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謀斷
第五百四十六章 龍體

徐礎笑道:「看那座山。」
張釋清笑道:「我沒走遠,這不就回來了?」
婦人們笑著抱起自己的孩子,繼續閑聊,老僕鬆了口氣,回頭看去,莊稼長勢正好,那一隊家禽走得已經遠了,只有兩條狗在草叢中躥來躥去,他於是往村子里走,順路查看每一家的庭院,若有髒亂就站在門外叫出主人數落幾句。
「膽怯者自己離開,不要留在我身邊。」
「吳州不論,淮人也會迎我?」
徐礎搖搖頭,「我在想,城裡的主人現在是誰?」
徐礎與張釋清又互視一眼,他早已猜出外面的人是誰,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還是有些意外。
「別管道路了,先將陛下扶過來……」
「軍師何在?」
「徐礎善用奇謀,其心不正,其術亦不正,因此早早死於亂軍之中,自作自受,陛下何以懷念此人?」
「山後數十里就是鄴城。」
張釋清看著老僕的身影繞過書齋,笑問道:「他又催你了?」
寇道孤高聲道:「我不忍見陛下受辱,因此助他升天,爾等若要盡忠,就去迎戰追兵,若無此意,各自逃亡吧,吳皇龍體在此,沒人會追你們。」
「陛下……」
「或許她還沒有下定決心。」
「哈哈,說得好,我又不是第一次打敗仗。」
張釋清臉上笑容隱去,「剛剛送來的消息,戰事正向這邊漫延,誰勝誰負還不好說,如果有敗兵闖來,你可攔不住。」
「五年了。」
徐礎搖搖頭,「天下形勢日益明顯,歡顏郡主若是還看不透,枉稱人傑。」
「回來好m•hetubook.com.com,外面不安全,留在谷里才安心……」老僕嘮叨著走開。
徐礎點頭。
「陛下一時不察,小受挫折,回朝重整旗鼓,又得雄兵百萬,何言只剩將士數十?」
二更左右,徐礎趕來,走到妻子身邊,貼耳小聲道:「如何?」
孩子們被老僕的語氣嚇著,紛紛跑向各自的母親,老僕跟不上,只能勸道:「慢點、慢點……」
「你看我只剩將士數十人,可還能奪得天下?」
「這座山天天都在。」
寧抱關三年前稱皇帝,國號為吳,一度曾有機會平定天下,卻連遭群雄背叛,於是南征北討,時勝時負,卻在鄴城大敗,身邊只剩幾十名將士。
「孩子嗎?這種事情急不得。」
軍師寇道孤沒有吱聲。
「是。」軍師回答得有些勉強。
「請陛下勉力上馬,此地既然不可藏身,不宜久留。」
沒有人走,一共五十幾人,大多騎馬橫在道路上,人人手持長槊,另有五六人站在路邊,圍繞「陛下」,「陛下」顯然身負重傷,粗重的喘息聲能傳到隱藏者的耳中。
老僕放過前去覓食的家禽,送孩子們往回走,「草窠里有狼,專吃小孩兒的胳膊腿,一口一個……」
歲月荏苒,思過谷里多出十幾戶人家,成為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子,雞鴨鵝狗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後面跟著幾名走路歪歪扭扭的孩童。
「我是馬上皇帝,不需要攙扶。」寧抱關拒絕接受幫助,硬撐著翻身上馬,看向自己的衛兵,長笑道:「好,比我最慘時剩下的www.hetubook.com.com人還要多些,可惜,當年的同伴都已不在……」
「他還是比軍師厲害些。」寧抱關道。
「皇帝已死,他的頭顱可以領賞……」留下的一人跳下馬,丟掉長槊,拔出刀來,其他人也都照做。
「徐礎不是神仙,經常犯錯,但他正確的時候,必有奇效,想當初,我就是聽他獻計,才建起第一支吳軍,輾轉來到江東。軍師的好主意不少,但是沒有一件能與之相提並論。」
一連幾天,谷內谷外安靜無事,鄴城周圍的大戰一直沒有漫延過來,張釋清卻不敢稍有大意,用雜草與枯枝掩藏入谷路徑,派人出去打探情況。
老僕繞過書齋,走不多遠,果然看到公子正站在那裡發獃。
這一日,外出者帶回消息,鄴城周圍的大戰似乎快要結束,但是不知誰勝誰負,入夜之後,張釋清仍隱藏在谷口的一小片樹叢里,監視外面的官道。
「這麼久了?」
「那也不少啦,反正公子總有辦法讓他們別來騷擾思過谷,我不擔心,另有件事我得督促公子。」
皓月西落,遠處傳來雜亂的馬蹄聲,所有人都閉上嘴,警惕地望向數十步以外的官道,夜色太深,只能看到一條黑黢黢的陰影。
隊伍中有人道:「好像就是這裏,應該是荒廢了,可以暫避一時。」
張釋清聞言大怒,挺身要出去,被徐礎緊緊拉住,好一會她才冷靜下來。
徐礎與張釋清互視一眼,都不知道這位「陛下」是哪一位。
「嗯?」
谷里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入夜之後都不點燈,https://www.hetubook•com•com燒火都要去往隱蔽之處,以免炊煙暴露痕迹,孩子們受到提醒,再不準大聲哭叫……
