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荷
開篇 人如故

可惜沒有皇位,沒有權力,沒有天下,他提心弔膽地活過了十六歲,卻發現自己沒有死,但自己……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王簿欲待說些什麼,但看了房中的劉名一眼,忽地住嘴。
劉名見皇帝震怒,更是不敢言語,但見說的是這事,不免擔心,趕緊將門拉開道縫,吩咐道:「上茶!」趁勢偷偷瞄了眼院中,發現眾人頗知趣地隔著老遠,這才放下心來。
背門而坐的那人嘆了口氣,瞧不見他面容,卻能從這聲嘆里聞到些許心灰意冷的感覺:「老太婆又贏了。」忽然又道:「那個叫江一草的小傢伙,難道真準備等著被老太婆收拾掉?」
王簿咳了數聲,往上挪了挪身子,恭肅答道:「皇上親政后第一要事,便是吏治。吏治一事,聖太后以懲為教,以按察院司監察,以御史颱風聞奏事,繁綱嚴禁之下,方始稍定。但治世不可常用此法,終究要講個寬緩二字……」
所以當劉名接到線報,得知紅花渡外小鎮上演了出殺人放火的老套戲碼后,不怒反喜,終究是要來的,既然現了蹤跡,正好讓他這個九月初九的門主好生擺一桌接風酒。
太傅王簿,當年被明宗皇帝從京外寒寺里揀回來的寒酸文人,如今的三朝元老,月前在朝上與莫言的爭執中動了肝火,又被太后好生訓飭了一番,內急外窘,竟一下病倒了。朝廷上下本以為他稱病辭官只是不滿朝廷處置,梗倔性子當頭,不料竟真是年老體衰,奔著道路盡頭而去,這些天消息傳出后,門人故舊莫不前來探望,出入之時面上哀戚難掩,卻不知心中是否也是如此。
劉名眼角餘光掃了下身旁的轎子,壓低聲音道:「檀溪,蕭如。」
一身青衣的泰焱站在他身後,獃獃站了半晌后應道:「屬下不知。」臉上一道道的皺紋似乎在表達著他內心的焦慮,「就此打轉,未為不可。」
真正把他眉梢灼的有些痛的,是那個正月十一離開紅石郡的瘋子。
劉名並不擔心易家,畢竟朝事未定,皇上還未親政,只要太后的幽幽雙眼還在那重重珠簾后看著,易家就興不起對自己動手的念頭。他更不會擔心莫公,那老人雖非喪家之犬,卻已是離主戚戚,慘慘淡淡的心緒,想來定會打磨掉垂垂老者大半搏殺的興緻,單看送兒子往東都一事,便可知曉此人的官場生涯已經到頭。
「王簿已經稱病辭官,莫言下面的人也被宮裡清的差不多了,估計春祭后太后便會下旨讓他榮老。」
算了算瘋三少入京的時間,約摸還有三四日,劉名略略放寬了些心,也不再攔阻著皇帝出宮的決心,只是細細吩咐了鍾淡言幾句,便領著何樹言,被一群穿著尋常衣服的大內侍衛圍著,陪在皇帝身旁去了太傅的府邸。
中年人輕嘆一聲,轉過身來說道:「按察院的人果然追的緊。」
「京里現在如何?」
「這些事暫莫提。我看此行入京太過行險,京中高手眾多,禁衛森嚴……」那青衣人看了一眼圍坐著自己二人的十八蓑衣漢,嘆口氣接道:「朝廷一日穩勝一日,京中當前雖亂,但正因此防衛更為小心,您何苦以千金之體輕涉險地?」
「我記得這人,前年姬小野殺我不成后便提過。」他呵呵笑了兩聲,笑聲中卻是殺意漸起,「那個叫劉名的小子門下喚作九月初九。」
皇帝皺皺眉道:「但說無妨。」
侍衛問道:「劉大人,要傳統領至何處?」
天子人家雖非普通百姓,七情六慾也並無二樣,天地君親師,中間一字莫須提,這后兩字也不能馬虎。王簿畢竟是皇上萌師,眼瞅著病重便將撒手,少年天子自然要去看望一番。
吳信哲神經質一般地嘿嘿笑了兩聲,才忽然醒過神來,帶著哭腔狂https://www.hetubook.com.com嚎道:「兄弟們快逃,是瘋三……!」
最後一個字還沒有出口,他便發現自己輕輕地飄了起來,在滿是油煙的客棧牆上一撞,然後在空中打了幾個旋,看見一個蓑衣人正拿著把大斧,斧鋒上的幾滴正欲墜下的血珠泛著凄慘的腥紅,餘光里瞥見自己的無頭屍身卟地倒在地上,這才不甘地閉了雙眼。
劉名輕輕摸著她的秀髮,微笑著一言不發。
