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階不敢開口，一個勁兒磕頭，表示驚嘆與贊同。
樓礎回到房間里，坐在桌邊發獃，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與預想：大將軍接下來會做什麼？馬維是否被抓？皇帝會不會再出皇宮？第二次刺駕還有沒有成功的機會？
歡顏走到門口，透過敞開的門看著樓礎，沉默多時，開口道：「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樓礎的輕鬆態度惹惱了歡顏，她扭頭道：「我不與反賊說話。」
「我……」兩人同時閉嘴。
「我才沒有……」歡顏想起自己剛剛聲稱不與反賊說話，急忙咽下後半句話。
兩人四目相對，都愣住了。
皇帝大笑，「猜得算是很准，但朕不會說這些話，讓邵君倩去說。這種事需因人而異，皇甫父子多疑，必須由朕親口勸說，樓家勢大，硬胖子膽小，朕一開口，可能會嚇得他……」
曹神洗最後一刻才知道大將軍出營的消息，而且他沒有參与皇帝的計劃，於是老老實實地迎接使節，分發賞賜，帶領將士山呼萬歲。
「就是幾百、幾千人鬧事，大將軍也應該留在營里，他……他今天應該按計劃扣押你們皇甫家才對。」
皇甫階了解皇帝的定心計，所以並不意外，他更了解皇帝的為人，此事不成，皇甫家將要為此負上全部責任，於是上前兩步道：「陛下休急，家父已經……」
歡顏心中從未生出這麼多的困惑。
「敬天不在磕頭，在自省。」
「陛下……」皇甫階突然明白過ｈttps://ｍ.ｈｅｔubｏoｋ•ｃom.ｃｏｍ來，皇帝這是讓他給即將到來的樓硬讓路，於是磕頭告退。
「陛下需小心打草驚蛇。」樓礎提醒道。
「不是你，肯定不是你。」樓礎笑道。
院里的宦者不再擔心「犯人」自殺，因此都已離去，只剩樓礎一人，他聽到腳步聲，出門查看。
「哈哈。」皇帝向皇甫階道：「你們可都沒有樓卿這份鎮定。」
「即便如此……」
「我更好奇陛下為什麼將你送到這裏來？」樓礎盯著歡顏，一直存有的某個疑惑越來越清晰，「前天……前天……」
皇帝也不相信樓礎泄密，沒看他一眼，想了一會，還是將目光轉到樓礎身上，「你剛才笑什麼？」
「嘩變？多大的嘩變需要大將軍親自前去安撫？」皇帝一天的好心情盡毀於此，說話時咬牙切齒。
皇帝已經托出多半計劃，擔心樓礎會不顧一切地提醒自家人，因此要將他攆走。
他真在反省，雖說前途未卜，隨時都可能命喪於此，他仍在反省，回想自己這些天來的所作所為，對在哪裡，錯在哪裡……
「微臣笑一句老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人掛在嘴上，卻很少有人將後半句當回事，微臣由此得到教訓，今後再有『謀事』，必存敬天之心。」
午時過後不久，院內來了一位客人，或者說是新囚犯更準確一些。
「太對了！」皇甫階急於促成計劃，忍不住叫了聲好，卻忘了大忌，居然打斷皇帝和-圖-書說話，心中一懍，急忙以頭觸地，不敢再動。
大將軍本應在軍營里坐鎮，昨天離開勤政殿之後，許多人的確看到大將軍帶領親兵出城進營，誰也沒料到，他會在次日天還沒亮的時候出營，據說是另一座軍營里發生小規模嘩變，他必須前往安撫，命曹神洗出營迎接朝廷使節，代為請罪。
皇帝迷惑不解，為了讓大將軍安心，他特意安排邵君倩傳達密旨，命樓家父子藉機剷除皇甫家，大將軍答應得很痛快，從未表露出任何猶豫與懷疑，怎麼會在事到臨頭的時候逃走？
歡顏沉默許久，卻沒有離開，「我也是這裏的囚徒，皇太後傳我進宮，見我的卻是陛下，陛下說了一些怪話，現在想起來，的確是在指責我泄密，可我連秘密是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就要刺駕？」歡顏仍感到不可思議。
「泄密事小，大將軍已然心生警惕，又在城外手握重兵，這才是大問題。」
「我……參与刺駕，應該說我策劃了這次刺駕。」
樓礎微笑道：「你得到那麼多的『恣意』，仍不滿足，幻想更純粹的恣意。而我，大將軍之子，走到哪裡都要頂著樓家和……吳國公主的名頭，步步受限，處處受嘲，連『恣意』的一點甜頭都沒嘗到過，所以我的幻想更大，也更急迫。」
最終是歡顏先開口，「你怎麼會在這裏？」
「是皇帝自己給我提供了機會，如果他是一位明君，哪怕是一位平庸的皇帝，我的野心也不會落在刺駕上和_圖_書。」樓礎突然覺得心情前所未有的暢快，但他不想再做解釋，「你不會明白，因為咱們不是同一種人。」
