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血雨探花
第五十四章 食人巢鬼王對天官 1

正是師青玄的聲音。謝憐脫口道:「風師大人!」
這一拉,來者二人都是一驚。師青玄立刻舉手道:「花城!血雨探花!你你你,你別亂來。你那極樂坊,是不小心燒的,你要是有什麼不滿,商量商量,咱們上天庭可以賠你。帝君還不至於賠不起。放了太子殿下,一切好說。」
躊躇一陣,謝憐還是道:「我是覺得,人在這世上,不要對任何人太抱希望為好。」
四人在青鬼的巢穴內狹路相逢,兩兩相對。風信將弓弦拉得滿滿,一縷靈光在他右手間凝成了羽箭狀,瞄準了花城。他率先發話,沉聲道:「太子殿下,你先過來。」
花城道:「如果你承認血洗鎏金宴,用的是別的原因,那麼,有可能的確是你做的,我信。但永安國主為政勤懇,深得民心,郎千秋卻說,你當時對他說的理由是『看不得他們坐在這個位置上』。」
謝憐搖頭道:「不一樣。」
花城淡聲道:「戚容那種廢物的話你也信。他除了打不死跑得快,還有什麼東西拿得出手。八百多年了連個絕都混不上, 打他都嫌手臟。」
花城也駐足不前,回首望他。
一道足音逼近,人影閃出,竟是風信。他左手持一把黑色長弓,一見花城,立即拉開銀白色的弓弦,進入警戒姿態。花城嗤笑一聲,不作任何評價。謝憐忙道:「有話好說,先收兵器。」
聞言,謝憐斂了笑容。
謝憐再轉過身時,已然又是以往那張溫和平靜的面容。他揉了揉眉心,道:「戚容這巢穴里怕是還藏了不和-圖-書少活人,我去找找,把這些人都放出去。」
原本看到郎千秋作為東方武神飛升, 在上天庭位列天官,依舊是從前那個樣子, 依舊是直來直去, 依舊會在枯燥的集議上打瞌睡, 他還頗為欣慰。然而,從此刻開始,不知郎千秋今後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他去追擊戚容,追到之後, 回來又會如何與他了結?
兩人一路走,一路打開牢門,放走被困之人。手上做著這些事,謝憐略略平復了心情,加上現在也有空了,和花城閑扯幾句,想了想,還是道:「對了,三郎,有件事,我還是想問問你。」
他忙道:「對不起,你不要在意,我只是隨口一問。你並不用回答我,你是誰也沒有關係。」
花城道:「哪一個?」
花城道:「想又如何?你不會那麼做。」
花城這樣的人物,見過一面,就絕絕對對再也不會忘記。謝憐也不曾摔破腦袋失去記憶,若是見過,沒理由會不記得。
謝憐轉過頭, 看著不遠處那座垂頭喪氣的跪地石像, 道:「戚容有一點說的很對。我是挺失敗的。」
「你——」他閉目搖了搖頭,似乎不知該不該說。花城道:「你說,無妨。」
謝憐道:「你是怎麼知道,是戚容在背後指使鎏金殿一事的?」
謝憐道:「不要把某人想象得太過美好。若是一輩子不相交,遠遠望著一個虛幻的影子,倒也罷了。但若相識,漸漸相知,到某一天,終歸會發現這個人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甚至完全相反。到那時和圖書候,會很失望的。」
謝憐道:「的確是都很了解了。可是,你的推斷里,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我不是很明白。」
再挪開手,兩條裂縫悄然爬上石像的臉頰,隨即,這張哭泣的面容碎裂了。石像坍塌,化為無數小石,落到地上,再也拼湊不起來。
方才一陣大亂,戚容巢穴里的青燈小鬼們四下逃竄,沒逃的則躲藏在暗處,不敢出來。兩人四下搜索,隨手抓了幾個倒霉小鬼,逼著它們帶路,找到了好幾個用來貯存「新鮮食材」的洞穴。粗略一數,戚容抓進來準備吃的活人,竟是不下三百,要麼是附近的村民,要麼是過路的旅人。
謝憐點頭。花城道:「所以他多半是被殺,而且被殺原因與鎏金宴有關。初步推測是永安皇族所為,但若是他們,之後卻不見仙樂遺民受牽連遭殃,不合理。想來想去,我只能推斷出現在的結論了。」
謝憐笑了一下,嘆道:「線索這麼少,你卻能推得八九不離十。」
鬼的真名,一般都是秘密,除非是戚容這樣不能以常理揣測的病人,否則豈有隨便告知旁人之理?
