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刺駕
第五十二章 送行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老子還是有點本事的,只要手握軍隊,就不怕小皇帝的陰謀詭計。」
連樓礎自己也不太清楚要試什麼,他就是不想這樣一逃了之,「無論什麼,總得再試一次。」
「聽說什麼?」
皇帝記仇,不會原諒任何小錯,不肯放過歡顏,更不會就這麼放過樓家,可是為什麼真的讓大將軍率軍離開呢?離東都越遠,大將軍越不受朝廷控制,皇帝對此再明白不過。
馬維沉默一會,「郭時風呢?」
樓家子孫說是要當普通士卒,其實都被編入親兵隊,專職守衛大將軍,只有樓硬與樓礎不在其中。
「你也要西征?」
「對,是位郡主,據說最受太后、陛下喜愛,所以親自指婚,在眾多勛貴子弟當中,挑中了樓二十三,昨天剛剛傳出的消息。」
天子三十幾歲了,在大將軍眼裡仍是小皇帝。
周律穿著一身魚鱗甲,頭盔銀白色,頗顯英武,幾乎看不出文人氣。
「嘿,郭兄……總能轉危為安。」
出征前夜,大將軍寢帳周圍守衛森嚴,即便是三子樓硬也不能隨便進入,整座軍營進入戰備狀態,執法校尉帶人挨座帳篷搜查,將隱藏的多餘隨從、女子、用來享樂的物品全部清除,以此昭告所有將士,這是一支要去打仗的軍隊。
「因為皇帝沒將你我放在眼裡,要等大魚捕盡之後,再收拾小魚。」
「周兄將門虎子,日後必成大業。」樓礎敷衍道。
樓硬是嫡子,身為中軍將軍,不www.hetubook.com.com必隨軍也就算了,樓礎居然也被免除在外,這讓許多人不滿。
樓礎也有感慨,「有幸睹此番盛世景象,雖死無憾。」
「恕我不能遠送。」
樓礎拱手,「周兄來這裏送誰?」
兩人在人群後面的草地上說話,周律跳下馬,低估了盔甲的重量,落地時險些跪下,挺身笑道:「還不太習慣。我算什麼『虎子』,每一份軍功都得出生入死去爭取,哪像你們樓家兒孫,富貴唾手可得,樓公子前腳剛娶一位郡主,馬上又有一位郡主要嫁入樓家,嘖嘖,真是令人羡慕。」
周律騎馬跑來,遠遠地揮手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在這裏。」
想到自己刺駕之事公開之後,周律會是什麼反應,樓礎不由得笑了笑。
「聯姻啊,湘東王的一個女兒要嫁給你的一個弟弟,叫什麼忘了,排行是二十三。」
「今年就不去了,父親說他會將軍功讓給我,好謀個更高的職位。我可不是完全依靠父兄,等明後年我會從軍北伐,驅逐賀榮部立更大的軍功。」周律已經給自己安排好未來,得意洋洋地又轉一圈,「沾些敵人的鮮血,這身盔甲就完美了。」
「我不會坐以待斃,我會去并州,那裡是梁朝故地,或許還有人記得馬氏,沈家抗拒聖旨,也能為我提供庇護。」
兩人一同望向歡鬧的人群,良久之後,馬維感嘆道:「東都風流人物,半數在此,即便是日後北征賀榮,怕是也和-圖-書沒有這般熱鬧。」
樓溫心意已決,早在兒子開口之前,他就已經想好一切,「無論誰當皇帝,我仍是大將軍,樓家不會倒。至於你——」樓溫挪開手掌,退回椅子上,「我不當你是樓家子孫,你去自求多福吧。」
「跟我一塊走吧,東都沒什麼可留戀的,趁皇帝心思不在你我身上,走得越早越好。眼前盛世皆是虛幻,天成氣數將盡,咱們不過是動手早了一些,天下早晚大亂,咱們還有成功的機會。」
「我還以為你會隨軍出征。」馬維笑道。
周律誤解了他的笑,又說許多親切的話,直到家僕過來找他,才上馬離去。
「你沒聽說?」
「我要離開東都。」馬維道,他早有此意,一直沒有實施,「立刻,今晚就走。」
「父親……」
樓礎想不明白,找到自己的馬,騎上去在草地上慢慢行走,對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充耳不聞。
「皇帝知道了,也說出來了。」樓礎道。
年幼的太子親自監軍,大批勛貴子弟自然都要跟隨,身上盔甲鮮亮,跨下坐騎神俊,每一亮相,總能惹來無數叫好聲。
樓溫站起身,伸手按在兒子肩上,他的手掌比樓硬更加肥厚,也更沉重,「我不殺你,不是因為欣賞你,也不是因為你的死鬼娘,而是因為我要把你留給皇帝。」
樓礎跪下磕頭,起身告退,再不多說一句。
大將軍親率精兵強將平亂,必勝無疑,唯一的問題就是功勞夠不夠分。
場面壯大,首批出征https://www•hetubook.com•com者兩萬人,送行者接近此數的兩倍,大多數人根本看不到親人,只能遙望灰塵,想象家人就在其中。
