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繼業者
第八百零六章 沛公

一笑之後,誤會釋然,張良也總算見到了「沛公」呂澤。
「就你這瘦弱相,也敢自稱刺秦始皇的張良?乃公我才不信,定是秦人細作,綁了!」
天下已亂,但凡是舉事的豪傑,誰沒有一點私心的野心,都想要在守住家鄉的同時,擴張自己的地盤,甚至稱王稱霸。
夏侯嬰詫異,張良也自報了名籍,當得知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張良時,夏侯嬰又驚又喜,一邊讓人進去通報,一邊與張良說起這「沛公」舉事的經過來。
如今楚國再度收復此地,歡呼響徹城池,十多年前過去了,昔日義士的遺孤早已長大,他們依然銘記著舊日的仇恨,並將這份憤懣,發泄在殺死秦吏,再將他們屍體剁成肉泥上……
他又問:「此外,我聽聞,秦武忠侯麾下蕭何、曹參乃沛人,不知其家眷宗族如何了?」
「子房先生恕罪,是樊噲莽撞了。」
門旋即關上,張良起身後左右看看,竟是一間散發著尿味的破舊牢獄,他不由苦笑。
……
張良一刻都不敢耽擱,立刻告辭項纏,快馬加鞭往西行,為了省時間,他沒有再繞到下邳,而是從蘭陵直走沛泗,因為他聽說,那裡也早已被反秦勢力控制。
事後眾人一番推舉,任俠而有勇名的呂澤做了首領,遂稱「沛公」,眼下名義上服從了壽春楚國的統治。
「我聽說,子房先生曾去過海東,在滄海君處避禍三年?」
「沛公是誰?」
在夏侯嬰、田仲帶張良去見呂澤的路上,樊噲竟效仿廉頗,背著荊條向張良請罪,張良也沒有多怪罪。
豈料,在官府做廄吏的夏侯嬰卻發現,這沛和-圖-書令舉事是假,想召集全縣豪傑,統統殺死是真。於是他將此事告訴呂澤,呂澤為人果斷,立刻帶著眾人提前發難,進攻沛縣,在沛縣父老協助下,殺死縣令。
在已被楚兵霸佔的郡守府,張良表明身份后,也得以入內,面見又打了一場大勝仗的項籍。
只是送出沛縣時,卻說起一事來。
「哦?不知沛公的妹婿如何稱呼?」
呂澤不由嘆息:「是啊,不瞞子房先生,我妹婿和妹妹,此刻正在海東!」
張良下了馬,將自己的乾糧分給那孩子一部分,最後卻也只能嘆口氣,繼續上路。
張良道:「項少將軍嫉惡如仇,景駒僭楚王號,少將軍親自擊滅之,沛縣距離彭城如此之近,沛公還是謹遵楚國號令為妙。」
首先是沛縣另一位大俠王陵,他曾是沛公之位的有力競爭者,卻沒爭過呂澤,王陵心高氣傲,一怒之下,帶走了一半的人,去南邊奪取了留縣,自稱留公,同樣歸順了項氏扶持的「楚國」,也不搭理呂澤。
「進去!」
蕭曹二人的族人肯定都好好獃在沛縣,甚至被呂澤保護了起來。天下方亂,誰能獲得最後的勝利尤未可知,作為區區沛公,呂澤是將蕭曹二人的宗族當做籌碼,想給自己多留條後路啊……
「你如何證明你是張良?」
「張子房橫行天下十余載,沒被秦廷擒獲過,不想今日,卻被舉事的義軍給捉了,真是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
但在秦軍重新攻佔此地后,這也遭到了殘酷的鎮壓,義士被屠戮殆盡,張良那段日子也潛藏於此,與張耳密謀刺秦始皇之事,https://m.hetubook.com.com最終卻不了了之。
但這,不足以動搖他堅守了二十年的心志。
「不過,眼下少將軍圍攻淮陽,一旦奪取陳地,或將回攻魏地,沛公不如偃兵息民,到九月時,若聞楚軍擊魏,可南下進攻下邑,必立大功!」
當始皇帝死訊傳來,各地皆反時,沛縣令眼看楚盜、大野澤盜在沛縣附近發難,害怕沛縣也出事,他本人被憤怒的楚人殺死,就生出了舉旗自保的念頭,找了與之關係親近的呂家商議……
呂澤建議,召集雍齒、王陵,以及幾年前逃入附近山澤的猛士樊噲、任敖等,有這群地頭蛇為羽翼,自保不成問題。
「劉季,豐邑劉季。」
「莫非是單父的呂太公?」張良見多識廣,知道這個人。
一路上,張良看到昔日荀子講學的蘭陵,如今被戰火焚毀,清秀之地變成了慘烈戰場,碩大天下,已擺不下一張書案。
楚魏之間,反秦豪傑到處都有,但素質素良莠不齊,不乏打著反秦名義肆虐鄉里的匪盜。普通黔首深受其害,道旁屍骸遍布,失去父母的孩童蜷縮在他們的屍體旁哭泣,餓得骨瘦如柴,將手伸向乘快馬路過的張良。
只可惜,那之後二十年,他的生活也像這座城一樣,經歷了許多次反覆……
張良受到盤查時順口一問,他知道,楚地順應項家的呼籲,摧毀秦制,恢復楚制,不但壽春城裡令尹、莫敖、大敖皆已重新登場,在楚地舉兵的眾豪傑,也自稱縣公,聽上去很大,其實職務,只相當於秦時的縣令。
張良雖曾仗劍游天下,行輕俠之事,但他本人卻形https://www.hetubook.com.com容卻頗似女子,有些文弱。此刻如同只小雞般,被身後力氣頗大的濃髯大漢拎著衣襟,往裡使勁一扔,差點狼狽地跌倒在地。
而在西邊,豐邑鄉豪雍齒也不服呂澤,他與大野澤巨盜彭越是舊識,眼下彭越起兵,奪取了薛郡,正進攻濟北,還擁立田榮之子田廣為齊王,故雍齒不欲從楚,而接受了「齊國」的號令……
「是去過。」張良頷首:「這時節的海東,已有些冷了。」
張良聽罷,並未再追問,他知道,這是謊話。
沛縣發生的事註定是一個小插曲,張良告辭了呂澤后,又在戰火連天的淮北馳騁數日,趕在八月最後一天,抵達了剛被楚軍攻破的淮陽城……
再入此城,張良感慨萬千。
呂澤是少年白,三十多歲年紀,便滿頭白髮,被人戲稱為「小李信」。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深聊下去的必要了,張良借口自己要速去淮陽,向呂澤告辭。
「這是誅滅暴秦前,必經的陣痛。」
二人正攀談時,卻來了個身形彪悍的壯漢,夏侯嬰稱他為「樊噲」,別看樊噲濃髯大目,看似粗人,心卻很細,過來對張良一番詢問,便讓人將張良綁了!
