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是啊,他別無選擇。
許沁:「米怎麼會過期?」
許沁:「忘了。」
「……」許沁抿抿唇,說,「沒用過。」
「我知道。」宋焰開口,扯了扯嘴角。
宋焰問:「什麼時候發的?」
翟淼蹲在東廂房門口的台階處,磨磨蹭蹭系鞋帶解鞋帶,系鞋帶解鞋帶。對面房門吱呀一聲拉開,翟淼立即起身:「哥!」
翟淼痛心疾首的:「那你還——去找她?哥,你28了,不是18了。再折騰一次,人都要頹了!」
「嗯。」宋焰問,「你說,你不會再過來了,這句記得嗎?」
翟淼見他不願開口說話,嘆了口氣,揪著書包帶子轉身要走,實在難受,又返回來找他:「哥,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她喝醉了。」
兩人繼續等著白粥翻滾。或許能這樣永遠等下去就好了。
翟淼沒懂,扭頭看大門的方向:「她來了嗎?」
宋焰把那袋米拎出來,問:「有剪刀嗎?」看她眼神茫然,「……嗯,菜刀也行。」
宋焰割開包裝袋,許沁遞來湯鍋。宋焰舀了一杯米進去,端到水龍頭下,許沁納悶,問:「這就夠了?」
宋焰沒搭理,進了隔壁洗手間,擠了牙膏刷牙。
宋焰也不多說了,抬著下巴睨著鏡子,刮下頜處的鬍鬚。
宋焰低頭彎腰,邊再次嘗試著,邊問:「上次用天然氣是什麼時候?」
許沁縮了下鼻子。
付聞櫻起身要走,她終於輕聲說:「媽媽,我聽你的話。」
宋焰:「現在沒喝酒吧?」
她愣愣好久,又慌慌地去拉她:「媽媽——」
許沁:「嗯。」
宋焰聲音不大:「是我。」
「如果我過來,你能等嗎?」宋焰問,未等她回答,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確定的等,我都替你委屈。」
手機響了,正是宋焰。
宋焰不做聲。
不該喝酒,不該神志不清去找他。
她怔怔的,手緩緩從媽媽的衣角落下。
許沁說:「舅媽做的飯很好吃。」
宋焰蓋上鍋蓋,退後一步靠在流理台上等水燒開,他盯著那跳躍的火焰,卻hetubook•com.com不看她,問:「從不在家吃飯?」
許沁:「看上去很少。」
許沁:「外賣,還有醫院的食堂。」她也盯著灶台上的湯鍋,不看他,問,「你呢?」
宋焰:「……」
許沁:「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
翟淼道:「她只顧宣洩,沒有理智,你們之間的問題還是沒解決。這樣跑過去,如果又變成糾糾纏纏不清不楚的呢?」
宋焰卻搖搖頭,極淡地笑了:「說實話,讓你陷入這樣的境地,我也有愧疚。」
許沁:「好。」
無非是,情勢已逼到最無法回頭的地步,而他終究還是不捨得放手。
「等等。」宋焰阻止,蹲下,拉開櫥櫃找管道,看一眼了,說,「閥門沒開。」
心就在不經意間跟著磕碰了一下。
付聞櫻再一次打開她的手,冷臉好久了,終於下通牒:「沁沁,你以後要是聽媽媽的話,媽媽送你出國讀書,給你最好的生活;可你要是想按自己的胡來,不在乎這個家,媽媽現在就把你送回梁市,永遠不讓你回來帝城。你以後沒有爸爸媽媽和哥哥,沒有家了,也就算你去爸爸和哥哥面前哭也沒用,我說到做到。」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許和外頭的人交往。你不潔身自愛,要跟他在一起,那你書不用讀了,這個家不用回了,以後也別再叫我媽媽!」
許沁:「嗯。」
一來二去,如果這緣分陰差陽錯,同一個城市偏偏再不見面,那就是下一個沉默的十年。
許沁找了菜刀遞過來。
宋焰接過來,低頭戴上,邊問:「吃早餐了嗎?」
到了如此地步,不驟變,便是死。
回了家,宋焰打開櫥櫃,看見嶄新的一袋米,問:「家裡沒開火,怎麼還買了米?」
許沁:「嗯。」
許沁點了點頭,然後說:「記得。」
他語氣平靜,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給他們的關係按下最後的印鑒:
