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二章 夜探洗墨江

謝允一身夜行衣,低頭跟暗流滔滔的洗墨江打了個照面,然後從懷中摸出一枚銅錢。
話音剛落,接著,一個物件便橫空砸了過來。
每個少年脫口而出這種豪言壯語的時候,都是飽含真情實感的,只不過沒考慮自己就是個小小弟子,如「過江之鯽一樣多的絕代高手」跟他一個銅板的關係也沒有。反正本領既然已經不能超然物外,至少視線還能好高騖遠,這樣一來,也讓人能有種自己「非池中之物」的錯覺。
周翡當即回道:「多謝體恤,也勞動不到廢物頭上。」
「哦,十五,」周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好日子,月光亮,萬一出意外,嚎兩聲,魚老也能看清楚你是誰。」
此後,他沉下心來,圍著四十八寨轉了三個多月,將幾個山頭上的兔子洞都數得清清楚楚,在邊緣反覆小心試探,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探出了唯一一條沒有那麼多明暗崗哨的路——就是洗墨江的那一段天塹。
他一抬手把李妍拎了起來,漫不經心地撣了撣她身上的土,將他那副偽君子的面孔重新掛起來,垂下來一個標準的似笑非笑的臉,對周翡道:「所以你今天這麼大的火氣,是怪我沒幫你去請姑父來嗎?阿翡,不是大哥不給你說情,你淘氣也太出圈,先生講書是為你好,再說他老人家說得有什麼錯?女孩子就是應該安安分分的,整天喊打喊殺的做什麼?你出身於四十八寨,就算將來嫁人了,有我在,誰還敢欺負你嗎?」
李妍難以置信地在地上坐了片刻,「嗷」一嗓子哭了。
她無意中一句吵嘴的話,卻正好點中了李晟的心病,少年城府還不夠深,李晟臉色驀地一沉:「周翡,你說誰?」
窄背刀倏地停在半空,周翡用刀尖輕輕一挑,便將那東西掛住了——只見砸過來的東西是個小女孩用的荷包,錦緞上綉著幾隻憨態可掬的翠鳥,荷包去勢太猛,還甩出幾塊桂花糖來。
當時李瑾容一邊命人將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放下來,一邊開玩笑說以後誰要是能過洗墨江,誰就算出師。
然而不管李晟是怎麼打算的,天公十分不作美——這個月的十五是個陰天。
李晟目光陰鬱,一字一頓地說道:「李妍,這兒沒你的事。」
相傳這一手叫作「風過無痕」,是世上頂級的輕功之一,堪比穿花繞樹和踏雪無痕,誰料他年紀輕輕,竟是個絕頂的輕功高手。
李瑾容雖然沒有指名道姓,李晟卻知道她說的必定是自己,因為在她身邊長大的總共就只有三個人,倘若周翡練功時膽敢分心,早就挨揍了,大姑姑才不會在背後發愁不知怎麼說,而李妍是個年幼無知的二百五,跟「心思重」八竿子也打不著。而最打擊李晟的,還是那句「資質不算上佳」,他從小自詡為天之驕子,事事抓尖好強,恨不能人人說他好,人人挑不出他一點毛病,哪裡承受得起「資質不算上佳」這樣的評價?
等這兩人走了,又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的光景,被雲遮住的月亮都重新露了臉,謝允的目光才輕輕一動,一瞬間他就變回了活物,繼而羽毛似的落了地。
洗墨江是整個四https://www•hetubook.com•com十八寨中唯一一處沒有崗哨日夜換防的,在東南端,兩邊高山石壁分隔兩地,中間夾著一條寬闊的洗墨江,是一處天塹。
他是個約莫弱冠之齡的年輕人,長著一雙平湖似的眼睛,彷彿能把周圍微末的月光悉數收斂進來,映出一抹紋絲不動的月色,極亮,也極安靜。他靠著樹榦思索了片刻,伸手探入懷中,摸出一塊巴掌大的令牌來——倘若有前朝要員在此,定會大驚失色,那上面以大篆刻著「天子信寶,國運昌隆」八個字,同玉璽上的篆刻一模一樣!
