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服。」孫雅鹿拱手，好像馮菊娘不是剋死了十幾任丈夫，而是親上戰場，手刃十幾名敵將。
孫雅鹿騎馬停在路邊，與一群看熱鬧的人旁聽了一會，笑著搖搖頭，拍馬離去。
馮菊娘眼睛一亮，「孫先生是在客套，還是真的聽說過我的名字？」
「孫先生別誤會，我家主人不是架子大，而是靜坐思道，說是不想明白，就不起身，吃喝拉撒全在席上。孫先生進去，不妨勸說幾句，讓他別這麼固執，別的不說，他專心思道，干苦活兒、收拾房間的可是我們。」
「論戰雖是小術，孫先生所問也太小了吧？」
……
「都有興趣。」
「請喝茶。」
「幾日不見，徐公子變化不小。」
「你怎知不是實話？」
隨從取出茶具，還有幾塊木炭，就在附近煮茶，孫雅鹿以茶酹地，自飲一杯，笑道：「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一生用來尋求大道，路卻越走越窄、越走越險，自己門下弟子跟不上，反讓一個外人反客為主。」
馮菊娘對此早已不在乎，笑道：「客氣。我可以發問了？」
「安師兄上當了，吳王陰險，他讓你邀請其他同門，其實是緩兵之計，他好藉機名正言順地佔據思過谷。這下可好了，再有來弔唁的人，看到吳王守墳，都會當他是范門弟子！」
馮菊娘想了一會，「在我見過的諸多男子當中，唯有徐公子視為我為一普通婦人，而非人人爭搶的奇珍異寶，我厭倦了被搶來搶去，所以甘願做徐公子的侍女。」
孫雅鹿拿起自己的茶杯，自斟一杯，抿了和*圖*書一口，放下杯子，開口道：「馮夫人前後共有多少丈夫？」
「一個不剩，否則的話，我也不會追隨徐公子，做他的侍女。」
「嗯，倒也有理。允許我先問一句，外面傳說我有多少丈夫？」
「難。徐公子之退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事發倉促，所有人的應對都晚了一步，馮夫人也是半路追上，而不是當時跟隨，對吧？」
「我相信徐公子，他既來鄴城，必有自保之法，能自保，想必也能保人。」
「數量不等，有說二十多的，有說一百多的。」
「哦，久聞大名。」
孫雅鹿看向裏面，隔著屏風，只能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徐公子……這是不打算見我嗎？」
「人皆欲有所得，馮夫人反其道而行之，甘願做一名侍女，所失極多，而所得甚少，必有隱情。」
馮菊娘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孫先生果然有幾招，你在暗示我也不安好心吧，可我一個婦人，爭什麼權？奪什麼勢？」
馮菊娘上前笑道：「公子說了，孫先生若來敘舊，請繞過屏風，若來論戰——請先過我這一關。」
「然則孫先生也不是范名士的親傳弟子，對不對？」
「不妥，尹甫師兄本在東都做大官，如今不知飄搖何處，哪裡去找？而且單論辯才，尹甫師兄似乎不如寇道孤師兄……」
提起金聖女，馮菊娘臉色微變，尷尬笑道：「怎麼又說起她來了？」
「孫先生是對我感興趣呢？還是對論戰感興趣？」
「你想得太多啦，寇師兄入山隱居多年，根本就和圖書請不來。」
「論戰先由立論開始，立論之前則要看為人，我之所問，便是要知道馮夫人之為人。」
「孫先生又錯了，徐公子沒想帶上我，是我自己厚著臉皮，半路追上，非要做他的侍女。」
「孫先生又為何總是對我的『為人』感興趣呢？」
「我的回答就是沒有隱情，婦人的心事，孫先生顯然不懂。」
「請坐。」
「嗯，孫先生想說什麼？」
「他若是吳王的時候，自能保護你，可他現在只是徐公子，佔一座山谷，尚且有人不滿，有什麼本事能保護你不被搶走？」
孫雅鹿重新打量馮菊娘，笑道：「好，我先過你這一關。」
「那你為何非認為我不安好心呢？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不願再被人搶來搶去，所以來投奔徐公子。」
「我還沒有問完。」
「好大架子。」
「守墳為給弟子孝心……」
「沒錯，不安好心。」
「一點也不奇怪，當時不留，因為沒有損失，還有所得，事後追立，乃是對新主不滿，或有更大野心，欲借吳王為招牌，爭權奪勢。」
「這就怪了，當時不留，事後卻要再立吳王？」
「呵呵，孫先生真愛說話，我是公子的侍女，姓馮，名菊娘。」
嚴微倒還冷靜，「日後若有同門能夠駁倒徐礎的歪理邪說，正者自正，他在谷中住多久都沒用，若范門果真無人，唉，空要一座山谷又有何用？反而給徐礎添口實。」
「原來如此。然則徐公子退位之後，不帶正妻，卻攜馮夫人避難鄴城，想是對馮夫人極為看重。」
