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者，天也。你們怎麼不吃？廚子手藝不好嗎？」
沈耽也是看到桌上的棋盤、棋子才有此想，立刻應允，與樓礎執子互弈，讓僕人送茶來，再不提皇帝一字。
樓礎點點頭，突然明白過來，這不是兩名惺惺相惜者在共同商議大事，而是沈家五公子在小心翼翼地拉攏一名可能有用的目標。
樓礎不能再裝糊塗，拱手道：「於家於己，我都當儘力勸說大將軍離京，只是人微言輕，不敢保證真能成功。」
「在下年少無知，遇到這種事情，心中已然慌亂，還要聽沈五哥指點。」
「六家盡除，必定天下大亂，陛下要用誰代替各家重臣呢？」沈耽迷惑不解。
「哈哈，我是不願意聽他們兩個盡說無用的廢話，並非真的疲憊。」
「先放虎歸山，如果皇甫父子遵旨回京，最好不過，幾名力士就能將其拿下，如果抗旨不歸，朝廷興兵討伐，自然名正言順。」
「必須是大將軍坐鎮洛陽，十萬大軍隨時待命，皇甫開才有可能遵旨回京，免除一場刀兵之災。」
邵君倩點頭，起身道：「明天大將軍就能回家休息，兩位可以與他商量，後天我再來拜訪。」
「甚好，不如咱們真下盤棋吧。」
趁著樓硬與沈聰嘆息不已，沈耽道：「兩位哥哥談得開心，我喝得多，有點頭暈，能在中軍家裡休息一會嗎？」
「並不簡單。」邵君倩輕嘆一聲，「如今外面傳言紛紛，聲稱陛下對樓家心懷猜忌，可這完全是瞎說，樓家www.hetubook.com.com是天成皇親，陛下從小在樓家長大，與硬中軍名為君臣，實為兄弟。大將軍乃當世第一名將，朝廷正倚重他平定各地叛亂，陛下恨不得挖腹掏心給樓家人看，怎麼可能懷疑大將軍？」
邵君倩笑道：「十七公子的懷疑有道理，但我真沒有手諭，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頒旨，哪怕是一張紙條，都有泄露之患。硬中軍知道宮中有多亂，那些看上去老老實實的內侍，說不定誰就得了皇甫家的好處，替他們打探宮中動向。」
樓礎看一眼樓硬，沒有立刻開口。
「失禮？那就是兄弟之間的玩鬧，我能當真嗎？我會不滿嗎？陛下若是太正式，我才失望。」
話是這麼說，樓硬給出的眼神卻是提醒樓礎想好再說。
樓硬呆了半晌，問道：「刺客招供了？」
「答應得太痛快，陛下更要懷疑樓家了。」
「虛長几歲，十七公子願意的話，可以稱我『邵先生』。」
「就因為有這份情義在，陛下平時對硬中軍才有失禮之處。」
樓礎早已想好，「樓家人在陛下面前從不藏私，可這位邵侍郎……」
「小孩子酒量太差，我家裡地方多，隨你休息。」樓硬叫進來管事僕人，命他帶沈五公子去休息。
「十七公子以為如何？」沈耽問道。
「邵先生有手諭一類的東西嗎？」
「這不是放虎歸山嗎？」
「三哥教訓的是。」樓礎不願爭論，他只確認一點，自己與樓和_圖_書硬道不同。
樓硬恍然大悟，頓覺得輕鬆不少，「太簡單了，大將軍原本就是大軍統帥，在京城多留一陣，晚些去秦州就是。」
沈耽笑道：「十七弟這是對我還有疑慮啊。牽扯到自家安危，謹慎一點沒錯。好，我先說：我到并州之後，必定力勸父親不要回京，無論皇帝許諾什麼，都不要相信，我還要派人前往冀州、荊州，勸說皇甫開、奚耘按兵不動，如果來得及，我就親自走一趟。蕭國公人在京城，果武侯在秦州平亂，這兩人不勸也罷，以免走露風聲。至於大將軍，依我的淺見，上上之策莫過於儘快率兵西征，遠離洛陽。」
邵君倩告辭，兄弟二人送到大門口，眼看著客人登車走遠，樓硬臉上笑容消失，扭頭向樓礎怒道：「你怎麼敢當面質疑邵君倩？就算你不懂宮中人情，事後問我不就好了？幹嘛當時就要說出來？」
樓硬還要說下去，沈家兄弟恰好騎馬從遠處馳來，樓硬立刻換上熱情的笑容，大聲道：「我在宅中心思一動，就知道你們會來，特意出門相迎。」
樓硬搶道：「邵先生別生氣，我這個弟弟一直在家待著，對外面的事情毫無了解，更不知道宮中的情況。」轉而向樓礎道：「邵先生是陛下最信任的人，用不著手諭、旨意的東西……」
邵君倩大笑，「好，有硬中軍這番話，我可以回去給陛下一個滿意答覆了。十七公子為何一直不說話？陛下很看重你的意見，囑咐我一定要隻字不
https://www.hetubook.com.com差地帶回去。」
沈耽笑道：「天下幾人有樓中軍的肚量？我們不是不吃，實在吃不下。」
菜還沒上完，樓礎就吃飽了，沈家兄弟的胃口也不大，三人慢慢喝酒，看著樓硬大快朵頤，一個人吃掉半桌菜肴。
樓礎也不說，但兩人的想法是一樣的。
「那……我們樓家能做什麼？如果皇甫開乖乖回京的話。」
