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第七十七節

法庭上一片喧囂,她卻雲淡風輕,等議論聲漸小了,說:「我列舉這些證據,不是為了讓你們認為我有殺掉楊姿的理由。」
「不要過來,再過來我捅死她!」淮生叫囂。
「掌骨ⅡⅢ骨折,月骨小舟骨粉碎,手指肌腱斷裂……獲救那天診斷為舊傷。手的主人在受到虐待時,掙扎過猛,手廢了,無法抓握任何東西。握刀殺人,是不可能的。」
持槍的警察很快衝進來瞄準淮生,旁聽席上的人尖叫著四下逃竄。
她猛地一愣,瞪大眼睛。
滿座的法庭上一片死寂,靜得像只有她一人,微昂著頭,從容,淡然。所有的傷痛都和她無關。
一秒接一秒的沉默里,甄意平靜到極點,可無聲中帶著勢沉如山的力量,擲地有聲道:
她沒有立刻回答淮生的問題,而是從證據袋裡抽出幾張照片,她盯著看了一會兒,表情靜如止水,呈上去。
「所以……」甄意深吸一口氣,昂起頭顱,泛著淚光道,「被告甄意沒有殺害淮如楊姿,雖然患有嚴重的精神病,但請陪審團相信,她會在醫生的幫助下,漸漸得到控制。請你們相信,她會好好活著,她會保守她的本心。也請……駁回控方『囚禁入精和*圖*書神病監獄』的判定。」
「我認為甄心就是你自己。她想害人想殺人,是你自己的陰暗面。她的負面情緒是從你這裏吸收的。她所有陰森怨毒的想法,就是你潛意識裡的想法。你想殺人,她才會想殺人,你想發瘋,她才會發瘋。你控制不了她,因為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惡念。沒有人能控制。」他不迫地一笑,「你覺得呢?」
「甄意,你喜歡的男人雖然抓住了我,但他是個好人。還有你,很謝謝你。但遲了,我已經無法被拯救……」他掐著她的脖子往旁門拖,「拜託,把我的骨灰一半和姐姐放在一起。一半和……」話沒完,他猛地推開甄意,轉身就跑。
這個問題,甄意這些天一直在想。她知道這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即使她今天證明自己沒有殺人;陪審團旁聽者們也想知道,這個人真的就不危險了嗎?
眾人起身退下,旁聽席上議論紛紛。
眾人屏著氣息,一瞬不眨盯著庭中央的兩人。男人坐著,面色無波而鎮定;女人站著,背脊筆直而不屈。
診斷書上醫生的字跡很清晰,甄意臉上不起波瀾,淡淡地念:
「這樣的人很多很多。有時候,https://m.hetubook.com.com你覺得老闆開除你,斷了你的經濟來源,你想炸了公司;有時候,她覺得男朋友劈腿辜負了多年的感情,想約他出來殺了他。
「甄意,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X光掃描的一隻斷裂的右手手骨。
如山的鐵證也有被推翻的可能?奇迹!
「你說。」
甄意被他勒得死死的,呼吸不暢,忽然聽他在耳邊說:「甄意,對不起。」
「我列舉這些證據是為了向你們證明,即使在生命受到極端威脅的情況下,我也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殺人。你們會像淮生那樣質疑,說我的另一個人格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陰暗面,是我潛意識裡的邪惡。這種理論我不知道對不對,你們沒有證據可支撐,而我也沒有證據可反駁。但我認為,這就是人生的苦痛和選擇,是我們每個人都會面對的問題。」
「淮生,那天的我,不可能殺得了她。」她面無表情,高跟鞋走在宛如空曠的法庭上,踏上台階,拿著一份資料很輕地往投影儀上一放。
她讓人把那張看了會做噩夢的照片撤下來,換了另一張。「這是當天看押人質的一位綁架犯,他肩上的槍傷是我打和*圖*書的。在你們剛才看到的情況下,我受了那麼重的傷,堅持著偽裝成另一個人格,救出人質。而且我沒有給綁架犯致命一槍,沒有危及他的生命,雖然我很清楚,當時殺了他也會是合法殺人。」
「甄意!」言格瞬間起身。
誰也沒料到,法警帶淮生走時,沉默的他突然抓了空當,出其不意地掙開法警,衝到甄意身邊,抓起桌子上的鋼筆抵在她的喉嚨上。
面對瞬間陡轉的局勢,淮生並沒失控,只是眯起眼睛,折服:果然她問的問題,沒有一個是浪費的!他一字一句,穩穩道:「我沒有,是你殺了她!甄意,是你殺了楊姿!」
那血肉模糊的身體叫人心驚膽戰,絕對是惡魔所為!怎麼會有人被折磨成這樣?