謝憐扯了扯嘴角, 心想, 打不死跑得快,他豈非也是這樣?他又何嘗不是混了八百多年, 也只混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花城「哦」了一聲,道:「你所說的『抱太大希望』,是指什麼?」
聽到「自污」二字,謝憐無聲地笑了一下,道:「自污?你就沒想過,我心裏可能真是那麼想的嗎?也許其實我心底深處也藏了几絲怨氣呢和圖書?」
他左手托著右手手肘,右手摩挲著下頜,微微出神,道:「我總有一種感覺,覺得你是我一個故人。應該是從很早以前就認識我了,也許是在我第一次飛升的時候,不,也許更早。但……我又確實不記得,從前什麼時候見過你這樣的人物。」
沉默片刻,他問道:「為什麼?」
風信這把弓為君吾所贈,叫做風神弓,乃是一件令人極為頭痛的法寶。謝憐怕他當真放箭,閃身擋在花城身前,誰知,花城在他身後將他一拉,謝憐又被拉了回去。
花城挑眉道:「我豈非一直都知道很多?」
花城又道:「但我還是傾向於,這件事的主使者是戚容,至少一定是他先動的手。普通的仙樂遺民,在郎千秋父皇登位后,境遇得到極大改善,已經不怎麼像以前那樣整天想著復讎復國了。唯一有可能還想起事的,就只有仙樂皇室了。當時仙樂皇室的唯一後人,只剩下一個安樂王,若戚容想攛掇誰作亂,那必然是他。偏生這麼恰巧,這個人在鎏金宴后不久就莫名其妙病逝,而他又不曾有什麼病史,這豈非是顯而易見的蹊蹺。」
謝憐的腳步微慢。看來,花城分明不在天界,卻是對神武殿上發生了什麼了如指掌。並且,不光如此,他對謝憐和戚容的淵源過節也十分清楚。
謝憐搖頭道:「原來他早有前科。虧得他藏好了,若是藏得不好,給上天庭的人知道他插手這些人間事,早就饒不了他了。」
就算一開始他不知道花城帶他和郎千秋來青鬼巢穴是要做什麼和圖書的,現在也知道了。花城的目的,就是讓郎千秋親耳聽到戚容自己吐露當年鎏金殿一事的內情。
雖然他這句話並沒有指明「一些人」是誰,「某人」又是誰,口氣也平平淡淡,彷彿只是隨口一駁,謝憐的心卻是忽然一浮,飄著了。
花城卻道:「不一定。別人失望不失望我不關心。但對一些人來說,某人存在於這世上,本身就是希望。」
謝憐站起身來, 慢慢走到那座石像邊。轉到石像正面, 那張臉果然同他果然一模一樣,只是雕刻成了哭泣的神情,滿面流淚,哭得五官扭曲,難看極了。盯了一會兒,謝憐輕嘆一聲, 把手放在它頭上,一道勁力灌下。
謝憐與他對視,認真地道:「你知道戚容是誰,清楚他的底細。你知道我是誰,會畫太子悅神圖。你對我了如指掌。你知道很多。也許更多。」
謝憐凝視著他,略帶迷惑地道:「你究竟是誰?我見過你嗎?」
果然,一名白衣女冠從那洞穴內奔出,一見謝憐,雙眼一亮,道:「找到了,太子殿下在這裏!」
謝憐閉緊了嘴。半晌,他才道:「三郎,其實,我並非你所想象的那樣子的。」
然而,隨即她便望到了謝憐身後的花城,臉色登時一變,往後一跳,將風師扇橫在身前。謝憐還沒來得及說話,這時,山洞內又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找到了嗎?怎麼樣?」
他道:「這確實是很標準的篡位者宣言。但如果是出自你口,那就是拙劣的自污了。」
正在此時,花城眼睛微微一眯。謝憐覺察和-圖-書到什麼,回頭望去。只聽他們背後不遠一處山洞內傳來一陣喧嘩,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道:「我就說了,化個女相不光法力更強了,連手氣都更好了!你還不肯,怎麼樣看到沒有,這次投對了吧!」
謝憐道:「我就是芳心的事,戚容是不知道的,他要是知道,老早就去糾纏了。當初我雖然發現仙樂舊皇族暗中做了不少動作,但也不知背後操縱者是戚容。你為何會知道?你是從多早以前知道的?」
「不早。」花城負手,與他並肩而行,道,「我跟戚容打過幾次交道,清楚他底細。戚容生前是仙樂人,極度仇視永安,慣於使用挑撥離間的手段,煽風點火製造事端。永安國數次針對皇族貴族的大暗殺都是他在背後操縱的,但一直藏得很好。」
花城道:「血洗鎏金殿,很符合他一貫的行事風格,所以我一直認為,這事幕後主使是他,芳心國師是他的人。不過,郎千秋卻在上天庭指認芳心國師是你,那麼,芳心和戚容就不可能是一派。」
花城道:「不難。事先對幾個涉事之人都有足夠的了解罷了。」
謝憐道:「你為什麼這麼相信,鎏金宴,一定是戚容先動的手?」
花城道:「我並非相信一定是他做的,我只是相信一定不是你做的。」
花城並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謝憐立刻反應過來,這個問題當真是極為不妥。
他頓住了腳步,好一陣都說不出話來。少頃,突然道:「三郎,你到底是什麼人?」
花城道:「怎麼?」
花城也站了起來,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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