「他也是
和-圖-書范門弟子，先師仙逝、正統旁落這種大事他也不肯出山過問一下？」
「有些正經成親，有些只是挂名而已，面還沒見到，人已經死了，不好算，總之加在一起，不到十五位。」
「咱們去守墳，能留下什麼口實？」
「馮姑娘也請喝茶。」
「哈哈，不必問，不是什麼好名。孫先生帶茶來了？太客氣了，我們這裏也有茶，味道差些。」
「東都城外，冀州軍中，馮菊娘之名多有人傳揚。」
「全都死了？」
「外面三十多人都跟我一樣，半路追上徐公子，個個都有隱情？」
「不安好心。」
在谷外，孫雅鹿又撞見爭議不休的范門弟子。
孫雅鹿卻不再理他，向屏風後面拱手，「我已經過關了吧？」
「馮夫人說得清楚，卻非實話。」
孫雅鹿拱手，「我正欲有此問。」
「沒有準確數字嗎？」
「好，我勸勸，未必能成。」
安重遷擺手，「行了，你這些話于師弟早就對徐礎說過，結果慘敗，連話都說不出來，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孫雅鹿又是一愣，隨後笑著搖頭：「論戰還沒開始，徐公子先給我一個下馬威，這可不是范名士的手段。」
「我可不是姑娘啦，但也沒有活著的丈夫，該稱什麼好呢？」
「徐礎無非辯才好些，不足為懼，范門二百多名弟子，各有所長，還找不出一位能駁倒他的人？」
老僕早已等在路上，「我家主人請孫先生入室一見。」
「我不知道，面對面的時候，我自會詢問，現在我只問馮夫人。」
「就是馮夫人和圖書吧，不拘丈夫是誰。」
孫雅鹿也不追問，邁步進屋，與其他人一樣，第一眼看到的是馮菊娘，也與其他人一樣，微微一愣。
孫雅鹿微笑，「我可能不懂馮夫人的心事，但我能稍微猜出金聖女的幾分心事。」
「知人而知其論，待會你也可以問我，也像現在一樣，什麼都可以問，我一定如實回答。」
「徐公子的路還沒走完，仍在半路上，不久之後，還是會有人追上來，其中一些人很可能還想讓徐公子再做吳王。」
安重遷早已焦頭爛額，「吳王的隨從都是士兵，帶著刀呢，你們也看見了，咱們手無寸鐵，還能硬搶不成？再說邀請同門並非他的主意，是……嚴師弟，你來說。」
孫雅鹿再無疑惑，「金聖女派你來監督徐公子？」
「孫先生越說越沒邊啦，金聖女幹嘛要監督徐公子？我又幹嘛要替金聖女做事？她又不是我的主人。」
徐礎笑了一聲，「請孫先生入席。」
「徐礎會說咱們不守先師遺命，曲解其旨，化簡為繁，專做表面工夫，不思宏學傳道。」
馮菊娘上前接過茶壺、茶杯，放在桌上。
孫雅鹿眉頭微皺，「徐公子身邊多一名侍女，是好事，可馮夫人又為什麼呢？」
「論戰終歸是小術，思道的人坐著，咱們還是站著吧。」
馮菊娘笑道：「就因為我有克夫之名，所以初次見面，孫先生就對我懷有戒心？」
到了思過谷，孫雅鹿命隨從留在外面，只帶一人入谷，先去祭拜范閉之墳，見到剛剛立起的石碑以及填高的墳丘，又搖搖頭。
「我不信克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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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哪有這麼多膽大的男人？實話實說，不到十五位。」
「勸勸就好，我們的話公子聽不進去，孫先生向來是公子敬重之人，說出的話總比我們份量足些。」
孫雅鹿嘆息三聲、大笑三聲，從隨從手裡接過茶壺、茶杯，兩手或拎或托，來見徐礎。
馮菊娘又笑了，「孫先生想到哪去了？我的名分就是侍女，實際上也是侍女，名實相符，並無一點偏差。」
孫雅鹿打量老僕一眼，「閣下怎麼稱呼？」
這些人離開思過谷之後，越想越彆扭，互相埋怨、指責，最後在路上吵了起來，有人想回去，即便不能攆走吳王，也要守在墳前，不能讓外人覺得范門正統真的落入吳王之手。
「不用想，必須是尹甫師兄，他在范門之中辯才第一。」
「喲，我可不是『閣下』，我是樓家老僕，侍候公子多年，哪有什麼稱呼？孫先生咳嗽一聲，或是招下手，我就過來了。」
「馮夫人死了許多丈夫，沒人敢娶——因為這個，徐公子不肯給你名分嗎？」
孫雅鹿並非通判從城裡請來的，他與范閉原本就是熟人，來往頗多，雖未拜師，也算亦師亦友，聽聞死訊，自然要來弔唁，因為一些事情被耽擱，晚來一步，在半路上遇見通判，問清緣由，笑道：「雖去其名，不舍其實。好，我去會他。」
「孫先生。」馮菊娘施禮。
孫雅鹿年紀老些，臉上雖帶微笑，說出的話卻沒有半點調侃之意，馮菊娘也收斂笑容，「請繼續問。」
「也好。孫先生是客，請孫先生髮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