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求實
第二百七十二章 借住

「公子高興就好,不知道這幾間破屋子能堅持多久?對了,田壯士回來了。」
「嗯,我需要,但是……」
宋取竹邁步上山,走到半程,轉身望來,見徐礎還在原處,大聲道:「我來問先生:為何人心不足,得到越多,怨氣反而越多?」
「范先生如何回答?」
「乾淨、整潔,很好啊。」
宋取竹大笑,「瞧,這就是先生的特別之處,即便是懷疑他故弄玄虛,也得承認他本事大。」
「兩個女人,她還帶著丫環呢。」
「咱們得過一段苦日子。」徐礎笑道。
「是這裏不適合你。」
外面傳來女子的說話聲,原來是馮菊娘在叫人搬運物品。
徐礎笑了,「我遇到過不少故弄玄虛的人,其中不乏高手,如果范先生也是其中一員,那他的本事可謂出神入化,我一點破綻也沒瞧不出來。」
「嗯?」
「那你需要許多人服侍,好保證這間屋子不受外物影響。」
「我知道會苦,沒想到……會這麼苦。公子投奔鄴城,城裡就沒點……意思嗎?」
「那邊屋中有半缸米,屋後有井,後山的溪水更香甜些,只是來回比較遠。還有什麼……哦,左邊第一間屋不要住人,可能會塌,得先修繕一下。就是這些。先生的死訊傳出去之後,應該會有許多人前來弔唁,徐公子既想留下,就代為接待一下吧。告辭。」
「公子,人家老遠跟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必攆人呢?」
宋取竹盯著墳丘,突然抬起雙手拍了兩下,抬高https://www.hetubook.com.com聲音喝道:「起來!老傢伙!別裝死!」
「隨你。」宋取竹向附近的山脊走去。
「我見的人也算多了,唯有徐公子這裏比較安全,我不必違心討好,也不會被隨意送給他人。」
「先生不在,這裏不過是片無名荒谷。走吧,也該走了。」宋取竹拱手告辭。
「公子沒得病,年紀又不大,想必不會很快死掉。」
「他知道要死了,所以只留一人?」
「我曾經將你賞給魯寬。」
老僕進來,「公子可不夠決絕。」
「可是……什麼都沒有,連張床都沒有。」
老僕走去,從櫃裏面找出薄被,抖了兩下,「跟件單衣差不多。」
「那必然是你死了。」
「都送走。」
老僕張大了嘴。
「我就不信他一個人住也能『至簡』,臟活、苦活由別人承擔,他這裏才能一無所有。」
「不必。」宋取竹擺手,「我不走大道,鄴城的通緝令可能還沒撤掉。」
宋取竹哈哈大笑,拿起斧子亂揮一氣,大步上山,很快越過山脊,消失不見,唯有笑聲偶爾傳來。
馮菊娘微微皺眉,她自認也是聰明之人,卻沒太明白話中之意,「反正我不走,大老遠跟來,我不是為了進鄴城,那樣的話,還不如留在東都,自薦于梁王。徐公子也不要強迫,我住在另一頭,不與你來往就是。你若是遇害,我也自有去處,不必你來操心。至於外面那些人,我沒法阻止他們心中的想法,但是……若和_圖_書真有不怕死的人來招惹我,我嫁給他就是,一次只嫁一個,不讓你臉上難看。」
「多謝。」
「公子得不治之症了?」
徐礎點頭。
「我不知道,可能是先生還沒想好如何回答,所以要等等。可能是先生覺得徐公子心太急,要等你平和之後再做解答,這倒是符合先生傳道解惑的一向習慣,他常說,問者往往心中波瀾起伏,名為提問,其實容不下半句非議,唯有等其心自靜,虛懷若谷時,才能聽得進去別人的話。也可能『再等等』這三字就是答案,徐公子以天下為念,此前太過急於求成,反落入私慾之中。先生聽聞徐公子去掉王號,病中連呼三聲『孺子可教』,想必是覺得徐公子終於『慢』下來了。還有可能……」
「什麼?」
這間房原是范閉的住處,簡潔得像是一間尚未啟用的庫房,空空蕩蕩,地上鋪著一張破舊的葦席,下方墊起半尺高,屋內桌椅全無,只在角落裡有一隻小小的木櫃。
墳丘里沒有回應。
「嗯?」
「哈哈,請便。」
「嗯,我得要些米面,等到天暖,種些菜蔬,養些雞鴨。」
「我說過?」
「嗯,你說得有道理。范先生常有弟子服侍,身邊倒是不缺人,不久前遣散眾弟子,只留一人。」
徐礎搖頭,「而且我這裏並不安全。我去掉王號十分突然,諸人茫亂,一時不知所措,我才能到來此地。可是很快大家就會明白過來,如晉王,當時就已醒悟,如賀榮部,也能看出我的和圖書用處。以後找上門的麻煩會越來越多……」
「戰時的不得已之舉,我能理解。」
「先生的回答是『煮粥去』,就為這三個字,我煮了一年半的米粥,嘴裏淡得能養條魚。他一死,我終於解脫,不用再想他的回答,要用十壇酒漱口,整隻的豬牛羊暖胃。」