密林間靜悄悄的,不知何處的蛙聲帶著促狹的節奏,與大大小小的蟲子嘀咕個不停,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方才的兩個崗哨忽地又不知從什麼地方躥出來,在原地碰面——原來他倆方才竟然是佯追。
繼而她雙目無神地盯著李妍看了一會兒,想象了一下自己坐在地上抱著個荷包嗷嗷哭的情景,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戰,感覺李瑾容恐怕會找根狼牙棒給她治治腦子。
周翡被李妍用「秘密武器」糊了一手心,把李晟穿成人肉串的殺心都溺斃在了一把鼻涕里,她乾脆蹲在一邊,百無聊賴地聽李妍「嚶嚶」哭著控訴自己,同時散漫地分出一半心思,認為李妍也有她的可取之處——連李瑾容那隻母老虎在她面前,都和藹得像個活菩薩,李妍這樣的人不用多,有百八十個就夠,哪裡打起來了,就把「表妹團」往兩軍陣前一撒,想必離天下太平也不遠了。
周翡站起來,緩緩挑起一邊的眉,她那眉形規整得很,天生像精心修剪過的,筆直地飛入鬢角。她冷笑道:「這話你怎麼不去跟大當家說?讓她也安安分分地在屋裡繡花算了,我是很贊同的。」
江心有一座小亭,夜夜浮起一層燈光,說明裡面是有人守著的。然而十五這天夜裡,謝允再次潛入四十八寨,來到洗墨江邊的時候,卻意外地沒看見那盞燈。他當機立斷,決定擇日不如撞日,就此從山崖上潛下去。
謝允每天到江邊轉一圈,卻不急著下去,日日在岸邊觀察。
周翡一腳踹在門上,巨響過後,塵土飛揚,門軸和門扉頓時「攜手」完蛋。
銅錢當著他的面掉在了地上,既沒有正也沒有反,它卡在兩塊石頭中間,是個風騷的側躺姿勢。
李晟站在一邊,在李妍的哭聲里輕輕活動著自己震得發麻的手腕,神色晦澀難辨。去年冬天,他練劍遇到了瓶頸,便四處散心,走到後山時,正好遠遠地看見陪著病中的周以棠出來散步的李瑾容,李晟本想追上去問候一聲,不料意外聽見順風傳來的幾句話。
一個穿著桃紅衣裙的小女孩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他們倆中間,雙手一張,大聲道:「你們不要打架!」
謝允一身夜行衣,低頭跟暗流滔滔的洗墨江打了個照面,然後從懷中摸出一枚銅錢。
謝允來四十八寨,是為了見一個人、送一件東西——他早就知道四十八寨並不好進,倘若自報門派求見,說不定想見的人沒見到,自己先被李瑾容那夜叉片和*圖*書了煮火鍋了。而硬闖或是偷偷潛入更不可取——那可是大奸賊曹仲昆都沒幹成的事,謝允自我感覺還不至於賊到那個地步。
突然,一陣風掃過,大鳥猛地一激靈,警惕地睜開眼。只見四十八寨中兩個正當值的崗哨自密林中疾馳而過。
李瑾容頗為發愁地對周以棠說道:「這孩子資質不算上佳,那倒也沒什麼,慢慢來就是,可我怕他毀在心思重、雜念太多上,又不知怎麼跟他說……」
而這話的來由,那就說來話長了——自打當年三寨主叛變,李二爺身亡,四十八寨就元氣大傷了一回,而這些年,外有南北對峙,多方勢力爭鬥更加紛亂複雜,四十八寨里窩藏了不知多少朝廷欽犯,只好嚴加管控。蜀中多山,沿山路有數不清的密道與崗哨明暗相間,一方有異動,消息能立刻傳遍整個四十八寨。平時自己人進出都須得留底,什麼人,因為什麼事,去了多久,等等,來龍去脈都得齊全,以備隨時翻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令牌,上面有名有姓,盜取他人令牌也是不行的。未出師的小弟子是不許隨便下山的,至於何時能出師,都得是各家師父自己把關,師父不點頭,有飛天遁地的本事也不行——不過有一種情況例外,就是能以一己之力渡過洗墨江的人。
他不走大路,也不走小路,反而圍著四十八寨兜圈子。