這兩月,一直小意隱藏自己的他,終於漸漸顯出鋒芒來了,巧手能織,織就了一道道布帛,緊緊纏住了官場中人的頸子,皇帝信任在前,太后暗授密旨於後,試問今日之天下,有如此恩寵,除他劉名外又有何人?但他心知劍有雙鋒,傷人亦能傷己,這些天在慈壽宮和御書房之間來回往複,更是備加小意,一面憂著兩面宮室不知何時便會忽然動了疑你的念頭,一面還得滿面溫和地迎上宮門口大臣們甜言蜜語下的噬骨寒意。奈何縱他再如何低眉垂瞼,落在別人眼裡,卻仍然是一副青眼向天的驕橫模樣。
轎里的少年沉默了半晌,道:「朕今日心中煩悶。」
小冬子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面上露出微微笑容,不易為人察覺地點了點頭。
王簿顫巍巍地從被子里爬起來,就跪在床上不停磕著頭道:「請聖上以天下為重!」皇帝直愣愣盯著他亂蓬蓬的白髮一上一下,瘦成一團的身子勉力跪著,不由呆了。他縱是天子,但畢竟也是個少年,聽著這些話像念咒般往耳里灌著,不由又憐又怒,諸般情緒湧上心頭,氣的手指抖了起來,緊緊咬著牙一言不發。
青衣人微微點點頭,吩咐道:「有差使在身就快辦吧,公事要緊。」
這群人蓑衣未除,刀劍在腰,死一般的沉默,所坐的方位,卻恰好牢牢拱衛住最裡間的一張桌子。那桌上擺著盤花生米,放著兩副碗筷,桌旁坐著兩個人。
於是起兵,於是造反,於是殺人,於是被人追殺,於是帶著兵將在中土的北方生生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於是在紅石險山深林里黯淡地煎熬著,人漸老了,頭漸白了,可屬於自己的東西卻還是拿不回來。
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但他不敢相信,他覺得自己平日里沒做過太多缺德的事兒,為什麼會碰上這個傳聞中血水滿身的魔頭……想到魔頭這些年來讓朝廷都怕的要死,吳信哲腦袋嗡的一聲,腿都有些軟了。
過不多時,便有幾個婦人托著木盤來奉茶。劉名知道天子親至,這種事情不敢讓下人做的,來的定是太傅家眷,趕緊滿臉堆笑迎著,卻也不敢放她們進去,便在卧室外的庭院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也不知過了多久,聽著皇帝吩咐他進去,才趕緊應了聲。
從太傅府出來,劉名覷了個空從轎旁往前趕了幾步,雙眼看著前方道路,低聲說道:「你是跟在皇上身邊服侍的,為何方才沒有跟著進府?」肘彎子里夾著拂塵的小冬子臉色一黯,應道:「皇上最厭煩我們跟在身邊。」劉名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再煩你也要跟著,即便當時厭憎你,事後也自念你忠勤。那宮裡的青合兒當年不就是因為沒跟緊,被打了板……」住口不語,回頭看了眼轎旁警惕著的侍衛,輕聲說了句:「得祿家裡妥了,你放心吧。」
十八鐵衛把幾名倒霉的巡察司官員斫成十幾塊后,又去外面把他們騎來的馬匹宰了,血腥氣籠著客棧四周,馬廄里的馬兒們卻似是聞到了沙場上的味道,變得異常興奮,不停地刨著地上的浮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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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有一群人正沉默地喝著碗中的酒,吃著盤中的肉,肉已有些涼了,上面凝著白花花的一層油膩,看著實在讓人和-圖-書難以下咽,但這些人毫不在乎,夾起肉塊便往嘴裏塞著,間或抬起手背抹抹嘴唇。
紅石兵多將廣,地勢險峻,唯一薄弱的命脈在於鹽糧,這十來年裡,紅石方面暗中向東都購著鹽,向易家買糧……但在年末,京中卻顯出亂像來,偏又亂的有些蹊蹺……遠在紅石的他恍然之後繼而愕然。大亂之後必然大定,易家若成功輔佐新皇登基,必棄紅石如敝履,小皇帝大權在握,東都一面也只剩下噤若寒蟬一途。若太后仍將權力牢牢掌在手中,易家不知死活地要為映秀翻案,自然逃不得元氣大傷的下場……紅石的生存本就寄望著天下諸方的角力,若京里終於分了勝負,無論勝負如何,朝廷上下終將紮成鐵桶一隻,鹽糧斷絕,這一干背著反名的紅石兒郎,又還有何退路?