皇甫階抬頭道：「我們忠心做事，一遇意外，心裏自然著急，就怕壞了陛下的大事。樓礎逆天行事，自知死路一條，所以鎮定，乃是無可奈何之鎮定。」
皇甫階大喜，正要繼續發揮，皇帝卻道：「滾下去吧，將大將軍的動向弄清楚再來見朕。」
「因為……」樓礎有許多理由，比如皇帝不可說服，比如天下疲弊需要一位仁慈的新皇帝，比如要完成母親的未竟之志，最後說出口的卻是一個他極少想到的理由：「我想知道，自己是否註定平庸，永無出頭之日。」
樓礎拱手道：「微臣也猜到了陛下會如何回答：大將軍謹慎無錯，皇甫父子詭計多端，更需多加防備，待大將軍出征之日，朕再派皇甫開、皇甫階出城，到時可依計行事。」
「有人泄密。」皇帝喃喃道，緩緩坐下，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你怎麼得罪皇帝了？」歡顏驚詫地問。
皇甫階還要嘲笑，見皇帝似乎有意開口，立刻閉嘴。
湘東王、皇甫開不得不入營，皇甫階只是隨行，見事不妙，立刻馳馬回城，向皇帝通報情況。
情急之下，皇甫階指向樓礎，馬上反應過來，樓礎昨晚才知曉計劃，一直被囚禁在宮裡，說他泄密，無異於指責皇帝看管不嚴，因此忙又改口。
「你又為什麼會來？不是迷路了吧？」
樓礎拱手行禮，由身後兩名宦者m.hetubook.com.com
押送，走後門出殿，回昨晚住過的小院。
皇甫階斥道：「你的『謀事』幼稚可笑，便是每日給老天磕頭三遍，也不會成功。」
皇甫階最怕聽到這句話，急忙道：「微臣父子忠心耿耿，消息絕不是從我們這裏泄露出去的……是他！哦，不可能。」
「不不。」皇帝搖頭，「樓卿也有說錯的時候，大將軍雖然警惕，但他逃出軍營，而不是立刻起事，說明他仍拿不準朕的想法……」
「你……」兩人同時說道。
樓礎笑笑，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在門口轉身道：「陛下懷疑你泄密！」
宦者從外面進來，「中軍將軍樓硬求見。」
歡顏一直自以為了解皇帝，現在卻與其他人一樣，陷入雲里霧裡。
歡顏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樓礎，半天沒說出話來。
樓礎將皇帝準備除掉樓家，以及計劃失敗的過程大致說了一遍，歡顏目瞪口呆，「我還以為廣陵王之後不會再誅殺大臣，陛下……究竟在想什麼？」
樓礎吐出一口氣，「我……被囚禁於此。」
歡顏有些氣惱，「今天是怎麼回事？每個人說話都沒頭沒尾的。」
皇帝居然笑了，「朕當自省，事事遂心才可怕，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朕的計劃之前進行得過於順利，該遭一次『損有餘』。樓卿以為朕多久能查出泄密者？」
歡顏郡主獨自一人進來，雖說她此前經常「恣意」行事，可父母都已回家，她與其他宗室子弟一樣，也得收斂行舉，不帶侍女獨自進宮就已怪異https://m.hetubook.com.com，獨自來見一名年輕男子，更是不合禮節。
湘東王與皇甫父子奉旨捉拿大將軍，泄密者似乎只能是這三人當中的一位，樓礎反覆思索，突然醒悟，泄密者或許還有別人。
可是除了樓礎之外，皇甫階想不出板子該打在誰身上，惶急失措，汗如雨下。
皇帝笑了一聲，向樓礎道：「既然你什麼都猜到，沒必要留在這裏。」
「我知道是誰泄密，也知道是誰與我拜堂了。」樓礎看向歡顏，「皇帝派你來套話，可他知道之後又能怎樣？他拿這個泄密者無可奈何。」
沒有一個問題他能回答。
皇帝繼續道：「皇甫開抓不到大將軍，大將軍也不會抓皇甫開，待會硬胖子就會跑來向朕解釋，其實是來打探『敵情』。所以朕的計劃還沒有完全失敗，仍可照常進行。泄密者才是最大漏洞，不找出此人，朕寢食難安——明日天亮之前，朕就能查明真相。」
皇帝向樓礎道：「你留在這裏，看看是否如朕所料，硬胖子會跑來解釋，而且朕已猜到硬胖子會說什麼，必是嘩變雖小，影響卻深，還有皇甫階突然跑開，單抓皇甫開一人或有後患，因此暫且按兵不動，來向朕請示下一步該怎麼做。」
「前天怎麼了？哦，那是你成親的日子。」歡顏平靜地說，稍顯刻意。
皇帝大概是忙著尋找泄密者，當天沒再招見樓礎。
皇甫階回來得太急，什麼都不清楚，跪在地上說：「應該、應該不大，就是幾十人鬧事吧……」
皇帝點頭，「你偶爾也有說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