樓硬道：「沒有外人，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咱們樓家人在陛下面前從不藏私。」
樓礎以為又要閑談多時，結果僕人一走，沈耽就道：「邵君倩來過了？」
「未必是六家盡除，可能會留下一兩家。」
樓硬用不可思議的神情打量樓礎，「你這個傢伙，剛誇你兩句，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對陛下千萬、千萬不要耍任何心眼兒，陛下全能看出來，你那點本事，在陛下眼裡就是笑話。」
「大將軍肯定沒問題。」樓硬特意強調「肯定」兩字，幾乎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
「這就是我的意思啊！」樓硬聲音哽咽，險些又哭出來，「我與陛下……真的是情同手足……」
樓礎也起身告退，樓硬揮手，繼續與沈聰閑聊。
樓礎點頭，他想談的也正是這個人。
樓硬的府邸沒有大將軍府佔地廣大，裝飾卻更華麗，樓礎早就領教過，這回不再驚訝。
樓硬抬手在額頭上擦了擦，喃喃道：「我還以為是廣陵……呃，陛下希望我們父子做什麼？十萬大軍如今就在城外紮營，隨時能夠開拔，三hetubook.com.com月之內，必能活捉皇甫開，送到陛下面前。」
邵君倩搖頭，「一旦開戰，不免生靈塗炭，冀州將士有何罪過，要受天兵討伐？宮裡的意思是，按兵不動，皇甫階等人已經奉命前往冀州招皇甫開回京。」
樓硬連連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看來是這樣，此舉究竟是何用意？難道……難道……」沈耽不敢說下去。
「他給樓家的旨意是擇機除掉皇甫氏。」
樓礎在這種事情反應慢些，因為他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只有馬維做過類似的舉動，但那是他多年的朋友，醞釀已久，不顯突兀。
邵君倩輕輕地點兩下頭，「證據確鑿，可是皇甫階在外帶兵，所以宮裡不想太早透露消息，以免打草驚蛇。」
「那就更證明陛下動了殺心。」沈耽握住樓礎的兩隻手，感慨道：「皇帝之陰險果斷，遠逾常人，對朝中功臣隱忍至今，必然是要同時連根拔去，不可不防。唉，咱們的兩位兄長過於膽怯，陛下稍一示好，他們就當真，不敢生出半點疑心。兩家存亡，繫於你我。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策，大將軍必須有所作為，方能轉危為安。」
樓礎先開口，「陛下……是在爭取各家的信任，誑所有人回京嗎？」
「肯定要商量，商量如何對付皇甫父子，畢竟他們還是有可能在并州造反的。」樓硬態度堅決，對他來說，一丁點兒的猶豫都是對皇帝不忠。
出了客廳，沈耽拱手道：「十七公子若無要事在身，不如一塊坐坐，你我初識，還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
聊夠呢。」
「他早晨去我家，讓我們兄弟二人儘快前往并州，召父親回京，代替蕭國公曹神洗接掌禁軍。」
「陛下不會同意。」
兩人沉默良久，都在想其中隱藏的含義。
沈聰、沈耽下馬，彼此寒暄，然後同進宅內，酒菜都已備好，豐盛至極，足夠二三十人享用，樓硬仍嫌不夠，將廚子叫進來訓斥一頓，讓他再去翻翻家底，「今天不比往常，這是劫後餘生的喜宴，拿最好的酒、最好的菜來。」
酒菜撤下去，茶水端上來，樓硬與沈聰更熟一些，一塊回憶被扣押在皇城裡的惶恐心情，另外兩人插不進話。
樓礎棋藝一般，勉強支撐，心裏還在反覆琢磨皇帝的用意——循名責實，他現在看不清皇帝的「實」，甚至說不清皇帝的「名」是什麼。
樓礎拱手道：「我們兄弟二人怕是沒有資格胡亂答應下來，必須向大將軍稟明此事，聽他定奪。」
「嘿，肯定不是沈家。家父當年曾支持廣陵王稱帝，當時雖然保密，陛下繼位之後，肯定會有所耳聞。」沈耽停頓一下，「也不會是樓家，別的不說，單是大將軍執掌兵權這一條，就足以惹來殺身之禍。」
「哈哈，你們可沒口福。」
沈耽大喜，「大將軍之動，家父之不動，足以令皇帝三思而行。十七弟一心為家中上下著想，大將軍並非庸人，必能明白其中利害，一說便成。我會派人與十七弟時時通信，互通情況，信中不可明言，就寫『未竟棋局，可有下招』如何？」
「別打擾五哥休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