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刺駕
第五十八章 血跡

張釋虞忍不住插口道:「得派人去請御醫。」
「明天我就將她們全送走!」樓硬還在努力討好皇帝,至於自己家中正在發生什麼,他已無心去想。
管事打開中軍府門戶之後,一直留在外面,這時被帶進來,他聽到院內有異響,心中早已惴惴,再一看到地上的屍體,嚇得險些摔倒,被侍衛一推,跌跌撞撞地跑到屍體附近。
一名侍衛向五名女人道:「陛下命你們奏樂。」
「陛下!」張釋虞還想再勸,可皇帝意志堅決,他只能服從。
皇帝看著樓礎,「你以為我會憤怒嗎?不,這一刀刺醒了我,憤怒無益於事,只會壞事。是我自己給你們提供太多機會,所謂禁錮就是個笑話,先帝英明神武,就在這件事犯錯,對五國人士,要麼殺光,要麼赦宥,禁錮無異於逼你們造反。」
皇帝看向五名女子,「待會奏樂,一如往常。」
五女放下樂器,臉色與中軍將軍一樣難看。
樓硬急忙縮腳,哀聲道:「陛下,真的不是我……」
「你可以出去了,告訴硬胖子,他那身肥肉養不了幾日——我想聽聽他的哭聲。」
皇帝搖頭,「驚動御醫,滿城都會知道朕出事。朕覺得還好,傷沒那麼重,扶朕進去,包紮一下。」
張釋虞沒太聽懂這兩人在說什麼,但是知道皇帝傷勢沒有看上去那麼輕,「陛下不能出征了,現在就該回宮……」
「五國百姓都是好百姓,不用殺,五國士人以及親眷,大概有六七十萬吧,婦女可免一死,男子無論老幼,全都殺光,三十萬人左右,天成朝能承受得起。」
樓礎與張釋虞同時跑過去,一個想補刀,一m.hetubook.com.com個想救人。
周圍的人不約而同要來攙扶,皇帝卻冷靜下來,右手捂腹,左手伸出阻止,「停下。」掃視一遍,「虞世子過來。」
張釋虞開門出來,神色平和許多,「拿酒來。」
「是你!」皇帝怒喝道,「又是你!」
事情發生得太快,外面的侍衛不知道怎麼回事,對面中軍府里尋歡作樂的侍從們更是一無所覺。
管事心中大亂,「認、認得,這是……前些日子府里買來的僕人,叫羅三兒。」
「可是……」
這是兩人交談過的暗語,樓礎明白其意,什麼也沒想,俯身拔出匕首,走向裏面的床。
樓礎退出,無論三哥如何詢問,他一句話也不肯說。
皇帝最後盯著樓家兄弟看了一會,「留在這裏,不準走動。」
皇帝身強體健,反應敏捷,突遭意外也沒有大亂,張開雙臂抱住刺客,兩人一同倒在地上翻滾。
「陛、陛下……」樓硬聲音發顫、身體發顫,連眼神似乎也在發顫。
「嗯,不過,潼關內外的河工造反……」邵君倩一邊跑一邊說,來不及講完整句話。
邵君倩跑進院,看到地上的屍體,愣了一下,以為那是皇帝一時興時殺人,沒有太意外,向樓家兄弟道:「大將軍和太子平安,正在返京的路上,明天就到。」
外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還有侍衛們的厲聲喝止,樓硬又嚇一跳,「什麼人敢闖這裏?」
五女落座,各自撥弦撫笛,原本技藝就不精良,這時更是啁哳難聽,彷彿一群鳥在爭搶食物與地盤。
屋內傳來皇帝的怒吼,很快恢復平靜,良久之後,邵君倩開門向樓和-圖-書礎招手。
張釋虞只得站到一邊去。
樓礎站在門口,再不能前進一步,平淡地說:「無論怎樣,陛下都會將這件事算在我頭上。」
可有人比他們更快,數名侍衛嗖嗖掠過,按住抱成一團的兩人,用力分開。
「呵呵,這叫一語成讖,我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留你活到現在。」
侍衛頭目不回話,只等皇帝問起的時候,自己能有交待。
侍衛頭目看了一眼樓硬,樓硬面色如紙,「老趙,你別亂說。」
樓礎邁步向屋內走去,兩名侍衛得到暗示,緊緊跟在他身後,進門之後擋在前面。
「陛、陛下……」不只是樓硬,一邊的張釋虞聲音也在發顫。
皇帝不信任樓家兄弟,侍衛頭目自然也不信,向一名手下道:「將外面的樓府管事叫進來。」
刺客不知在陰影里守候多久,悄無聲息地躥出來,快要撲到皇帝身上時,才大叫一聲「狗皇帝」。
皇帝稍稍冷靜下來,沒錯,樓礎這些天一直被囚禁在皇城以內,與外界沒有任何接觸,皇帝白天才決定今晚出巡,樓礎沒機會泄露行蹤。
一名侍衛匆匆跑來,在大門口向頭目道:「邵君倩求見,說是有緊急軍務。」
邵君倩附在樓礎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邁出那一步?」
皇帝夜裡出宮巡遊,最緊張的人不是那些勛貴侍從,也不是經常挨打受罵的親信,而是那些負責保護聖駕的侍衛。
侍衛頭目遵旨,派手下四處搜查,親自出去傳令。
眼看著鮮血似乎還在外流,皇帝腳步不穩,搖晃幾下。
