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喬連忙追問：「你們在濱海畫畫的時候，有沒有碰見過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
他噎了片刻，默默地一擺手，把煙放回去了。這時，他手機一震，肖海洋發了一張圖給他，駱聞舟打開一看，發現那是一張鉛筆的素描畫，紙張已經泛黃了，畫夾在塑料夾子里，保存得還不錯。上面畫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角落裡是日期和余斌的簽名。
「住在濱海么？」
零點以後的快餐店裡擠滿了疲憊的旅客, 十分安靜, 有人枕著自己的包閉目養神，還清醒的也大多不怎麼彼此交談，各自擺弄著手機電腦，放眼一看，這裏就像個靜止的空間。肖海洋被郎喬拖著一路狂奔, 喘成了病狗, 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沉重如打夯, 驚動了好幾個淺眠的背包客，被人憤怒地目送了一路, 總算在角落裡找到了余斌的學生。
儘管他盡量禮貌了，話說得卻還是很生硬，郎喬正想試著打個圓場，那男人卻十分善解人意，瞭然地說：「哦，知道了，所以他冒充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警察吧？那我說『假警察』好了。」
肖海洋手肘一哆嗦，碰翻了桌上一個可樂杯，碎冰塊灑了一桌子，他的表情十分難以言喻：「你說什麼？」
「他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確實有。我們準備離開的頭天晚上，因為商量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出發回程，晚飯後，余老師特意囑咐大家收拾好東西，這時，有個女生突然說找不著相機了。我們幫著她仔細回憶了一下，覺得她可能是落在取景的地方了。相機在學生手裡算是貴重物品，余老師一聽，就立刻替她回去找。因為當時天太晚了，他沒帶學生，自己開車去的，路上跟人蹭了車，我是第二天看他去給租車結賬的時候才知道。那個自稱顧釗的……」
郎喬和肖海洋飛車趕過去，一頭衝進跟人事先約好的麥當勞。
駱聞舟轉頭去看審訊室的監控，一個刑警正在審問朱鳳關於育奮中學的案子。
他一瞬間覺得好像心裏最乾淨的地方被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玷污了似的，如果他身上有毛，肖海洋可能已經炸成了一個毛球，他握緊的拳頭「嘎啦」一聲，冷冷地說：「不，他就是假的，他都問了什麼？」
郎喬：「你本來想告訴他什麼？」
肖海洋和郎喬這兩個唯物主義者知道濱海的底細，聽完他這番十分文藝的描述，齊齊打了個寒戰。
「他和你聊了什麼？」
這確實也是，肖海洋不由得有些失落，郎喬卻說：「你怎麼知道當時找你問話的這個人是假警察呢？」
肖海洋和郎喬對視了一眼——對了，如果余斌被殺，真的和他去過濱海有關，那麼為什麼跟他在一起的學生們都毫髮無傷？犯罪分子可沒有不殺未成年的原則底線，所以很可能是他單獨行動時遇到了什麼事。
「我們到他家樓下了，現在就去取證！」
「余老師或許記得，但也不會特意跟我說啊。」男人一攤手。
「沒事，公民權利。」郎喬從包里取出她從學校拿到的畫作獎狀和字條，「這兩樣東西是你的嗎？」
駱聞舟：「……」
肖海洋的手指無意識地顫抖：「能不能……能不能麻煩你再仔細形容一下，他長什麼樣？是不是三十五六歲，有點瘦，一米七五左右……」
「顧釗——『金刀』釗，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叫這個名字，怎麼了？」
這時，旁邊「咔噠」一聲，一簇小小的火焰冒出來，遞到他面前。
十幾年前的高中男生已經是個大人了，年過而立，嘴唇上留了一圈小鬍子, 從穿著用度上看得出, 他經濟條件還不錯。
畫得十分傳神，駱聞舟看完以後長嘆了口氣：「蘇慧，還有……」
「我飛機已經起飛了。」男人一聳肩，「我愛人陪著我們倆父母先過去了。」
男人和郎喬都是一愣，肖海洋回過神來，略低了頭：「對不起，但是他不是顧釗，請別用這個名字叫他。」
