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言行頗為無禮，但六爺就如同沒有看見一般，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梅清聽了，心中也覺得有些古怪。其實在他自己心中，並不覺得親人名諱，便需避諱得如他人般嚴格。但無論如何，自己母親的行為，確實有些不同平常。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那年冬子月十五，那一年也不知怎地了，天額外的冷。」六爺說著，轉頭對梅清道：「你可能不知道，那地方和咱們這冬天的冷，不是一個冷法。咱們這廂乾冷乾冷的，可那廂卻是陰冷，又潮又凍。那年冷得也是異常，前幾天忽然下起大雪來，直到了十五，這才放晴。那天，我們正指揮下人打掃院落時，忽然有一個道人上門來，說是聞說世子尋訪道門高人，他是毛遂自薦，願為世子修道之師的。」
「不想這事，就偏偏讓萬歲爺給撞破了。他那時候還是世子身份，不過十幾歲，正是甚麼都好奇的時候。見了這等事，那還不是定要跟著學？我只好告訴他，仙緣規矩，關鍵是個緣份。又道我修的乃是雙修之法，所習皆是道侶所授。囿於門規，卻是沒辦法教他。」
「世子當然很不高興了，但也知道我說的是實情，也未有辦法。不過呢，後來他再出去遊玩，便要一意地去那深山幽谷中去。我也知道他的心思乃是希望萬一撞到自己的仙緣，便可入道修行。此外府中也暗暗派了人手，去尋訪修行中人。」
一邊說著，梅清一邊連連搖頭，連和*圖*書道不可能。
「其實各大門派，在俗世中也一樣立有山門的。世子這般尋訪，自然有自稱各路仙家的，來府上傳授道法。只是這些法術，也未免有些太過淺薄。有的上門的所謂大仙，甚至不過是江湖騙子。世子跟著學了幾天，自然是一點成就也無，脾氣難免有些急了。那一次，便一咬牙，說是要離家出走，直接到龍虎山找天師門修行去。」
「那我母親現在在哪裡？難道她已經……」梅清見六爺和忠叔都陷入深思中，便有些著急地追問道。
「也不全是。」忠叔搖頭道：「當年萬歲愛出去轉，咱們雖然攔不得，但總不能不做防範。何況那時候人手也不是很足，要真有不開眼的，惹出事來怎麼辦？你也知道，當時咱們興獻王府，其實只是唬唬尋常百姓。真正有權勢的，也不見得就怎麼把王府放在眼裡了。若真出了事，雖然不說擺不平，可總是給王府添麻煩。我橫著些個，反倒讓那些不開眼的傢伙不敢輕舉妄動。畢竟不是甚麼人家，都能有個一身橫練的傢伙做當家人啊。」
此時民間朝廷，避諱之風頗重，斷無以先人名姓，用在後人身上的，更不用說是起給丫頭用了。
忠叔臉上微微呈現出悲色，輕聲言道：「少爺，六子說的是真的，你就是萬歲之子。」
「那年是正德十四年，當時世子才十三四歲的樣子。老王爺辭世，世子雖然未除服不能襲封，但也得以世和-圖-書子身份理國。這一回，便由不得他胡來了。我和陸忠都鬆了口氣，以為從此世子就不會再異想天開了。哪知道，我們卻還是想得差了。」
「我聽下邊人說，你曾經數次施展過禁術，便大似梅花門的路子。其中細節，我雖不甚了了，但想必非是空穴來風。而你母親當年，我們也偶然見過她的道術，只不過當年見識不夠，看不明白。現在回想起來，恰是如同傳說中梅花門的法術一般，絕異於天下其他各門。」說著，六爺停頓了一會，又繼續言道：「不只如此，你娘親的真實名姓一直沒有告訴過我們，也查不出她的出身。但是當年她讓我們稱呼她的名字，卻令人不能不想到『梅花門下六朵梅』。」
「當年，我是萬歲爺的伴讀。其實說來，當年萬歲爺不過是興獻王世子，就是日後必然要承嗣興獻王位。但咱們大明朝的王爺，也不過是個名兒罷了。尤其在寧王反亂之後，對於各地藩王，更是一點權勢也要收得緊緊的，絕不肯給一絲鬆動。因此來說，當年的萬歲也便頗為閑散，尤其當時少年心性，免不得便經常帶了我和陸忠二人，微服出去遊逛。」
「陸忠比我們大著幾歲，每次出去時，他都扮成家人。其實現在想想，陸忠當時練的功夫正是內氣外放的時候，只怕就差臉上寫著『打手』兩個字了，裝甚麼家人能像的來？估計你當時也明白，不過是用這個哄著我們玩罷？」六爺微笑著和_圖_書說道。