「我要留下,做最後一試。」
「你這個小子……」樓溫反覆幾遍,既有憤怒,又有無奈,「我就知道你瞞著我什麼事情,果然與你娘一樣,天生反心,就不能……就不能老實一點嗎?」
「被大將軍收為幕僚,一同西征去了。」
雖然早猜到真相,馬維還是愣了一會,「可你還能出宮,也沒人來抓我……」
「嗯,太后……很關心樓家人的婚事。」
樓礎獨自在一頂小帳篷里過夜,連續幾天的勞累早已令他疲倦至極,倒床便睡,什麼都不想,一直睡到外面鑼響。
湘東王的女兒要嫁給自己的一個弟弟?樓礎立刻想到歡顏郡主,初時還覺得未必是她,很快就明白過來,必然是她,皇帝故意這麼做,既為安撫大將軍之心,也為報復斗膽刺駕的樓礎,還有敢於背叛的歡顏郡主。
「現在不必栽贓了。」樓溫推開兒子,感到無比疲憊,「托你的福,樓家坐實了刺駕的罪名。」
「這不叫退讓,這叫觀望。無論如何,我是天成忠臣,不會第一個舉起反旗。」樓溫重重地嘆息一聲,「大概我是太老了,想當初……想當初,我在群臣當中第一個鼓動先帝反梁。那時的梁朝皇帝比當今天子還要糟糕,大臣天天提心弔膽地上朝,周圍諸國一個比一個兇殘,就等著……我跟你說這些幹嘛?」
「閉嘴,和*圖*書我還沒有說完。你算是我們樓家的試金石,皇帝不殺你,說明他對樓家還能忍,那我也不妨繼續忍下去,若是殺你,我會警惕,看情況再做決定。就算你說出花來,樓家也不會第一個造反,因為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好處。造反這種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如登天,你老子已經做過一次,不想再受這種苦。我只知道一件事,只要麾下有一支軍隊,哪怕只有幾千將士,天下沒人敢拿我樓溫不當回事。」
本來有些悲傷的送行,很快變成了爭奇鬥豔,各家子弟儘可能延長告別時間,經常騎馬跑去,又調頭回來,揚起陣陣塵土。
「我父親、我哥哥都在軍中,其實昨天已經送過了,今天不過是來露個臉。」周律兜馬轉了一圈,「看我這身甲衣怎麼樣?河東最好的工匠打造,整整歷時三年,一個月前才送到。」
「是啊,大家都說『樓高萬丈,入地千尺』,諸臣當中,數你們樓家根基最深、最穩,我可沒白交樓公子這位朋友,你今後別忘了我啊,哈哈。」
「樓家不認我,我卻不能不認樓家。父親請最後聽我幾句:皇帝籌劃多年,一旦箭發,絕無回頭之意,不會因為一時挫折而放棄,必然還有后招。」
樓礎搖搖頭,騎馬跑出一段距離,馬維在後面跟上。
「或許秦州是更危險的地方。」
「礎弟!」有人高聲叫道。
兩萬將士按序出發,樓礎由從軍者變成送行者,天還沒亮,就與三哥樓硬一塊被「攆出」軍營,前往路邊與其他m.hetubook.com.com送行者匯合。
樓家送行者甚眾,許多是女眷,樓礎很快退到後面,偶爾向京城望去,以為會有朝廷使者突然馳來,阻止大將軍出征,可是沒有,視線所及,儘是東都士女,比正月十五觀賞花燈時的場景還要熱鬧三分。
「建功」、「封侯」這兩個詞頻繁從送行者嘴裏喊出來,好像是地里長熟的莊稼,誰割到就是誰的。
樓礎立刻拍馬迎上去,這正是他最想見的人之一,悅服侯馬維。
父親的手掌居然沒有太用力,樓礎膽氣又壯一些,「陛下早想除掉樓家,即便我與刺駕無關,陛下也會設計一次刺駕,栽贓到父親頭上。」
將領的待遇要好些,可以輪流出來與親眷告別,不能下馬,也不能進入人群,遠遠地拱手或是揮手而已。
「試什麼?」馬維驚訝地問。
匕首與嘴,有這兩樣,樓礎覺得足矣。
西征必勝無疑,北征即便得勝,也要付出不少代價,彼時的送行場景,斷不會有今天這樣的輕鬆與熱鬧。
樓礎儘可能與父親保持距離,還是被一把拽了過去,他甚至沒看到父親起身。
看來皇帝從歡顏郡主那裡沒有問出什麼,雖然他已查明真相,但是歡顏的沉默與推諉很可能被視為嚴重的不忠。
「是嗎?」樓礎四處張望,想快些結束這場無聊的對話。
「湘東王的女兒?」
「父親還要退讓到幾時?」
樓礎早已厭倦勸說,「馬兄小心,皇帝不會放過咱們這些小魚,只是還沒騰出手來,這是他的天下,即便逃出東都,也逃不出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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