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許是一天，或許是一萬年，夏生終於第一次停下了腳步，悄悄抬起頭，看向那片比濃墨還要黑暗的天空。
絕望和恐懼隨之遠去，留給他的，只剩下一片祥和，他再也不必感受這世間的苦難，等待他的，是新生。
他記得，當日自己在洛陽城外的官道上，正好目睹了孟琦被人所追殺的一幕，於是出手相救，卻一不小心中了對方設下的埋伏，功敗垂成。
「這東西是你的嗎？」
而是他還活著。
如果世間真的有苦海的話，那麼此時的夏生從來不曾想過要回頭，而是選擇沉淪于其中。
夏生的神智終於漸漸變得清晰了起來，可他的肺已經被擠空了，正在急速坍塌，他慌亂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麼，但留給他的，卻是一片虛無。
聲音是從夏生的腳下傳來的，便像是不小心踩到了一片小水窪，驚起陣陣漣漪。
少女的聲音很好聽，就像是那山中的靈泉，清冽動人。
在那最後一刻，他手中的https://m.hetubook.com.com斷魂劍深陷於陰陽鏡所幻化的人形傀儡中，他體內的窮桑被一道光明劍意所阻，無法給予他生命的反哺，所以在情急之下，他擲出了懷中的那支珠釵。
因為強烈的震驚，甚至讓夏生沒能聽清少女所提出的那個問題，而是下意識地反問道：「孟琦在哪裡？我睡了多久了？」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夏生的眼中多了一些惘然，仿若從數萬年的深眠中漸漸蘇醒，然後他有些好奇地彎下腰，朝腳下摸了過去。
水流浸入他的肺部，卻彷彿變成了一團灼灼的烈焰，將他的五臟六腑置於高溫下炙烤，強烈的痛楚衝上他的頭顱，就像是一把巨大的鉗子，要將他的大腦壓碎。
四周是一片絕對的黑暗。
念及此處，夏生的心中再度一沉。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在他的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幅幅畫面。
一束代表著希望的光劃破了這個世界，照耀在他的身上，璀璨灼亮，一個聲音hｔtｐs://ｍ.hｅtubｏｏｋ.cｏm•ｃom在他的耳邊轟然炸響。
他本來是希望以此將棠熙熙拖入兩敗俱傷的局面，可如今看來，卻似乎並沒有成功。
所以他重新挺直了腰背，繼續邁步向前。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有了水呢？
夏生獨自一人漫步在這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眼神中滿是空洞，四肢顯得是那麼的麻木，就像是一具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在消磨永無止境的歲月。
他看到自己帶領著妖族的十二勇士，第一次從海底踏足陸地。
到最後，這些紛亂冗雜的畫面沉澱為了八個光點，在他的眼前盤旋不止，揮散不去。
如寒冰一樣凄冷的水流倒灌進了他的體內，抹去了他心中的剛剛升起的那一絲溫熱。
於是他鬆開了緊握的拳頭，止住了身體的顫抖，丟掉了最後一絲求生的慾望，選擇把自己，交給命運。
忽的，這世界中終於發出了一點聲響。
這並不是又一次轉世重生。
緊接著，夏生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焚香m.hetubook.com.com祭天，以血為薦，統領十萬蠻將，揮師中原。
身體的條件反射終究戰勝了理智。
他堅持到了最後一刻，卻終究無法再壓抑住內心的絕望。
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母體的嬰兒。
對於夏生這般反客為主的態度，少女卻並沒有顯得氣惱，而是平靜地回答道：「那個女殺手被其他人給救走了，至於你……已經在我這裏昏迷整整兩天了。」
沒多久，他的腳面被打濕了，他的雙腿被淹沒了，他的腳步越來越緩，步頻越來越小，水花慢慢濺到了他的胸口，讓他的呼吸也變得越發沉重了起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棠熙熙竟然全身而退？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迷惑，隨即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終於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一幕幕。
還是什麼都看不到，沒有半點光亮，也沒有半縷希望，一切如故。
空氣中泛著冰冷的潮濕，寒風刺骨，卻聽不到風聲。
「嗒。」
下一刻，夏生的身體開始重新變得暖和了起來。
場中瀰漫著和_圖_書如墳墓一般的死寂，讓人心底生出一種本能的不安。
或許是出於本能，夏生深吸了最後一口氣，然後緊閉雙唇，任由那刺骨的水流將他徹底淹沒，將他帶到另一個世界。
夏生想不明白，也不願去想，他只想就這麼走下去，不管前方有沒有終點，有沒有盡頭。
的確是水。
他發現自己似乎躺在床上，眼前熟悉的面孔若閃若逝，明亮的光線刺得他眼睛有些發痛。
一時間，所有記憶如潮水般湧入了夏生的腦中，讓他用最快的時間明白了當前的局面。
少女看起來與夏生年紀相仿，大大的眼睛，小巧的瑤鼻，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粉色的唇線微微上翹，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
要知道，雖然這支珠釵並不如槐安的斷魂劍那般鋒利，但在那一刻，上面附著的可是夏生的無上劍意，他的那一擲看似輕巧，但實則使出的卻是這片大陸上曾經最強大的槍法，百鳥朝鳳！
「他醒了。」
……
於是他重新低下了頭，繼續向著那沒有未來的遠方行去。
ｍ.ｈeｔubｏoｋ•cｏｍ.ｃoｍ下一刻，棠熙熙從夏生的視線中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另外一張看起來有些稚嫩的面容。
不入輪迴。
為什麼會有水呢？
夏生的身體經歷了最後一次戰慄，他彷彿看到了光明與黑暗的距離撞擊，感受到了烈焰與冰川同時在體內炸開，他的記憶開始顯形，如強烈的氣浪穿越浩瀚的虛無，又如滔天巨浪向他滾滾而來。
可夏生的注意力卻並沒有放在這上面，而是全部都集中在了那支珠釵之上。
他看到自己坐擁驚世財富，揮金如土。
但看在夏生眼中，卻是一片令人迷惘的陌生，直到對方將一支珠釵舉到了他的眼前。
他的嘴唇分開了。
他的肺葉擴張了。
即便睜大雙眼，也使人看不清腳下的路，是否便是通往那萬劫不復的幽冥。
「棠……」夏生如條件反射般眨了眨眼睛，思維在一時間還有些遲鈍。
那是他母親所留下來的東西。
入手冰涼，靈動無形，帶起一片濕潤。
他看到自己手執長槍，君臨天下。
哪怕水面已經蔓延到了他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