這女孩名叫李妍,是李晟的親妹妹,比李晟小兩歲,長著小鵝蛋臉、大眼睛,十分靈秀,只可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是個沒心沒肺的小東西。李妍姑娘芳齡十一的腦子怕是只長到了蠶豆大,裏面就裝著倆見解——阿翡說得都對,阿翡喜歡什麼我喜歡什麼……練功除外。
兩人走遠,大鳥才轉過頭來,歪著頭盯住謝允。謝允眼皮也沒動一下,安靜如死物,大鳥瞪著他看了片刻,認為這顆「樹瘤」除了模樣很怪之外,沒什麼問題,便放心地將頭往翅膀下一埋,又睡了。
四十八寨中人非親即故,都是父子兄弟兵,彼此之間有說不出的默契,那兩人隔著八丈遠對一個眼神,連手勢都不必打,就算是交流過了,隨即心有靈犀地兵分兩路,一個搜大路,一個搜小路,轉眼便雙雙沒了蹤影。
「她不會,」李晟在李妍開口抗議之前,搶先說道,「我要渡洗墨江,你敢不敢去?」
李晟忘了自己那天是怎麼跑開的,想來幸虧那天後山風大,各處崗哨的人又都不在,李瑾容才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李晟握著劍的手緊了又松,良久,他硬生生地擠出一個笑容:「既然你自負本領高強,敢不敢與我比試一回?」
一個小小的念頭從她心裏升起,周翡心想:我學她一點不成嗎?
年長些的漢子慎重道:「一天可能看錯,咱們兩人四隻眼,還能天天看錯嗎?此人輕功必定極高,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咱們寨子四周繞,不知是什麼居心……不管怎樣,咱們先回去傳個信,叫兄弟們今夜仍然警醒些,倘若真有事,咱們雖然沒逮著人,但前頭一百零八個明暗樁,他單槍匹馬,就算是只麻雀也飛不過去。」
一個月以後,他混上了一次送貨的活,卻和圖書沒能進山。寨中人只讓他們把貨送到外圍,便自己派了人來接,不叫他們入山門。謝允認了門,當天晚上依仗自己輕功卓絕來探,不料低估了四十八寨的戒備森嚴,只好淺嘗輒止,還沒來得及露臉,就險些被追殺成狗,好不容易才脫身。
李妍哭喪著臉擋在周翡面前,細聲細氣地說道:「阿翡,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我哥動手好不好?」
兩人在附近搜索一番,鬼影子都沒找到一個。年輕些的便說道:「四哥,許是咱們看錯了吧。」
所謂「激將法」,有時候真挺厲害的,嘴裏再怎麼嚷「我不吃你的激將法」,心裏還是會氣得轟轟著火。往往越嚷著「不吃這套」的,心裏氣性就越大,周翡對半夜三更挑釁魚老沒有什麼興趣,理智上覺得李晟有病,感情上卻偏偏聽不得這聲「怕了」。偏偏這時候,攪屎棍李妍姑娘還自以為有理有據地開口道:「阿翡我們走,別理他,從來沒有人半夜渡過洗墨江,李晟你肯定是瘋了,四十八寨裝不下你了嗎?」
那含在鞘中的長刀裹挾著勁風而來,一瞬間李晟竟有些畏懼,愣是沒敢故技重施。而就在他硬著頭皮想硬扛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住手!」
她抬手一甩,不自覺地帶了些勁力,少女正是長得快的年紀,周翡雖比李妍大不了多少,卻幾乎比她高了小半頭,李妍平日練功又稀鬆,被她甩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股蹲。
周翡怒道:「你的面子值幾個錢?走開!」
周翡聞聽了李晟這不靠譜的挑戰,不由得皺了一下眉,感覺他是沒事找事。李晟緊緊地盯著她,露出一個有點惡意的笑容,慢聲細語地說道:「怕了沒關係,我知道你也不是愛告狀的人,今天就當我沒說過,你也沒聽過。」
李晟不搭理她言語上的挑釁,只說道:「後天夜裡,戌時三刻。」
周翡最煩這種黏黏糊糊的做派,當即暴躁道:「鬆手!」
