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刺駕
第十三章 求救

樓礎下床來到客廳門口,只見自家的老僕正站在那裡陪周律聊天,諂媚的樣子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不會耽擱太久。」
樓礎不語,這是他的「命門」,但凡有人提起母親吳國公主,他總會變得沉默寡言,不辯解,也不談論,拒絕透露心中的任何感情。
「對,他沒真怒,所以我還得去見他。快去給我請馬公子來,讓他帶壺好酒。」
幾位住在同一條巷子里的親戚遠遠望見這一幕,平時眼高於頂,這時卻圍上來關懷備至,什麼都打聽,什麼都想知道。
樓礎摸摸臉上的傷痕,「會,他已經將我的話聽到心裏去,現在不以為然,接下來的近一個月里,他在朝中所見、所聽的每一件事,都會令他重新考慮我的警告,越想越會當真,到時自然會再找我。」
馬維很快趕到,果然帶來酒菜,進屋見到樓礎臉上的擦傷,不由得一愣,隨後笑道:「我以為咱們這種人都得靠嘴吃飯,沒想到礎弟另闢蹊徑,這是要……靠臉吃飯而沒成功嗎?」
「邊吃邊說,我快餓死了。」
馬維聽得極認真,尤其關注細節,每每要問個清楚,「皇帝駐立的那座小山在哪裡?」
周律指著臉上的傷,「這回打我的不是刁民,是、是我父親也惹不起的人物……」
馬維起身,拱手道:「今天喝得盡興,有點頭暈,得回家睡一大覺,礎弟也該休息一會。」
老僕看樣子要嘮叨許久,樓礎笑道:「小小挫折,再加一點小傷,我受得了。」
畢竟馬維還有悅和-圖-書服侯的名頭,而樓礎,只是大將軍樓溫諸子當中的一個。
一是頭痛,二是實在討厭這個客人,樓礎的眉頭緊緊鎖住。
「兩位公子聊,我再去熱茶。」老僕走過主人身邊時,小聲道:「是公子沒關院門。」
樓礎進屋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溫茶,囫圇吞下,感覺稍好一些,「你又挨打了?」
馬維點點頭,「老子在漁陽屯兵,備戰賀榮部,兒子陪在皇帝身邊,倒是合理。」
「難道我天生弒君之相?」
話音未落,樓礎全身著地,門一關,沒人理他了。
「不去。我惹惱大將軍,要在家閉門思過。」
「一點信兒沒有,他這人不太可靠,酒後說說而已,莫說得不到消息,就算知道皇帝在哪,他也沒膽子真去進諫。」
樓礎雖然反感周律,但是見他下跪,還是大吃一驚,急忙起身避讓,「越說越沒邊,你是東陽侯的兒子,剛剛捐了一個官兒,除了不知底細的市井刁民,誰敢動你?」
馬維大笑,舉杯敬酒,「好,我等礎弟的消息。我這邊萬事俱備,說過的那位壯士已經做好準備,隨時可以動手。」
「好吧,那咱們就虛偽一次,你去的時候注意觀察,馬公子若是命人準備酒食,你就不必開口,若是……」
一覺醒來,樓礎頭痛欲裂,夢境尚未完全消散,他想,自己與馬維其實是同一類人,都自視為前朝帝胄,唯一的區別是馬維時時掛在嘴上,他卻深深地藏在心裏。
「那是大將軍沒真的發怒……」
和_圖_書「我還得再跟幾趟,才能摸清皇帝出行的規律。」
樓礎摔得不是很重,只留下幾處外傷,於是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思索自己昨晚見過的一切場景。
走到院中,馬維止步,「你說的那個皇甫階,是冀州刺史皇甫開的兒子吧?」
周律目送老僕出門,突然從椅子上掉下來,直接跪在地上,哭喪著臉,倒是與傷痕相配,「樓公子、樓爺爺,救救我吧,都是你那篇文章惹出的禍,你不救我,我、我今天就死在你這裏算了,反正出門也是被別人打死。」
「哈哈,礎弟真是聞人學究的得意弟子,能夠學以致用。」馬維靠近樓礎,壓低聲音,「皇帝不殺顧命大臣,專殺五國豪傑,我不比礎弟,上頭有大將軍保護,我必須搶在前面自保。」
「皇帝不會每次都去山頂駐立。」
「哈哈,當然不是,可我知道,礎弟一直對吳國公主的死耿耿於懷,我沒說錯吧?」
「嗯。我不會再給你代筆。」
雖然他從來沒見過別的吳國人。
兩人喝到微醺,心情極佳的馬維有話要說,一手托杯,一手指指點點,「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只剩兩人,樓礎將昨晚的經歷一一道來,直至自己被大將軍派人扔出府。
「應該是,朝中大臣姓皇甫的不多。」
周律摸摸臉上的傷,苦笑道:「彼此彼此,聽說樓公子惹惱大將軍了?」
好在離自家不遠,樓礎忍痛起身。
看到小主人一身傷地回來,老僕大驚,急忙攙扶進屋,端來清水擦拭。https://www.hetubook.com.com
「礎弟真以為皇帝要除掉樓家?或者這隻是用來取信大將軍的說辭?」
原來周律是不請自入。
樓礎也不挽留,起身相送,「昨晚一夜沒睡,我的確有些困了。對了,東宮梁舍人那邊……」
隔壁的客廳里傳來說笑聲。
洛陽內外到處大興土木,許多地方都有可能點燈,樓礎的這條記憶幫助不大。