「劉季?」
「夫秦為無道,破人國家,滅人社稷,絕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百姓之財。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復大楚,取陳城,為天下除殘也!」
張良聽說,沛縣人蕭何是黑夫極為器重的肱股之臣,曹參更在琅琊阻攔龍且,據說十分驍勇,若這兩人家眷在義軍手裡,或可威脅他們,棄暗投明……
「你這外地人,倒也知曉呂太公之名。」www.hetubook•com.com
這座城的黔首百姓,曾受到昌平君呼籲,坦右驅逐秦軍。
雖如此安慰自己,但張良仍是如鯁在喉。
張良不得不承認,收復這座城,的確對反秦義軍士氣鼓舞巨大。
來到廳堂外,脫鞋履的間隙,還未見到人,張良就聽到,廳堂傳出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盤查他的人叫夏侯嬰,曾是本地小吏,管著沛地的車馬出入,隨口應道:「沛公氏呂名澤,乃呂太公長子。」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呂澤手下里,還真有一個見過張良的人——此人名叫田仲,是楚人,但也在薛郡大俠朱家那邊呆過,與張良有一面之緣,他來獄中一看,還真是張良!
事情說來話長,數日前,張良聽聞項籍猛攻淮陽,焦慮的同時,也意識到,這是復辟韓國的大好良機——淮陽以西,便是潁川,他魂牽夢縈的故國之地。
呂澤也不例外,當然,他嘴上說只想保全沛縣,因手下並無智謀之士,遂向張良請教。
這便是張良被關起來的經過,樊噲認定,張良應是與他一樣的猛士,否則怎會扔得動那麼重的大鐵鎚?
他年少時,曾與弟弟一起,被父親送到這,從大儒學禮,雖然他年長后,興趣開始向黃老和兵家權謀術轉變,但那依然是他最懷念的一段經歷。
「壯士心思縝密,是張良長得太不像刺客了。」
呂澤發誓,若劉季敢回沛縣來,自己非要打斷他一條狗腿!
那時候,兄弟二人負手游巷,酒旗隨風而飄,聽著蟬鳴,悠然自得,何其快活。
呂澤再三挽留,但有不敢強扣張良,畢竟他已是能和項籍說上話的「大人物」。
起碼這一帶的人,在秦朝統https://m•hetubook.com•com治下雖苦,但也活得下去,眼下,卻是兵過如梳,匪過如篦,處處殘破。
但據張良粗略的了解,這位「沛公」在泗上的日子卻不太好過。
張良想了想,搖了搖頭:「可惜了,不認識!」
「敵多則力分,與眾則兵強,於是野無交兵,縣無守城,將軍則急引兵而西,擊函谷關,入咸陽,誅暴秦,以令諸侯,如此,則霸業可成矣!」
張良無從解釋,這一刻,倒有些懷念秦朝統治下,每個人都擁有的符、傳了。
呂澤說起這廝就來氣,氣父親呂太公沒眼色,亂點什麼命譜,結果找了這麼一門破婚事。那劉季老兒,新婚當夜就跑了,害得自家妹子守了幾年活寡,最後還抱著孩子,去那蠻荒之地找他。
「今王賁與黑夫決命于南陽、江漢,中原空虛,將軍不如遣人立六國后,自為樹黨,為秦益敵也。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必唯將軍馬首是瞻。」
他不但擅長車騎,還使得一手好弓,五十步內箭無虛發,又為人豪爽,是沛縣響噹噹的大俠,又在舉事時,手刃了沛令,眾人對他心服口服,推舉為沛公,實至名歸。
……
原來,這呂太公家自從搬來沛縣后,便漸漸成長為本地豪強,與縣豪王陵,豐邑鄉雍齒並稱「豐沛三俠」。
就這樣疾馳了幾天,當張良抵達沛縣時,卻發現這裏竟是泗上諸縣秩序最好的,縣城雖有戰鬥的痕迹,卻沒遭到太大破壞,竟還有兵卒在街上維持秩序,宣布「沛公」的命令。
「曾失去的東西,能一一奪回么?」張良有些失神,但還是堅定心神,向前走去。
但呂澤卻嘆息道:「當時抓捕不及,這兩人的家眷族人,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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