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栩栩如生
第十五節

「我想上去看看,好不好?」
窗前一張書桌,擺放著筆墨紙硯,四壁的書架從地板到天空,擺滿了書。清一色放著一模一樣的黑色線訂本,大小薄厚全一樣。只有這一種。
夏末初秋的風,微涼。庭院門前的石階上,月色如水。鵝卵石路旁,一樹鳳凰花開得如火如荼。山裡的夜空比城市的低,黑湛湛的,綴滿碎鑽般的星,伸手可撈。
他轉眸過來,看她幾秒,終究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讓醫生給他重新處理傷口。
甄意脊背發涼;言格側臉蒼白,受傷的肩膀上開始滲血,傷口裂開了。
甄意莫名覺得自己回去了古代,在某位史學家的書齋里。
或許是快到初秋,夜裡的風竟有涼意,沁進皮膚里叫人戰慄。山澗古園林里燈光朦朧,從天上看,像幽林里浮著銀河。這星河一角的靜謐院落里,只有風吹驅邪鈴丁零作響,像久遠而上古的梵唱。
「我小時候被孤兒院趕出來,做過小偷。成績好免學費生活費之前,我的一切都是偷來的,有次偷同學的錢,讓一個女生被冤枉,心臟病發。許莫知道這件事,威脅我。」
「我知道什麼對他最好。」言母說完,轉身進屋照顧言栩去了。
和-圖-書她說得雲淡風輕。甄意卻心痛難當,她知道那種在兒時被一切拋棄的感覺,
言格立在青石院落中央,肩頭的血一點點滲開,清俊的臉在夜色里白得像紙。
「這些書怎麼都一樣?」甄意抬手想拿一本,卻莫名敬畏,不敢觸碰。轉頭看言格,他也有些緊張,她甚至可以聽見他不太穩定的呼吸聲。
一提到言栩,她的嗓音便有極輕的起伏,不太好控制,但緩緩吸了口氣,恢復平靜:「他對我太好,是我不配。他不讓我去警署自首,不肯放我走。因為情緒太激動,阿姨才會那麼對他,」安瑤低下頭去,長發遮臉,看不清表情了,聲音就著夜風,是落寞的,「等他醒來看不到我,又該幾天幾月地低著頭不說話了。」
「愛他就為你給他帶來的災難去負責。」
安瑤聽言,微笑,很溫柔:「他不介意。叫我不要沉溺在過去,以後好好的。只可惜,我剛剛才知道。我太懦弱,不敢告訴他真相,只想隱瞞;卻不想,他其實早就調查清楚。」
塔樓里燃著沉香,一樓簡潔乾淨,沒有傢具,只有木壁上淡雅清凈的裝飾,窗台上擺著一隻白玉細頸花瓶,裡邊插朵紅山花,hetubook.com.com像苗條害羞的美人。
甄意不語。剛才言栩的那一聲「哥」是這個意思。
言母看著甄意,神色莫測。她跟在言格身旁,緊張兮兮,不停地小聲叮囑:「醫生,你輕點兒啊。」
甄意眼睛又要泛紅。「言格……」她低低地喚他,心疼又難過。上前一步,試探地去捉他的手。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不可以。」言格淡淡道,「言栩不讓你走。他既然託付我,我就必然不放你走。」
片刻前,他周身散發著不可靠近的冰涼氣質,聽出她言語中的惶恐和忐忑,便斂下去。
「我的一生,自問沒什麼想追求的東西,渴望的也只有言栩。心外科是我生活的手段,言栩則是我的生命。當年發生那種事,我知道錯了,越長大越明白小時候的錯。我每天都活在懺悔里,想起死去的那個同學就自責。遇到言栩后,更加覺得自己骯髒,不配。」
沿木梯往上,二樓是書房,清幽潔凈。上去三樓,還是書房,卻與第二層不同。
「必要的時候也會對你這麼做。」言母絕美的臉上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看了甄意一眼,「言格,想保護你想保護的人,就別做我不允許你做的事。和hetubook.com.com以前一樣,為了保護你們,我可以傷害任何人,包括你們的愛人。」