「唔……四五個人，我，老師，還有幾個高一的小孩，都是『美特』，」男人說，「wｗw.hｅｔｕｂoｏk.ｃｏm.coｍ
時間應該是周末，那會上學挺緊的，除了周末也沒別的時間，我記得我們在那待了兩個晚上……應該是周五去，周日返回的。」
肖海洋這才想起來，余斌的這個學生本來是打算坐夜航離開燕城的，連忙回過頭去對一身行李的男人說：「這……不會誤你的飛機嗎？」
「你既然跟蹤王瀟，不知道那孩子在校園暴力里經歷過什麼嗎？你不但冷眼旁觀，還利用她？」
男人抬頭看了她一眼，一開口，卻是答非所問：「郎警官，其實我今天之所以答應在這等著見你們，是因為以前有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蘇慧是不是一直充當鄭凱風與張春齡的聯絡人，被余斌撞見他和張春齡在一起后，為了保險起見，鄭凱風的聯絡人才換成了楊波的母親卓迎春？
「眼鏡！海洋！你現在手裡有車嗎……跟我跑一趟機場, 立刻、馬上！」
「你說你們的目的是揪出盧國盛和他藏身的地方，好，」刑警說，「但是你知道這件事導致一個男孩死亡嗎？他不但死了，還死無全屍！」
「我臨走的時候，又想起一件事，本想回去跟他說，可是一回頭，發現那個男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和方才的和藹可親完全不一樣，當時學校正在進行防詐騙宣傳，我突然有點不放心，就跟他要了工作證——不過那會我也沒什麼常識，看不出證件真假，偷偷翻了翻手機上思政老師發的防詐騙貼士，看見第一條就是『警察取證一般是兩人以上一起行動，碰上單槍匹馬的要多留心』。」
肖海洋：「畫你還留著嗎？」
「不好意思，之前仔細核對你們的證件也是因為這個，」男人說，「余老師出事之後，一年多吧，應該是我讀大一的時候，有個人來找過我。男的，很高，中年人，自稱是處理余老師一案的警察——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是莫名覺得有點怕他，你們可能看出來了，我這人有點敏感，反正我當時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春來集團的那位掌門人。」費渡探頭看和圖書了一眼。
「你假扮校工，用錄音誤導王瀟，是誰指使的？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駱聞舟接到肖海洋的電話時，小眼鏡簡直有點語無倫次。
駱聞舟重重地用拳頭敲了一下牆：「一幅畫……這太荒謬了，況且我們連這幅畫是不是余斌本人畫的、是在什麼場合畫的都證明不了。就演算法院檢察院都是我親爸開的，他也不可能憑這東西給我開拘捕證……費爺，這有什麼好笑的？」
肖海洋和郎喬對視了一眼。
朱鳳拉平了自己的嘴角，冷冷地說：「她這不是沒死么？」
駱聞舟不知為什麼，被這話堵得如鯁在喉，他吐出口濁氣，叼起煙走出了監控室，渾身上下一摸，發現打火機忘了揣出來。
「但是……」
「叫顧釗。」
「可以看一下證件嗎？」男人態度溫文有禮，但十分謹慎，先把郎喬和肖海洋的證件要過來，對著光仔細核對了防偽標識，這才略帶歉意地把兩張工作證還回來，「不好意思。」
「余老師的遺物，當然還保存著。」
肖海洋：「對方的車牌號記得嗎？」
隨著他的形容，肖海洋神色幾變，先是茫然，隨後升起隱隱的怒火——這不是顧釗，余斌被殺后一年多，按時間推算，顧釗已經蒙冤而死，竟然有人膽敢冒充他的身份出去招搖撞騙！
肖海洋陡然打斷他：「別用這個名字叫他。」
「你說什麼？」
郎喬和肖海洋同時一愣。
「像你們一樣，他也很詳細地問了我當時濱海一行都誰去了，行程是怎麼安排的，路上有沒有碰到什麼人，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我說我不記得，那個男的想了想，又問我，『你們余斌老師當時有沒有單獨出去過』？」
朱鳳不回答，只是冷笑。
美術生正在機場, 準備跟家人一起出行旅遊, 據說是夜裡的航班。
郎喬摸出筆記本：「請問你還記得，當時你們是多少人一起去的？在濱海逗留了多久？」
「是畫。」男人說，「余老師是個很用功的人，速寫本不離身，看到什麼有觸動都會隨手畫下來，那和*圖*書次去濱海他的速寫本正好用完了，有幾幅畫畫在了紙上……勾勒的農家樂小院什麼的，臨走的時候我給討來了，結果發現裏面有一張人物素描，畫了一男一女。我沒見過這兩個人，我猜也許是他那天晚上出去撞上的人。」