淮生很久都沒說話,想起那天甄心倒水拿槍開車門都用左手。他不像淮如,被拆穿後會跳腳瘋狂,他和甄意一樣靜得出奇,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換了稱呼:
天地靜得沒有一絲聲響。那樣一個消瘦的人兒,卻彷彿有一根壓不彎的脊樑。
「這是警察把我送入醫院時拍攝的照片。這是醫院的診斷報告,高燒40.9℃,皮膚大面積創……」投影儀上的圖像出來,人https://m.hetubook•com.com群中一片驚恐,有人抑制不住尖叫起來。
這究竟是真實,還是說甄律師想象力太豐富?
「不,我不可能殺她。」
很樸實而不加修飾的一段話,叫法庭內外都沒了聲音,有人眼中含了淚,卻不知為何。
……
兩人四目相對,無聲地較量。
而那人居然熬過來,完好無損地站在他們面前,面容消瘦、蒼白,卻平淡如水,還如此從容不迫、思維縝密地試圖逆轉這不可能取勝的官司。
一世界的安靜里,她吸了吸鼻子,手指輕輕抹去臉上的淚水,平緩地說:
這不可能!這樣逆轉取勝的官司,怎麼可能?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語氣依然平靜無波,眼中卻浮現出一絲淚霧:「我認識一個模特,她遭人輪|奸,一度想親手殺了那群人,可她最終選擇走法律程序;我認識一個演員,她精神病發殺了人,可以打官司免除罪罰,她卻說殺人償命跳了樓;我認識一個女商人,她憎恨嫉妒自己的妹妹,想毀了她,卻最終決定拯救她;我認識一個外科醫生,她受人威脅,要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治死一個病人,但她最終拒絕;我還認識一個警察,她得知自己的愛人是罪犯,她有了他的孩子,她想包庇他,想和他和圖書遠走高飛,可她最終選擇遵從正義把那個人緝拿歸案。
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庭上的兩人,大氣不敢出。
「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就是活著。」
「這是楊姿死時對你說的話,你沒聽到。今天,我也和你說一次:甄意,對不起。」
他手中的鋼筆尖刺得甄意的喉嚨生疼,說不出一句話。
「可更多的時候,你不會這樣做,她不會這樣做,我也不會這樣做。
近百人的室內,紙張摔在玻璃上的聲音竟清晰可聞。
「活著,真是這世上最不容易的事,可我們都在努力。活著會很累,很苦,很痛,與這個世界和周圍的人總是有摩擦,有無法紓解的矛盾。有些時候,我們會恨不得想殺人,想報復。可我們不會這麼做。因為我們能正視自己的陰暗,知道這是生命里必然要經受的痛苦和掙扎。我們能在掙扎后,讓自己選擇正確的路。更因為,這世上原本就沒有純粹的聖者,有的,不過是在同內心的黑暗鬥爭后,能保守本心的人。」
控方沒有新的提問和異議,法官宣布退庭,容陪審團商議。
而投影屏幕上出現的畫面,叫陪審團旁聽席的人全瞪大眼睛,一陣陣倒抽冷氣。
一切太突然,法庭里頓時混亂一片。旁聽席上一片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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