許沁:「一般般,不太好吃。」
未來不可預知。她害怕,他也不見得毫無壓力。
反正m.hetubook.com.com這女人最擅長的便是平淡和無聲了。
「醫院裡邊發的。」許沁說。
宋焰:「你昨天說過的話,都記得嗎?」
宋焰淘了米,加上水,放到灶台上點火,打了兩三次,沒火。
去,不一定有個好結果;可不去,結局便已註定。
翟淼一愣。
她上一次進付聞櫻的書房,還是年少時候。
許沁不知是喜是憂,遲疑了好幾秒,接起電話:「喂?」
宋焰:「吃什麼?外賣?」
許沁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來,遞給他:「我多帶了一個。」
許沁口罩遮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問:「怎麼不戴口罩?」
許沁以為她在家,過去準備打聲招呼。
許沁也低聲:「我知道啊。」
翟淼跑去,從鏡子里看見他眼裡有血絲,眼瞼下也有圈淡淡的黑,整個人有些頹廢,估計是一夜無眠。
宋焰看她一眼。
她看著那紅木的書桌,那牡丹綻放的暗硃色地毯,她呼吸微微沉下去。她突然看到了少年時的孟沁低著頭站在那裡。恐懼,讓她細細的小腿微微打抖。
宋焰:「行。……那先這樣。」
宋焰又問:「在哪兒?」
「誒——」翟淼還欲說什麼,宋焰已關上房門。
許沁已無話能說,她猶疑的,擔心的,不安的,全讓他說盡。
她說不下去了。
宋焰:「再等一會兒。」
許沁:「在家。」
她翻了個身,閉緊眼睛,把頭埋進雙臂里。昨晚的事,細節雖已模糊,輪廓卻記得清楚——她跑去宋焰家耍酒瘋了。
許沁:「嗯?」
付聞櫻甩開她的手:「我不是你媽媽,我沒有你這樣不聽話的孩子。」
臉頰又燙又辣,可比起羞恥,更多的是懊惱。。
宋焰已清理好自己,走出浴室回房:「上學去,我的事你別管。」
「可我知道,這話沒用。」
翟淼:「你不是說過的嗎?不見面還好。不見面就好了呀。」
兩人默契地朝小區里走,一路無話。進了電梯,也都分站兩邊,隔著一小段距離。目光不約而同地刻意避開,即使和*圖*書相對,也總落在眉目之上,鼻唇之下,堪堪交錯而過。
她腦子裡各種思緒紛繁複雜,頭痛欲裂。
翟淼是女生,自然一清二楚:「那我死也不會再找你。」
宋焰移開眼神,起身過去掀開蓋子。許沁也無意識地跟著湊過去看,汩涌的米湯回落下去,米粒在滾動的水中翻竄,鍋內已溢出清粥的香。
宋焰說:「忘了。」
許沁:「沒有。」
她不吭聲,只是發抖。
有一兩秒無話的間隙,火焰撩著鍋底,米湯咕咕滾動。
許沁關上房門,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靜靜地戴上口罩,離去。
宋焰一時沒接話,又是短暫的沉默。
……
看到許沁,他把煙掐滅了。
許沁低下頭拿雙手捂了一下臉:「我不知道。」
「在一起,或再不見,做決定吧。」
「我知道你為難。我也知道,真跟我在一起,是委屈你了。我都理解,但是——」宋焰停頓了足足十秒,終於說,「你不能再這樣肆無忌憚地往我生活里闖了。」
「嗯。部隊里伙食挺好,應該比醫院好。」說這話時,宋焰無意間扭頭看了一眼許沁,許沁餘光感受到他的動作,也條件反射地如同給回應一般扭頭看向他。目光,便相交在了一處,碰巧看進去了彼此眼底。那樣認真而筆直。
許沁:「西邊這個家。」
宋焰問:「餓了?」
宋焰說:「可她來了,我得去接她。」
宋焰低頭找袋子的印記:「不會過期吧?」
宋焰:「嗯。」
宋焰說:「煮出來就多了。」
宋焰的視線停在她的眉上,問:「想吃點什麼?」
許沁:「白粥。……什麼都不放的。」
霧霾紅色預警,四合院內光影朦朧,抬頭只見紅牆赭瓦之上,天地一片混沌,周圍的cbd大樓早已隱匿塵霧之中。
而巨變談何容易。
短暫的沉默。
短暫的安靜。
付聞櫻冷臉坐在一旁。
許沁搖頭。
宋焰說:「隊里有食堂。……休息在家的話,舅媽做飯。」
他轉了下閥門,起身再打火,燃了。