「我這裏或許有你能用得上的東西。」費渡說。
後備箱里有女孩的屍體嗎？
肖海洋聽見「德高望重」這個詞，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
「十幾刀，大斌被捅了十幾刀……都不成人樣，你們不都是冷眼旁觀么？」朱鳳聲音沙啞，「她又沒死，矯情什麼？」
駱聞舟一偏頭，費渡不知從哪尋摸出一個打火機，問他：「點嗎？」
「那……」
「我當時已經快上高三了，按理說應該全神貫注準備專業課高考，那次到濱海去，其實就是為了跟同學們一起玩兩天，隨便畫點東西練練手，也沒打算比什麼賽。不過畫完以後，效果意外的好，余老師很喜歡，強烈推薦我去報名，本來也沒想拿什麼名次，沒想到無心插柳……字條也是我把獎領回來以後夾進的。」男人說到這裏，沉默了一會，神色有些暗淡地搖搖頭，「其實這些年我有時候會想，濱海那個地方……會不會像民間說的那樣，有點邪呢？我不是迷信，只是有時候看見這張畫，總覺得裏面有種不祥的氣息。」
駱聞舟嘆了口氣：「你倆謝謝人家了嗎？」
朱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兩條法令紋將她的嘴角拉得很低。
「那個假警察追問我，說老師撞了誰。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沒在現場，只是聽老師說當時天黑，他又有點走神，經過海邊的山坡上時，林子里突然衝出來一輛車，他當時沒反應過來，一不小心剮蹭了人家的車門。不過對方應該素質挺高，沒說什麼，反倒是老師自己過意不去，非要追上去給了對方聯繫方式，讓人到時候把修車補漆的單據寄給他。就這一點事，事故是和平解決的，余老師不是不講理的人。」
郎喬急急忙忙地召喚了肖海洋——找一個畢業了十幾年的學生沒那麼容易, 教hetubook.com.com導主任戴著老花鏡, 翻學生名冊就翻了半天。當年教過這個學生的老師現在退休的退休、離職的離職, 只能拐彎抹角地到處打聽, 足足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 終於聯繫上當年這個美術生本人的時候, 已經臨近午夜了。
「年紀看不大出來，不過我覺得應該更年長一點，身高也不止一米七五，」男人仔細回憶了片刻，「我大學入學體檢量的是一米七九，那人比我高，而且站在我面前的時候讓我很有壓迫感，方臉，長得挺有輪廓的。怎麼，您認識？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假警察？」
「他當時說要問我幾個和余老師被殺案有關的事。我就很奇怪，殺余老師的兇手不都被抓住了嗎，還問什麼？但那個人說，有些事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他懷疑余老師被殺有隱情，而且和我們之前去過的濱海有關。」
肖海洋問：「這個警察叫什麼名字？」
十幾年前，張春齡和蘇慧半夜三更前往濱海時，被回去給學生找東西的美術老師余斌撞見。
「沒有，那邊當時連人都沒有，根本沒地方投宿，我們住在附近的一個農家樂里——就算是附近吧，其實開車過去也差不多得半個多鐘頭，我們在那邊租了輛車，白天取景，晚上回農家樂里休息。」
「得獎的畫是我畫的，」男人低下頭，略帶懷念地翻了翻，對著獎狀上的影印畫端詳片刻，他苦笑著說，「這是學生時代不成熟的作品，但當時的靈感真是充沛……濱海那個地方非常特別，大海那麼開闊，卻不知道因為什麼，讓人覺得荒涼又空曠，尤其是傍晚起風，灌進礁石縫裡，就跟周圍一直有人哭似的，又陰森又寂寞。」
他們去做什麼？
「沒事，我看看能不能改簽，機票緊張的話就算了，出去玩而已，少去一趟又不會死，但是余老師的案子如果真有別的隱情，你們結案以後，可不可以給我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當年的美術生說，「余老師對我們很好，能為他做一點事，不管有沒有用，我都覺得心安，我覺得他應該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