馮菊娘笑了,「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遭逢大亂,淪落軍中,輾轉諸人之手,從來不敢說『拒絕』二字,卻擔上一個『克夫』之名。人皆以為我賤婦,當我是不祥的掃把星。想不到徐公子心懷天下,竟也容不下我這樣的一名弱女子。」
「『再等等』?」徐礎真的等了一會,問道:「等什麼?」
徐礎拱手道:「有勞宋兄講解,剩下的『可能』還是讓我自己琢磨吧。」
「我一直在納悶,徐公子已經不做吳王了,還有什麼用處?」
徐礎笑著搖頭,最後道:「好吧,你先留下,什麼時候想走……」
「咳嗯。」門口響起聲音。
「我去掉吳王之號,仍有吳王之名,你們願意跟來,便是為這個名,晉王、賀榮部也在意此名,要用它開疆擴土。至少要等一兩年以後,等大家忘記吳王之名,我才能重新變成『無用之人』,但是我得熬到那個時候。」
「范先生一代名士,天下無出其右,生性淡泊,所居至簡。」
「若去襄陽,必當叨擾。宋兄這就要走?」
「我想在谷中藉助一段時日,宋兄以為可否?」
「那些男人有誰會女紅?有誰會管家?有誰能細心收拾每一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角落?」
老僕笑道:「家裡是得有個女人主持。」
「山谷是鄴城刺史送給先生的,不歸我有,只要鄴城沒人驅趕,徐公子想住多久都行。」
徐礎笑了笑,「看來宋兄真是想念范先生。」
徐礎吃了一驚,自見面以來,宋取竹一直表現得溫文爾雅,對師父表現得敬重有加,想不到竟會突然口出惡言。
「我送宋兄一程。」
「名。」
徐礎又是一愣,「管它大道、小道,我都要送一程。」
「谷中就她一名女子,不妥,明天你將她送到城裡。」
馮菊娘來了,看一眼四周,「這也是住人的地方?」
「宋兄剛才說自己也是為解惑而來。」
「露一面就走了,讓我轉告公子,他要去鄴城拜見郡主,明天回來。也不說是哪個郡主。」
「恕不遠送。」徐礎拱手。
「希望如此。」徐礎微笑道。
「煮粥去!」
老僕恍然,點頭道:「公子想得周全,的確不能留,馮氏天生一副惹禍的容貌,還在路上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幾個小子總來獻殷勤。嗯,得送走,我這去告訴她別搬東西了,都留在車上吧,明天方便。」
宋取竹也不收拾包裹,回到幾間草房前,四處看看,揀起之前劈柴的斧頭,別在腰間,與他的一身文士裝扮形成鮮明反差。
馮菊娘轉身出屋,繼續大聲指揮眾人搬運物品。
「真是個……怪人。」徐礎喃喃道,轉身出谷,叫進來隨從,分配住處,與他們一同收拾房間。
「對,我是說過。」宋取竹卻不往和*圖*書下說了,來到山腳下,止步道:「送到這裏就夠了,山路難行,我一個走反而輕鬆些。」
老僕出去,徐礎脫靴上席,跪坐在范閉從前的位置上,很快覺得不妥,換到對面的位置,心中平靜,似乎還能見到那個昏昏欲睡的老先生。
「我就因為自己不夠決絕,才要去掉王號,提前遠離大禍。」
「馮菊娘艷名在外,若在這裏惹出是非來,于大家的名聲都不好聽。」
「沒有,你怎麼問起……」
「說過,宋兄說范先生若能死而復生,咱們兩人的疑惑都能解開。」
宋取竹笑道:「徐公子莫怪,我就是試試,沒準先生真是裝死呢,別人做不出這種事情,他能。先生若能起身,大家一塊喝粥論道,咱們二人心中的疑惑都能解開,豈不美哉?」
「哈哈,是我多嘴。」宋取竹看向小小的墳丘,嘆道:「先生就是這樣,你帶著疑惑前來問道,聽他說完之後,疑惑沒有減少,反而更多。有時候,很少的時候,我會想,先生是不是在故弄玄虛?」
宋取竹臉上笑容消失,默立片刻,拱手道:「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徐公子日後若去荊州,可到襄陽找我,讓我略盡地主之誼。這裏就算了,只有米粥和鹹菜,吃肉還得去山裡打獵,太麻煩。」
只憑這番話,徐礎就不覺得她是「弱女子」,思忖片刻,道:「你為什麼非要留在我身邊呢?」
老僕走進主人的房間,看了一會,茫然地說:「公子就住這樣的地方?」
「人呢?」
徐礎跟上,問道:「宋兄的疑惑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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