「雖然梅花門行動頗為隱秘，但像他們這樣逐一挑戰道門各派的事情，總是會被人知曉。尤其被人注意的是，梅花門中的道術手法，極有特點，竟是絲毫不受五行陰陽束縛。因此他們的人在法術爭鬥中，幾乎無視對方手法的特點，絕無生克之礙。這一點，成了天下道門都頗感興趣的事情。」六爺說到這裏，也皺了眉頭，又轉向梅清。
「你開甚麼玩笑？」梅清乾巴巴地笑道：「我怎麼會是皇帝的兒子呢？嘉靖那老頭子是我爹？怎麼會？怎麼會？哈哈，這不是鬧著玩的么？是罷，忠叔？」
「她讓我們稱呼她為『五朵』。」六爺有些慨嘆地道。
六爺似是知道梅清的心思，搖搖頭道：「『五兒』、『朵雲』這兩個名字我是知道的，本來是你母親身邊兩個丫環的名字。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都覺得『五朵』這個名字，應該不是你母親的真正姓名，不過是她隨便起的一個稱呼罷了。」
「那——那既然我父親是皇帝，就算是當年的興獻王，也算是王爺身份，又怎麼會和我娘結成夫妻的？更何況，若真是他成了皇帝，又怎麼會連我娘的下落都找不到的？」
梅清一呆，但看二人面色，知道不是在騙自己。想了想，又問道：「那我父親呢？他又是誰？」
六爺和忠叔對望了一眼，最後忠叔有些艱難地搖搖頭道：「我們也不知道。」
「你們都如何稱呼她的？」梅清有些好奇地道。hetubook.com.com
「當時畢竟是少年心性，學了東西，難免有些爭勝的心思。說來也是湊巧，偏偏有一次，一個庶出的王子惹了我，我又不好直接去教訓他。唉，不合一時之氣，便弄了個法術，讓他吃了些苦頭。」
「甚麼？」雖然想到自己身世有些奇特，但這個答案還是大大出乎了梅清的意料之外。他直挺挺地跳將起來，用手指著六爺言道：「你是說，我是……皇帝的兒子？」
「果然如此，怪道當年咱們三個出去時，從來沒見惹出甚麼事端來。現在想想，也還是你想得周道。」六爺咧嘴笑了道。
六爺嘆了口氣，緩緩言道：「這事，說來話就長了。」
忠叔嘆氣道：「這事我也不是聽他說的。當年，我便是湖北安陸興獻王府上侍衛首領，人稱『鬼手陸忠』。說來我和六子，還是一族中的兄弟。不過我家境貧寒，自小有些奇遇，習了些武藝，後來還是族中先輩推薦，得老王爺看重，入王府做了侍衛，一直是跟著世子——就是後來嗣位興獻王，再後來又進京做了皇帝的萬歲爺了。你確實是萬歲的兒子，這是沒有錯的。」
「可惜只惹了一次事，就弄得差點沒法收場。」忠叔悶悶地道。
「我那時也還不到二十歲，眼界也不太行，反正覺得那個人不大看得透，心裏也沒底，就把他引著去見世子。世子正服喪之時，也不方便成天拋頭露面的，見了這道人，那傢伙自稱出身在茅山，喚作茅陽真人，出身上清派，hetubook.com.com善於捉鬼擒妖、點石成金云云。本來看這傢伙，怎麼看怎麼像個江湖騙子，但他當時便將世子找的一塊石頭變成了金子，這才讓我們信服了。」
「我和陸忠苦苦相勸，世子卻是打定了主意，說甚麼也要去學道法。後來我們無法，又怕他真一急之下離家。但當時興獻王病得厲害，家中也沒個主心骨，我們倆也商量不出個章程來。正在不所怎麼辦的時候，偏偏興獻王就薨了。」
「您怎麼知道？」梅清搖頭道：「忠叔，您可別被他騙了，錦衣衛頭子說的話，您也信？」
六爺的神色明顯有些遲疑，過了片刻，他才澀聲言道：「你父親，便是當年興獻王，也就是當今聖上。」
六爺搖搖頭道：「難說，只怕其中有些事，不是咱們能了解的。罷么，先不說這些。其實當時，我已經開始築基入道。說來我入修行之門，也有些偶然。現在想想，倒和梅清你這小子的經歷，略有相似。不過我入門之時，比你可要小得多，但當時沒學到真正的東西，也是稀里糊塗的。後來遇上阿碧她娘，結了道侶，這才受她指點，修為進境，倒也極快。若不是後來萬歲進京，怕我也早就拋了俗事，現在不知在哪座山裡清修呢。」
梅清不由雙目轉向忠叔，自己房中大丫頭名叫「朵雲」，小丫頭名叫「五兒」，以前自己並未覺得有甚麼不妥，但現在想來，丫頭的名字，十有八九就是當年忠叔起的。這兩個名字現在對照起來，可是有些別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