「呵呵,不是代筆,我這次來只是想請樓公子喝頓酒,別無它意。」
酒菜擺好,兩人推杯換盞,馬維遣走自己的僕人,樓礎也給家中老僕一些銅錢,讓他出門會友。
馬維笑笑,拱手告辭。
「謀事在人,所以謀大事必須找對人,才華當然重要,但是不是我找礎弟的唯一理由。」馬維賣個關子,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臉上似笑非笑,用高深莫測的舒緩語調說:「重要的是,我知道礎弟一定會加入,換成別人,我得試探不知多少次才敢開口邀請。」
樓礎搖頭,「慚愧,我一路上只顧著緊跟中軍將軍,對道路完全沒記住,我估計是在北邊,離著不遠就是城牆或者宮牆,我說不準,能看到點點燈火,應該是民夫在連夜趕工。」
馬維指著樓礎的臉,笑道:「大將軍會允許嗎?」
老僕直搖頭,邁步往外走,「無論怎樣我都不開口,太丟人……」
「當然,這個人的脾氣有些古怪,我會安排,兩三天之內就能讓礎弟與他見面。老實說,我從前也不相信真有以一敵百的劍客,以為都是無聊者的誇大其辭,自從見和*圖*書過……呵呵,不必我多說,礎弟見他之後,自會生出同樣的信心。」
「我相信馬兄。」
「嘿嘿,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有什麼可反思的?」
「呦,樓公子醒啦。」周律起身相迎,滿面春風,遮不住臉上的新傷,比樓礎的摔傷嚴重得多。
樓礎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放下酒杯,「我不想談論這件事。」
樓礎一律不回答,擠出人群,慢慢走回自家,留下一地傳言。
樓礎被扔出大將軍府,真的是扔,由兩名健仆駕起,一路上腳不沾地。在後門口,一名僕人說:「十七公子恕罪,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您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不不,不是這次,是咱們的『計劃』。」
老僕恰好進來,送上熱茶,端走舊茶,向主人使個眼色,勸他多與周公子來往。
「老實說,我還不太確定,以『名實之學』來看,當今天子絕不會允許滿朝勛貴凌駕于上,可他明明是個急躁的人,而且易怒嗜殺,卻能忍耐十多年,先帝留下的顧命大臣一家也沒動,誰知道他還能忍多久?」
「皇帝很有手腕。」樓礎道。
「至少有這個可能,礎弟的消息幫大忙了。」
馬維略顯尷尬,也放下酒杯,「總得有人對礎弟說這些話,別人說不如我說:令堂國破家亡,淪落東都,不堪忍受張氏暴虐,寧死不屈,不愧是吳國公主,吳國上下至今思念不已,據說,甚至有地方給令堂建廟祭祀。亡母之仇不共戴天,礎弟若能成就大事,當可無愧於心、無愧於天地。」
馬維想了一會和*圖*書,「城裡山少,還是找山比較容易。」
「我得見這位『壯士』一次。」
樓礎感到厭煩,直白道:「我與周公子道不同不相與謀,無論怎樣,咱們不會是朋友,請回吧,別再來打擾我。」
樓礎換一身衣服,向老僕道:「去請馬公子過來。」
「是我派人請你來的。」
「再怎麼著馬侯爺也是客人,願意帶酒食呢,是人家的禮節,不帶呢,是人家的本分,哪有主人向客人索要的道理?」
「你說過,覺得我才華橫溢。」樓礎笑道。
「公子,你不休息一陣?」雖然沒問過,老僕能猜到十七公子的傷必然與大將軍府有關,頓了一下,又道:「多跟府里的人來往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著急。什麼事情都是有來有往,光靠一張嘴不行,公子你得送禮,不用太貴重,逢年過節意思一下就好,關鍵是人要到、臉要笑。人家回禮,這來往就成了,人家不將公子的禮物當回事,你要麼放棄,要麼另想辦法。總之得一步一步來,公子連府里的七將軍還沒打點好呢,就直接去見大將軍和中軍將軍,實在太急了……」
樓礎確實很困,回屋倒頭便睡,在夢裡,他不厭其煩地向馬維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參与刺駕:痛恨、自保、前途等等都是原因,卻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他忘不了母親自殺前的神情,那份驕傲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以至於他在心裏將自己當成吳國人,否則的話就是對母親的背叛……
樓家也是同樣的狀況,大將軍帶兵,嫡子留侍皇帝,既是信任,也是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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