就算真有人輕功無雙,能下到江中也無妨,洗墨江江心還有一位老前輩鎮守。不知他多大年紀,也不知他來自哪裡,周翡覺得自己出生時他就在那兒了,寨中人都叫他「魚老」,他是一位能鎮宅的神人,掌控著無數機關陷阱。
「來卜一卦,」他尋思道,「正面是萬事大吉,背面是有驚無險。」
周翡感覺今天恐怕是打不起來了,因此將窄背刀往背後一掛,乾脆逞起口舌之快:「我說豬說狗說耗子,誰來領說的就是誰,怎麼,大表哥還要為畜生打抱不平嗎?」
李生大路無人採摘則必苦,謝允不知道自己的輕功有沒有「天下無雙」的水平,但僅就外圍一看,他認為有能耐過這條大江的人江湖上還是有幾個的,李瑾容這麼放心,江上必有古怪。
周翡和李晟都跟她沒什麼話好說,也懶得帶她玩,無奈李二小姐生而多情,左邊崇拜表姐,右邊牽挂親哥,時常沉醉在不知該偏向哪邊的自我糾結中,難捨難分地在其中消磨了大半的光陰。
天下偽君子都長什麼樣,周翡未曾見識過,但以其有限的想象力,腦子裡浮現出的都是大一圈的李晟的形象。單是看著他那張臉,周翡胸口就和圖書躥起一腔火燒火燎的怒氣。她其實也算伶牙俐齒,只不過打算動手的時候絕不多費口舌,窄背刀在掌中打了個挺,她連招呼也不打,便衝著李晟當頭削了下去。
李晟早預備著她要出手,當下橫劍扛住了她下劈的一刀,只覺手腕狠狠地一震,他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應戰。兩人刀劍都沒出鞘,眨眼間已經走了七八招,忽然,周翡驀地上前一步,窄背刀攔腰掃,李晟瞳孔一縮——她竟是以長刀做矛,也使了一招「撞南山」。
李晟正在院中練劍,聞聲回過頭來,見門口飛來橫「債」,他也不怎麼意外,只是慢吞吞地歸劍入鞘,明知故問:「阿翡,你這是做什麼?」
這「千鍾迴響,萬山轟鳴」的一招,本是宗師氣度,只不過千鍾門下未出師的小弟子功力不夠,使出來總顯得有點笨重,因此比武時才會被李晟輕飄飄地揭過。可不知周翡是私下改良過這一招,還是她以利刃代長矛,佔了兵刃便宜的緣故,這「撞南山」到了她手中,莫名地多了幾分怒斬蒼山的森然戾氣。
李晟十分倨傲地笑道:「天下何其大,四海何其廣!絕代高手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區區一個四十八寨,以前沒有人過得,我便過不得嗎?我偏要做這第一人!」
這回的事,李晟是故意要激怒周翡的。
周翡記得她小時候,四十八寨進出還沒有這麼森嚴,有幾個倒霉的師兄不知吃錯了什麼葯,有門不走,非要探一探洗墨江的深淺,幾個輕功最好的下去了一次,第二天無一例外,都被麻繩綁著吊在了崖上。魚老十分追求規整,不但綁了,還將這幾個人腳下對齊,按照高矮個兒排成了一排,老遠一看,整齊得很,非常賞心悅目。
這天正值月黑風高,謝允安靜地伏在樹梢上,一呼一吸間,彷彿已經與大樹融為了一體。離他兩個拳頭遠的地方有個鳥窩,大鳥護著雛,一窩老小睡得正酣,絲毫沒有被旁邊這顆人肉樹瘤驚動。
李晟回過神來,方才瞬間的畏懼未散,他心口尚在狂跳,難以言喻的難堪卻已經蔓延到了臉上。他伸手將周翡刀尖上掛的荷包捏下來,回手丟到來人懷裡,沒好氣地說道:「你來搗什麼亂?」
這話一出,引發了一代又一代的弟子試圖渡江的熱情,可惜紛紛敗退,至今沒有成功的。
「我不是故意推你的。」周翡頓了頓,又泄氣地說道,「那個……那什麼,姐不對,行了吧?來,起來。」
他心中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憤懣,非得勝過周翡一籌不可。可是他挑釁也好,擠對也好,周翡就是不搭理他,從不跟他發生衝突。平時互相拆招,她也都是點到為止,他要是故意逼迫,她就老老實實地往旁邊一退,全然是看不起他。久而久之,周翡的避退幾乎把這一點勝負心弄成了李晟的執念。
「來卜一卦,」他尋思道,「正面是萬事大吉,背面是有驚無險。」
李晟想,他資質不好,周翡資質很好嗎?