言母扭頭看安瑤:「一開始,言栩就攔截了調查你的人,你小時候做過的事便隱瞞下去。可我都知道。因他如此費盡心思,我不想拆穿,就裝作不知。每個人都會犯錯,改正就好。但這次……」言母手中的紙張扔到她面前,「你接近言栩究竟是什麼目的?剛才他說的話你都聽到,你把他變成了什麼鬼樣子?」
甄意望著夜空,心情沒它晴朗。安瑤坐在台階上,抱著腿,望著璀璨的星空不吭聲,彷彿在留戀什麼。是近在咫尺的星辰,還是言栩庭院門口淡淡的桂花香味?言格靠在木欄邊,微低著頭,亦是不語。
他極輕地蹙眉,似乎在做什麼重大的決定,終於,他走去窗邊:「這裏的書是有順序的。」他抬手,忽然,一個聲音穿透寂靜的樹梢和夜色,凄厲地傳來:「哥!!!」
「言栩並不介懷。」
言母走下台階,在安瑤旁邊停下,表情比夜風還冷,再也沒了和善婆婆的樣子:「警察半小時內到。安瑤,你知道怎麼做。」
言格稍稍猶豫:「去吧。」
夜色中,他的側臉冰冷得可怕,拳頭緊握著m•hetubook.com.com,手背上青筋綳起:「你給他打催眠劑了?」
甄意一驚,不敢相信這樣撕心般的喊聲來自言栩。
差一步就要結婚了。甄意難過:「安瑤,這是為什麼?」
穿過籬笆上的月牙門,甄意望見那座塔樓,岔開話題和心情:「是你的樓?」
她看著籬笆邊的雛菊發獃,語氣不起波瀾:「是我配不上言栩,不配嫁給他。他……」
坐了一會,安瑤沒事兒似的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髮,漂亮的臉上乾乾淨淨,說:「我先走了。」尚未起身,
甄意和言格步行回去。路上,甄意默不作聲,幾次偷瞄,可夜色里,看不清言格的表情。
安瑤的手輕輕地抖,努力克制著,「我怕言栩知道,怕阿姨和叔叔知道,更怕大家都知道。我一直偷偷給同學家寄錢,卻不敢公開道歉。我不認識許莫,不知道他從哪裡得知,或許他是同學的親戚,來要挾我。我怕其他人知道,看不起我不要緊,可我擔心大家看言栩的眼光也異樣。只是,許莫非常虔誠地把我當醫生。對於病人,我無法不盡心,也無法用醫學殺人。」
言格上前奪過藥箱,摔在地上,針管藥瓶藥片全摔出來。甄意沒見過言格如此,驚住。
言格立在月桂樹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幾不可察地擰眉,一半為安瑤的遭遇,一半為那些燒掉的紙張。
「嗯。」
「這是我自己的意志,即使阿姨不說,我也會去自首。」
甄意心如針刺,他們是怎樣的錯過。
「我沒有。」安瑤搖頭,「我愛他,沒有任何目的。」
趕去言栩那邊,他的庭院里,好幾個黑衣男人守在古老的房門口。安瑤坐在門口的石階上,表情空洞,像死了一樣。這麼多人,院子里卻靜得沒有半點聲響。
甄意一想言栩那樣子,心酸。回頭望,庭院的走廊上,紅色的輕紗迎風飛舞,像溫暖而柔美的夢境。那樣美麗輕盈,如同霧氣般的紅色,是明後天結婚的顏色。
言母著一件黑白撞色長裙,氣質絕倫。她手中拿著一小沓紙,走到言格對面,看一眼他的傷口,又看一眼醫生。一個眼神便叫醫生緊張,立刻去看言格的傷勢。
房門開。安瑤立刻回望,言母,幾位黑衣人和提著藥箱的醫生走出。沒有言栩的身影。
「走開。」他冷冷地說。醫生便不再上前。
安瑤亦是平靜,說:「阿姨,即使你不要求,我也會自首。只是……」她把那些紙張撿起來丟進一旁的香爐里,火焰撩起,映得她的眼睛紅紅的,「這裏面的事不要告訴言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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