
若是其他人說道柴窯,只怕多半是贗品;但劉拿弟弟劉取,就是那疤兒劉,此人梅清熟知其在瓷器上的造詣,想來那柴窯定然為真無疑。
劉拿微不可察地搖搖頭道:「劉拿不過一個毛賊罷了,哪當得起先生之稱?公子直呼我名便是。此事說來,卻話長了。」
說罷,劉拿微微動了動,將頭略側過一些,喘息幾聲,將他兄弟二人的經歷從頭緩緩說起來。
劉拿所說賤籍,乃是大明時匠戶,需立另冊之中,子孫相替。就算後人因機致富,亦不得改籍。賤籍子弟,一出生便註定了身份低人一等,絕無翻身的可能,最是受人白眼。
「那時我和兄弟尚且年紀不大,哪知人心險惡?還是母親連夜送我們兄弟偷偷跑將出來。再過幾天我們再去打聽消息,才知道那周大牙竟是斬草除根,將罪名派下,將我家中抄得一乾二淨,家人俱已被判流放。而流放途中,一夥山賊劫路,竟將我一家人全都殺死在山林之中。」和_圖_書
「原來叫甚麼,也不必說了,沒來的辱沒先人。我劉家雖然不是甚麼大戶人家,但家境殷實,也算饒有資產。只是出身匠戶賤籍,雖然富裕,卻多受欺凌……」
梅清心中是想到,候申從前雖然是盜門中人,現在也算是洗白了,自己也是錦衣衛中千戶,這般去見一個盜賊,總是怕對方有些顧慮。
「梅公子……唉,請恕賤體多恙,不能起身相迎。聞候兄弟道,梅公子知曉我那不成材的兄弟之事。卻不知可是真的?」床上躺著的這個人,瘦弱得已經只剩了一把骨頭,眼睛深陷。面色蠟黃,聲音微弱得說不幾句話,就是一連串的咳嗽聲。
「公子,昨天所說之事,候申回門后特地找了幾位前輩相詢,後來一位師伯言道,似乎聽說有一個叫劉取的人,和那個疤兒劉有些相近。」
「沒想到周大牙這傢伙居然也很狡猾,一見簿子丟了,立馬官也不要了,收拾東西就要跑路。還好我們發現得快,這才在半路上捉了他,帶到了父親墳前,將他生生挖了心,祭了家人。可笑這廝,藏了一庫的金銀財寶,平時卻連塊肉也捨不得吃。待他死時,只穿著一件破袍,一個人跟隨都沒有,哈哈!可笑,可笑啊!」
「本地縣令人叫周大牙,最是貪婪成性。聞了這消息,便派人逼我父交出寶貝。我父親哪裡肯從?不想那周大牙,便使人咬我父親通賊為盜,將他下到獄中,第二天,便聞消息我m•hetubook•com•com父親在獄中畏罪身亡。」
梅清聽了,也是啞口無言。他是玩古玩出身,又是富家子弟。那些珍貴古玩、字畫,世間稀有,往往一件便價值連城。在梅清心裏,一直覺得理所當然,但此時聽了疤兒劉之言,卻覺得無言以對。這些東西,一不能穿、二不能吃,毫無用處,卻憑得甚麼這般貴重?
候申眨著眼道:「誰讓您穿著這飛魚服去了?你不是見過那個甚麼疤兒劉,又給他入的殮甚麼的么?也算是好友,上門拜訪不算不對罷?」
「哦?」梅清一聽有些意外:「卻是僥倖,且細說來聽聽。」
喘息半晌,劉拿才接著言道:「我們兄弟都不過十幾歲,遊盪在外,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後來一個老偷,收養了我們,這才走上了這條路。」
「劉先生,在下確是曾有一位劉姓朋友,去世前曾與在下有些交情,但是不是令弟,卻不敢斷定了。」說罷,梅清也不隱瞞,將與疤兒劉認識以來的諸般情形,包括他去世后自己為其辦理後事,燒化木箱,入殮瓷器等事都一一說了。只是關於那硯台的異狀,以及其後死亡諸人,以及疤兒劉被開棺等事,都隱瞞未言。
「唉,報應,報應啊……」聽梅清講述已畢,劉拿無力地閉上眼睛,兩行濁淚從眼角緩緩流將下來,嘴唇抖動幾下,深深地嘆了口氣。這才緩緩睜開雙眼,對梅清言道:「公子既然與候兄弟前來,自然也就明白我們兄弟是做甚麼的。公子和-圖-書能給我那不成材的兄弟送上最後一程,這份恩德,劉拿感激無地。公子此來,不知還有甚麼需要劉拿做的,就請說罷。」
「我們家中,祖傳有一件珍品瓷器,據稱乃是五代柴窯之物,乃是稀世之珍。雖然歷代祖宗飽經磨難,卻從未失去。不想我父親一次酒後失言,被人聞知。」
候申「嘿嘿」笑道:「這鑽門盜洞的勾當,自然是咱們門兒清了。我那師伯道,這劉取兄弟二人,其兄喚作劉拿,精於探洞掘城,劉取則善於制器鑒物,兄弟二人做過不少大事。三年前,隱隱聽人說他們哥倆被人請去做一件大活,後來便雙雙失蹤不見。我這位師伯,認得他大哥劉拿,說他好像得了甚麼大病,快要不行的樣子。若公子想見見他時,可要著緊了。」
說到這裏,劉拿蠟黃的臉色,也泛起了几絲潮|紅,渾濁的眼睛中,焚燒著苦痛與怒火,一連聲的咳嗽起來,良久方息。
梅清聽了點點頭,又有些顧慮地道:「咱們就這麼去見他,不算違了規矩罷?」
既然世上已然無存,列為名窯也就沒有了意義,因此才未將柴窯列入。但正因如此,才更襯出柴窯的珍貴。
這樣一件東西,劉取居然能一鏟毀去,任誰聽了,也都難免吃驚。
聽到這裏,梅清也不由「呀」了一聲。世人所謂五大名窯,是為汝官哥鈞定,而無柴窯之名,並非是因為柴窯不貴重。恰恰相反,卻是因為世間流傳,幾乎沒有一件可以確定的柴窯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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