張釋清握緊刀柄。
寧抱關身形一晃,從馬上栽下來,眾人大驚,可就在此時,遠處又傳來馬蹄聲,顯然是追兵趕上來了。
「我會盯著。」
「陛下,我在這裏。」一個高大的身影繞到「陛下」身前。
「當初你與徐礎就在這裏論道?」
入谷的小徑上儘是雜草與荊棘,外面的人黑暗中不辨真假,以為全是生長出來的,走不幾步就有人道:「是不是記錯了?這裏好像沒有路。」
張釋清黯然不語,良久才道:「真能放棄雄心退居遼東,對歡顏來說算是一件好事,總強過我父親,非要借兵去給我哥哥報仇,卻……卻死在并州。」
「嗯,希望不要有敗兵從這裏經過……」張釋清左右看了一眼,突然靠近,在徐礎臉上親了一下,笑著離開,步伐輕快,仍如當年一般。
「真的嗎?看她寫來的信,似乎還要東山再起。」
寧抱關叫了一聲,慢慢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張釋清拋去心中悲痛,「谷里有二十四名勝兵之人,我帶二十人去守衛谷口,留四人看守後山小路,家裡的事……」
張釋清冷笑道:「現在你還說這種話?誰肯離開?我嗎?」
「老伯此話頗有玄理。」
「嗯,他剛開口,你就將我救出來了。」徐礎笑道。
「我不是懷念此人,我是覺得……覺得肯定在哪裡出了錯,才會功敗垂成,我看不出錯在哪裡,你也看不出來……」
兩人並肩而坐和圖書,小聲交談,不遠處傳來幾聲竊笑,張釋清嚴厲地咳了一聲,笑聲立即消失。
寇道孤上前,「我幫陛下一把。」
老僕臉不紅心不跳,繼續道:「應當多管些事,這麼多人住在山谷里,非得是小郡主才能主持大局。」說罷慢慢轉身,微微點頭,「小郡主回來啦。」
老僕已經老得無法挺腰,依然不肯閑著,拄拐守護莊稼,驅趕路過的家禽,看到孩童過來,他笑眯眯地掏出零食,挨個分發,然後大吼一聲:「人呢?」
「呵呵,軍師……真會說話。」寧抱關走向坐騎,試了兩次都沒上去。
徐礎短衣長褲,一點不像是教書的先生,但也不像是幹活的農夫,更像是富人家的小廝。
沒過多久,一隊人馬馳過,谷口諸人稍稍鬆了口氣,可是沒等他們真正放鬆,那隊人馬又調頭回來,這次明確無誤停在谷中。
「公子已經成親幾年啦,怎麼就不著急呢?」
「她對咱們也要虛張聲勢?」
「反正不是大郡主,幾年工夫,換了十幾撥人。」
「如有必要,你帶其他人去往漁陽……」
寇道孤聲音稍顯嚴厲,「陛下很快就能東山再起,怎會『功敗垂成』?請陛下上馬前往海邊,從那裡乘船南返,淮、吳兩地百姓必然傾城出迎。」
「盛家無能,淮民久受其苦,幸得陛下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他們思念陛下如兒童思念父母。」
「陛下」卻沒有動,「這裏真是思過谷?」
寇道孤不敢阻攔,讓到一邊,靜候追兵,在他身後,兵卒們正在分解「龍體」。
老僕上前道:「公子在看什和_圖_書麼?」
衛兵們稍一猶豫,這時候如果有人動手,他們會將寇道孤亂刃分屍,可是馬蹄聲越來越急,第一個做出的反應的人不是殺寇道孤,而是調頭縱馬逃走,其他人於是跟下,只剩不到十人留下,卻不是為了報仇。
一人站在路邊,厲聲道:「我不用人扶,咱們不逃也不躲了,就在這裏等候追兵,戰個痛快!」
「在呢!」幾名婦人遠遠地答道,正站在樹陰下東拉西扯,對看護孩子不甚上心。
「沒那麼多,五撥而已。」徐礎笑道。
「別來煩我。」張釋清抓住丈夫的手,拽他一同坐在草地上,「一個時辰前跑過去一隊敗兵,沒發現這裏。」
「公子又拿我開玩笑,我是說這座山有什麼可看的?」
「公子想進城?」
寧抱關推開攙扶者,起身道:「以攻代守方為上策,眾兒郎與我一同擊退這股追兵,再走……再走不遲……啊……」
接近書齋時,老僕屏息寧氣,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往裡面窺視一眼,谷中唯一的學生馬軾正在讀書,他已經七八歲了,坐姿挺拔,雙手扶書,念得抑揚頓挫,老僕滿意地點點頭,但是沒看到公子,讓他有點意外。
「自從歡顏離開鄴城,這一帶越來越亂,思過谷也難以獨善其身,你有沒有想過……」
「小郡主人呢?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公子得管一管,她不是小孩子啦,應當……」
「看著有點像,但是……我也拿不太准。」
徐礎笑道:「是我說錯話,咱們都留下,漁陽亦非安全之地,歡顏郡主或許要撤往遼東。」
「應當什麼?」後面有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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