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事情男人自己解決，不用問我們這些婦人。」
孟僧倫沒有回答，目光轉向兩邊姬妾，看過一遍之後，向蘭夫人道：「大將軍生性好色，所到之處，必要搜搶美人，一律帶回家中，蘭夫人沒有困擾嗎？」
「別害怕。」孟僧倫微笑道，將刀交給士兵，自己邁步前行，人群自動分開，他來到蘭夫人面前。
那笑聲此時此刻就在耳中回蕩，壓過了所有的慘叫聲。
孟僧倫帶兵進來，人人手中提刀，用不著言語威脅與兇惡神情，就足以將眾人嚇得驚慌失措，像一片被吹倒的野草——真的有人坐倒在地上。
最先趕來的客人是郭時風，孤身一人，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見吳王就跪下道：「大將軍提前動手，他知道我向湘東王泄密，也要殺我。」
「自作主張總是不好的。」孟僧倫道。
徐礎沒跟他說太多，派人將第二撥客人送到後面休息，他帶衛兵登北城觀望形勢，正好看到第三撥客人到來。
「明白。」薛金搖不太耐煩地說，起身出去。
等七個孩子被一名乳母帶走，眾人的不祥預感越發強烈，不由自主地向蘭夫人身邊靠攏，希望從她這裏得到保護。
廳里鴉雀無聲，人人都明白，這次聚會絕不簡單，暗暗地安慰自己，有吳王在，義軍不至於做得太過分。
「會去的，但不是現在，大將軍也得嘗嘗人世艱難。」
「孟將軍，交往這麼多年，你還不了解我的為人嗎？效忠吳王，我肯定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雷大鈞有點緊張，目光看向孟僧倫右手裡的刀，那刀還沒有用過，滴血未沾。
夕陽西下，雷大鈞從府里走出來，輕聲道和*圖*書：「孟將軍，人已經召齊了，共是一百六十七人，蘭夫人在內，大將軍姬妾三十九人、幼兒七人，剩下的是府中奴婢。據說這隻是一小部分，大多數姬妾都跟中軍將軍樓硬逃出東都，不知去向。」
「大將軍不會攻城，肯定是要逃往鄴城。」郭時風原定的計劃是趁大將軍發怒的時候，勸他帶少數人冒險來殺吳王，現在是行不通了。
樓磯將吳兵數量和要交換的人都多說一些，當作與吳王談判的籌碼。
「不是吳王，是大將軍。」孟僧倫語氣依然平和，「大將軍一生殺掠無數，如今都要歸還到他頭上。」
他看向城外，向著想象中的大將軍怒視，「罪有應得，這是你該得的報應。」
「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懂報仇？」
「十四歲的時候算小，十七歲就不算小了，你怕是貪圖富貴生活，早忘了報仇。」
「你今年多大？」
孟僧倫點點頭，「所有吳人都得感激吳王。」
「嗯。」孟僧倫將左手刀物歸原主。
大將軍府發生慘案的同時，徐礎正忙於接待一撥又一撥的客人，他知道孟僧倫在做什麼，盡量不去想，全當一無所知。
孟僧倫原本要抹脖子，事到臨頭才發現有些困難，於是調轉刀尖，用力刺進自己腹中，先是一痛，隨後心中一松，臉上浮現微笑，說：「我來了。」
孟僧倫慢慢起身，「幼兒帶走，選一名年老的婢女照看，其他人留下。」
「我、我力氣小，年紀也小，報不得仇……」
雷大鈞接過刀，心中一松，「其實孟將軍也不必非得自裁，我想……」
「當然，不過孟將軍這是最後一次……」
「嘿，蘭hetubook.com.com夫人倒是一位賢內助。你說得沒錯，男人的事情男人自己解決，那些被大將軍搶來的人，背後也有男人。」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報仇？」
「六年，你在大將軍府里待了六年。」
姬妾點頭，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希望能夠討好對方。
「在你死後，這世上就再沒人是無辜的。」孟僧倫輕聲自語，將手中的刀越握越緊，心中的悲痛被他壓抑並隱藏多年，一旦迸發出來，依舊不減當年。
雷大鈞臉色更紅，「是，我錯了，今後改正。」
「那就準備追擊，不要太急，務必等敵軍半數出營的時候再發兵。」
郭時風欲言又止，他心裏清楚，這不是開口勸諫的好時候，他說的任何話都會被視為自保之計。
「請樓公子先去休息，待我考慮一下。」
蘭夫人掃了一眼兩邊的人，「她們都是買來，或是別人送來的，並排搶來。自從天下一統，王法森嚴，便是大將軍也不能隨意搶人。」
「既然追隨吳王，就得相信吳王，怎會懷疑他不能做主？」
一名年輕的姬妾顫聲插口道：「我、我是被搶來的。」
薛金搖派出城的一隊斥候跑回來，在城下大聲道：「寧王回來了，已經攻入敵營！」
「家裡還有何人？」
樓磯被帶到城牆上，對吳王身邊的郭時風佯裝不見，拱手微笑道：「大將軍向吳王問安。大將軍說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五千吳將吳兵，換湘東王、孫雅鹿、郭時風三人，以及大將軍府里的家眷。吳王同意，明天就換，然後大將軍立刻撤兵，從此不來東都。」