宋焰:「現在還這麼說和圖書?」
她還是迅速洗漱完畢,下了樓準備出門,無意一回頭,看見走廊盡頭,付聞櫻的書房門沒關。
上次四溪地分別後,近一個半月不再聯繫,足以說明她不作打算了。這次若不是詹小嬈從中攪局刺|激了她一把,時間和理智便會漸漸消磨一切。
今天霧霾很重。
許沁估計是想要彌補,轉身找手機:「可能本身就是壞的,我給物業打電話。」
翟淼輕聲:「哥,你真有那麼喜歡她?」
無處可退了。
許沁鼻尖也紅了,輕聲:「我知道。我知道你好……」
宋焰:「醒來了?」
翟淼站在門邊,小聲問:「你會去找她么?」
許沁眼睛一下子就泛紅了,她迅速別過眼,眨去霧氣。是啊,即使有他陪著她面對家人,她也會害怕,不舍。天平那一端的背負太沉重。他無疑是清楚這點的。
翟淼怔住,無言以對。
也好,她能一個人靜一靜。
許沁記得,當年,那個沉默的小女孩站在那裡,一句辯解的話都沒有,也沒有流淚,她沉默地接受了這一切。
許沁:「哦。」
宋焰把蓋子重新蓋上,這回留出了一條縫兒。他退後一步,又靠回到流理台上。許沁也自然地跟著他靠回到檯子上。
宋焰說:「我過來找你。」
她往已經冰封的兩人關係上又潑了層冰,把那僵局推成了死局。
「所以我去找她。」宋焰再度看向鏡中,繼續刮鬍子。
許沁顫聲:「是我勇氣不夠。」
許沁垂著頭,嘴唇動了動,又抿緊,一顆淚掉落下來。
到門邊才發現裡頭沒人,只是傭人打掃忘了關門而已。許沁隨手帶上門,目光掃過書房,意外發現這麼多年來裡頭的陳設一點兒沒變。
宋焰亦沉默,好一會兒才重新吸一口氣,平定道:「我能保證的,是對你好,每天都對你好,絕不背叛,絕不冷淡,盡全力為你創造更好的生活。可我不能保證的,是這份好能否滿足你的要求,滿足你家人的要求。」
許沁繼續話題:「你們食堂的飯菜好吃嗎?」
「……」許沁說,「厲hetubook•com.com害。」
宋焰看清了生產日期:「沒有。」
宋焰依是不答,漱了口,彎下腰,雙手捧水洗臉,洗完拿毛巾擦乾臉頰,刮胡茬。電動剃鬚刀滋滋作響。
宋焰:「哪種?」
許沁垂下眼眸,默了默:「有的記得,有的不記得。」
許沁說:「我家裡有水和米。」
今日自見面到此刻,避之又避,還是猝不及防,第一次眼神相撞。
宋焰低了頭,放下剃鬚刀,手撐在洗手台邊,沉默了半晌,問:「翟淼,過了昨晚發生的事,我不去找她,情況會怎樣?」
這片兒的粥店裡頭,沒有賣白粥的。
「我知道你害怕,不舍。」宋焰說,語氣帶著輕微的自嘲,「我也想和你說,只要你夠堅定,之後的事就讓我來扛。只要你敢,我就能擔。
許沁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孟家,不免吃了一驚。她知道自己昨晚醉酒了,卻不明白孟宴臣和肖亦驍怎麼會把她送到這裏來。
最終還是他打破了這虛幻的靜好,喚她:「許沁。」
水開了,米湯咕嚕嚕的,輕輕掀起鍋蓋,湯水濺到灶台上,燙出滋滋的聲響。
她走上前去,拉付聞櫻,小聲:「媽媽——」
許沁到棕櫚花園小區門口時,宋焰已經到了,站在一株常青樹下抽煙。他穿著一件灰色的修身的大衣,乍一看,竟有些清瘦。
而她也無從詢問,現在上午九點,家人都上班去了。
「還不錯。」宋焰說,「你們呢?」
許沁鬆開手,扭臉看向客廳的地板:「宋焰,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怎麼要求你,怎麼要求我自己。不知道怎麼面對你,怎麼面對家裡。我——」
放下手機,許沁把臉埋進枕頭,她把自己推到了不得不撕裂的邊緣——不是宋焰,便是家人。
宋焰:「……」
……
許沁的視線則停在他的口罩上,答:「想喝粥。」
而她站在那裡,孤立,無助,將被遺棄的畫面,一如幼年時她站在父母的卧室外看著他們爭吵說要離婚說都不要她時的畫面一樣,成了她再也揮之不去的夢魘。
許沁:「嗯。」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