樓硬立刻小聲提醒道:「保住我就是保你自己。」
庭院里的人m•hetubook.com•com全呆住了,皇帝已經在地上滾了兩圈,五名擺好姿態的美人首先驚恐尖叫,受她們感染,樓硬也叫出聲來。
樓礎站在旁邊,勸道:「三哥不要怕,陛下明察秋毫,不會隨便冤枉人的。」
樓硬馬上道:「你們聽到了,是他買來的僕人,與我無關,我根本沒見過什麼羅三兒。」
「肯定不是,我沒見過他。」樓硬馬上道。
「連你也……」皇帝更怒,突然覺得怪異,那些剛剛立下護駕之功的侍衛,居然也在微微發抖。
笑聲戛然而止。
「閉嘴!」皇帝越想越覺得合理,越想越覺得憤怒。
「對,潼關,嘿,你們兄弟二人還有大用,明天就要出發去潼關。」
五女還沒有清醒過來,只會獃獃點頭。
屋裡點著一截蠟燭,皇帝不肯上床,坐在椅子上,腹部的傷口已經包紮好,臉色略顯蒼白,看起來卻沒有大礙。
侍衛仍然可以信任,皇帝繼續道:「院子里的人留下,查看房間。告訴外面,朕無事,不許任何人隨意走動、隨意亂說,敢擅傳消息者,立斬無赦。」
皇帝沒死,又驚又怒,被兩名侍衛扶起,聲嘶力竭地叫道:「千刀萬剮,把他……等等,留活口……」
「五國人是殺不盡的。」
外面的侍衛聽了直揉耳朵,院內的人卻沒心情評論。
樓礎知道是誰,他曾經與馬維、郭時風共同定計,在三處小後宮安排刺客,等到郭時風西去,馬維逃亡,樓礎困於皇城,他以為這個計劃已然結束,沒想到還在繼續,馬維的消失反而令計劃更加無跡可尋。
頭目隔門通報,過了一會,張釋虞開門:「讓他進來。」
沒過多www.hetubook.com.com久,張釋虞再次出來,「停止奏樂,太難聽了。」
兩名侍衛要跟來,邵君倩擺手,「陛下只見他一人。」
皇帝感到一陣奇怪的疼痛,低頭看去,腹上一大片血跡,他剛才只顧發怒,沒有察覺到身體受傷。
樓礎失望至極,臉上卻依然平靜,「若是我的話,得有人替我傳信。」
樓礎再次進屋,皇帝已經移到床上,正向張釋虞交待:「找御醫,召集群臣,朕要連夜出城鎮守大軍……」
樓礎在想自己能否突破兩名侍衛的攔截,結論是不能。
刺客卻不肯束手就擒,嘴裏哈哈大笑,全身奮力拚搏,手中短刃到處亂揮,逼退圍攻的侍衛,最後一下刺向自己的肚子。
侍衛頭目檢查屍體,起身問道:「此人是府里奴僕嗎?」
「等其他人回來,我說過,今晚不分君臣,要一同尋歡作樂。」
每次都叫弟弟進去,樓硬十分不滿,卻不敢爭搶,只能小聲道:「多說好話。」
「大將軍沒事?」樓硬幾乎要笑出聲來。
皇帝露出微笑,「我當著列祖列宗的牌位發過毒誓,絕不免除任何人的禁錮,所以,只剩一個選擇——殺光。沒有辦法,先帝逼五國人謀反,五國人逼我痛下殺手。」
院子里有十幾名侍衛,立刻有人去往客廳,取來樂器與五隻凳子。
「除非立刻找出主使者,而且得立刻找出來……十七弟,你最聰明,快想想刺客的主人會是誰?」
皇帝輕輕按一下傷口,笑道:「就當是我提前上陣負傷。讓開,我在與樓礎說話。」
刺客喉嚨里嗬嗬幾聲,嘴裏吐出一口鮮血,在皇帝手中慢慢癱倒。
樓硬看一眼地上的屍體,渾身打個冷顫和圖書,喃喃道:「完了,完了,無論怎樣,刺客出在我家……這可怎麼辦?陛下再也不會相信我……」
張釋虞第三次開門,「陛下召見樓礎。」
機會只有一次。
也不管多少人在場,樓硬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
老趙沒領會主人的意思,當著皇宮侍衛的面,更不敢撒謊,「的確是羅三兒,他原是梁國人,家道衰落,無業可做,不得不賣身為奴,我看他會寫幾個字,所以留在府中,不知為何會跑到這裏來。」
樓礎閉嘴不言。
五女嚇壞了,只有一人還能開口:「東西……在廳里……」
皇帝沒有回頭,在親侄兒的攙扶下,慢慢進入房間。
「陛下沒事,陛下明察秋毫。」樓硬反覆說這兩句話,臉色一直沒有恢復。
「不只是秦州有亂民了。」樓礎道。
樓硬如夢初醒,向前邁出一步,立刻有兩名侍衛拔刀攔阻,他們嚴格遵守聖旨,不許樓家兄弟走動。
皇帝鬆手,讓屍體跌落在地,懷著滿腔憤怒,原地轉了一圈,尋找刺客背後的主使者。
「我知道,這件事一定與你有關。」皇帝反覆思索,還是得出最初的結論。
皇帝還能喝酒,眾人多少放下心,樓家人都不能動,侍衛頭目親去廳里端酒,交到張釋虞手中。
張釋虞馬上跑到皇帝身邊,攙扶手臂。
「陛下要在潼關令真相大白。」
「河工造反……是什麼意思?」樓硬茫然道。
一想到「行蹤」兩個字,皇帝的目光轉向樓硬,「是你,外面的人只有你……」
皇帝甩開侍衛,幾步衝過去,抓住刺客的衣襟,厲聲問道:「是誰?是誰派你來的?」
「認得此人嗎?撒謊可是要掉腦袋的。」侍衛頭目質問。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