「哈哈。大將軍倒是一位守法的武將，那就更https://www.hetubook.com.com好了，既然沒有搶來的，想必人人都不冤枉。」
「沒有吳王，我早就死在河邊，當然感激，一點不假。」
徐礎也沒問他，心中雖然千方百計地躲避，那個問題還是時不時冒出來：還需要激怒大將軍嗎？讓孟僧倫殺蘭夫人還有意義嗎？
湘東王失魂落魄，羞於面見吳王，孫雅鹿替他進來拜見，話說得簡單而直白，「吳王今日若能開恩，鄴城永不相忘。」
孟僧倫走回蘭夫人面前，雷大鈞大步走向那名姬妾，嘴裏道聲「可惜」，手起刀落，將她砍倒在地。
他又向四王府的方向看去，聲音變得溫和，「以後你會明白，你的出生就是為了給她報仇，除此之外，別無意義。等你醒悟，你會放棄對樓家的最後一點親情，你會覺得殺人太少，你會覺得這世上惡人太多……」
「是我。」
蘭夫人也是唯一保持鎮定的人，淡淡地說：「閣下是吳王的部下孟將軍吧？」
雷大鈞臉上一紅，「我解釋過了，我是擔心吳王心軟，不能替咱們七族做主，寧王手下的那些河工……」
「還有一個晚上呢，我想大將軍不會著急。」徐礎揮手，士兵上前，帶樓磯下去。
他只見過吳國公主一次，為時短暫，期間抬眼三次，答話兩句，聽她說話若干，笑聲不斷。
「是。」雷大鈞興奮地應道，立刻去執行命令。
遠方的營地似有騷動，郭時風喜道：「肯定是冀州兵有變，吳王此時出兵，必勝。」
孟僧倫走到她面前，「你是哪裡人？因何被搶？」
孟僧倫坐在府門前，右手拄著出鞘的鋼刀，獃獃地看向空蕩的街道，實在無聊，將目光轉向不和*圖*書遠處的石獅子，許久之後冷笑道：「你當初的威風呢？滅國屠城的時候你從不手軟，現在輪到自家了，你有辦法阻止嗎？」
「我、我是冀、冀州鄴城人氏，因為有些姿色，十四歲時被刺史周、周貫強奪入府中，教我……教我琴棋書畫，十七歲時才被送到這裏……」
孟僧倫接過自己的刀，卻沒有參与殺戮，而是走到外面，聽著身後的慘叫聲，回憶年輕時的種種往事。
蘭夫人再也無法保持鎮定，臉色驟變，「吳王讓你們來殺人？」
蘭夫人正襟危坐，她也是唯一坐著的人。
「吳王在哪裡？我不信吳王會下此令。」
「誰知道呢？」孟僧倫嘆了口氣，轉身出廳，眾人正疑惑不解，只見門口的士兵提刀走來，才知道自己死期已至。
「官兵越亂越好。」徐礎淡淡地說，心裏想的全是如何擊敗敵人，向薛金搖道：「請降世將軍召集將士，以防敵軍攻城。」
「大將軍姬妾眾多，你殺多少他會再找來多少，根本不會心疼。」
「吳王不知情，我們背著他來的，這是我最後一次自作主張。你瞧，天就要黑了，到時候我會自殺謝罪，你們到了陰曹地府，告狀訴冤時說我孟僧倫的名字，與吳王無關。」
「二、二十三了。」
一塊來殺人的吳兵走出大廳，正看到這一幕，全都呆住了，沒人上前阻止，甚至沒人開口。
「孰輕孰重，吳王不會看不出來吧？」樓磯有些急迫。
第二撥客人隨後就到，湘東王與孫雅鹿帶少量隨從進城，他們無路可逃，只能來投奔吳王。
近二百人聚在大廳里，這在大將軍府不同尋常，一些奴婢入府以來第一次見到蘭夫人以及眾姬妾，平時他和-圖-書們絕無可能與主人同處一室。
孟僧倫伸左手接過雷大鈞的刀，發現它的確卷刃好幾處。
「有人懂。」
「我還指望你替我效忠吳王，如果我死之後，吳王身邊再有一人自作主張，我怎能瞑目？」
「孟將軍來我府中，召集闔府上下，不知有何見教？可是奉吳王之令？」
孟僧倫將右手刀刺進雷大鈞的肚子里，「你又在自作主張，不可饒恕。」
「啊？」
蘭夫人既懼且怒，「大將軍就在城外，你們有刀有槍，何不去找他報仇？」
孟僧倫拔出刀，不再搭理僵立不動的雷大鈞，朗聲向眾吳兵道：「你們都是奉命行事，一切責任由我與雷將軍擔負。吳王問起，你們就說我二人畏罪自殺。」
郭時風與徐礎都愣住了。
「周刺史和大將軍都是你的殺母仇人，你久在兩人身邊，可曾試圖報仇？」
「沒了，原有寡母，早被周刺史害死。」
雷大鈞驚訝地看著刀，又抬頭看孟僧倫，怎麼也無法理解他的舉動。
蘭夫人怒意消失，只剩恐懼，眼前的人太過冷靜，真的像是抱著必死之心，這樣的人無從勸解、利誘或是威脅。
孟僧倫走進大將軍府，在他身後，士兵將門戶關閉，落下門閂，再用準備好的兩根圓木抵住，縱有外人趕來，一時半會也撞不開門，然後他們跟上將軍，也都拔刀出鞘。
「我是說你，我讓你保密，你卻自作主張泄密給蜀王。」
渾身染血的雷大鈞走出來，「殺得差不多了。唉，有幾個真是難得的美人，我都有些不忍下手，但一想到她是樓溫的女人，還要多補一刀。你看我的刀刃都卷了……」
雖然早有預感，府里眾人還是被這一幕嚇得不輕，紛紛跪倒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