這一嗓子成功地攪和了那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李晟緩緩地收回掌中劍,皺了皺眉,周翡則有點無措地在旁邊站了一會兒。他們倆對視了一眼,又同時不怎和_圖_書麼友好地移開視線。
周翡一邊覺得他很可笑,一邊又不由自主地被那句「天下何其大」攛掇了。於是她掃了李晟一眼:「我什麼時候撈你去?」
李妍不依不饒地伸手拉周翡的袖子:「別……」
周翡面沉似水地對李妍道:「你一邊去。」
周翡譏誚地看了他一眼:「現在不敢了,你妹要是去告狀,大當家非得剝了我的皮不可。」
謝允將這塊詭異又僭越的令牌拿在手中拋了兩下,又怠慢地隨手一揣。他聽見人說前面有一百零八個明暗樁,也不見慌張,原地摘了片巴掌大的葉子,從中間對摺,將露水引成一線,喝了潤口,隨即旋身滑了出去。他整個人彷彿全無重量,腳尖點上枝頭,輕飄飄地自樹梢間掠過,所經之處,枝頭往往極輕地震一下,葉片上沾的露水都不會掉下來。
周以棠回了句什麼,李晟沒聽,姑姑這隨風飄來的隻言片語好像一根鋼釘,毫不留情地戳進了他心口。
然後周翡嘆了口氣,彎下腰沖李妍伸出一隻手。
他耐心十足,潛伏在四十八寨外面足足小半年,先是裝了一個月行腳商,四十八寨不可能完全與世隔絕,總有些東西無法自給自足,要派人出門趕集採購。謝允一邊熟悉地形,一邊聽了一耳朵小道消息,連「李大當家愛吃蘿蔔纓餡的餃子」都傳得有鼻子有眼兒。
老天爺可能沒見過這麼臭不要臉的問卦,決心要治治他,謝允才剛把銅錢拋上天,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響動,彷彿有什麼重物掉進了深澗里,在寂靜的山谷中發出一串脆生生的響動。山壁兩側有巡山的弟子,立刻亮起燈來,謝允不免分神。誰知就這麼片刻光景,恰好來了一陣風,輕飄飄地將那枚銅錢吹開了,他竟沒接住。
李晟不慌不忙道:「四十八寨以我李家寨為首,大姑姑畢竟姓李,當年寨中無人,是以她臨危受命……只是這些事勞動不到『周』姑娘頭上吧。」
「渡洗墨江」是四十八寨年輕一輩的弟子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口頭禪,跟「宰了你」和「改天請你吃飯」一樣,隨便說說而已,沒什麼實際意義。
李妍伸手抹了一把眼淚,鼻涕眼淚沾了一巴掌,黏糊糊地抓住了周翡的手掌,沾了個結實。周翡額角的青筋跳了兩下,差點又把她甩開,就聽李妍抽抽噎噎道:「我怕大姑姑打你,特意去找了姑父來……你還推我!你不識好人心!」
從那以後,「資質不算上佳」六個字簡直成了李晟的噩夢,隔三岔五到他腦子裡串個門,嘲諷一通,弄得他本就強烈的好勝心幾乎要炸開了。
她沒說去,也沒說不去,伸手在李妍肩上拍了拍,十分有心機地將那臭丫頭的鼻涕眼淚又抹了回去,這才背著自己的窄背刀揚長而去。
當地有無數關於洗墨江的民間傳說,因為那江中的水不藍不綠,看起來黑漆漆的,居高臨下看時,像一塊巨大的黑瑪瑙鋪陳在地,當年老寨主在世時,曾經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將兩側山壁間的樹木與突兀的大石塊一點一點打磨乾淨,兩岸的山壁好似兩面大鏡子,也被江水映照得漆黑一片,這樣一來,山壁非但攀爬不易,還能讓巡山的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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