王簿無力地倚在床邊看著皇帝,日見枯槁的面容上重又泛出几絲血色,身上那件半新不舊的灰綢袍子有氣無力地皺著,擱在屋角的小爐瓮散著葯香,襯得他的聲音更蒼老了幾分:「老臣怕是不行了。」
「老師身子康健,定無大礙的。」皇帝一邊說,微微笑著把手搭上王簿枯皺雙手,「學生只是來看看罷了,不要多想。」笑語溫和,但面色憂愁難褪,轉頭給劉名使了個眼色。劉名機敏,將隨行的侍衛和太傅府侍候的人全趕了出去,自己也站到了門外,反手關上。
皇帝站在門口停了腳,略皺了皺眉說道:「這些人不在朝中當差,跑這裏來做什麼?」劉名恭敬應道:「大概是王太傅的門生吧,來看看也是人之常情。」皇帝想了想,也不進屋,吩咐道:「把這些人都趕走,我要和老師安安靜靜說會兒話。」劉名應了聲,一面往偏房裡走著,一面打著揖道:「各位大人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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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中傳來極恚惱的一聲冷哼。
「阿草畢竟年輕,不知道此中深淺。」
瘋三少走到客棧門口,看了眼院中殺氣盈身的屬下,冷冷道:「泰焱,你我二十人進京,能有幾人活著回來?」
劉名娶豐兒進門的原因雖讓人有些哭笑不得,但終究成了他一生中最囂張的三件事情之一。至於另兩椿囂張事不大為世人所知,一椿是他獨自一人對著前來殺他的易太極侃侃而談,只是文弱如他怎能不生遺懼?楊不言一死,他便從初九門下提了一批武藝高強的親隨貼身防衛著。另一椿則是當年在西園獵場上,十多歲的小皇帝偷偷來騎馬,卻險些被驚馬所傷,被劉名生生從狂暴馬蹄下搶了出來。那件事情讓劉名的手臂斷了三個月,卻換來了少年天子的信任,利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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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目前走勢看,應當是按察院的大堂官劉名從中獲利最大。」
一直躲在裡間的店老闆神色惴惴地行了出來,小心問道:「官爺,有什麼吩咐?」
從滄州提獄官,到巡察司外圍主官,再到進京后的按察院正廳文書、主簿,以至今日威風八面的大堂官,劉名在官場上一路走來,向來低調,一張平實無奇的面孔,加上穩實平淡的行事,和當年他的門師弋中欣倒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不飲酒,食不需精,膾不必細,身上衣裳的布料是最普通的那種,住的房子是知書巷裡的尋常寓所,出行極少坐轎,倒是乘馬車居多。可偏偏這樣一個處處小意的人物,娶的媳婦兒卻是當年京中紅極一時的青樓倌人。
客棧外的街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幾名褐衣官差在客棧外翻身下馬,吵嚷嚷地進了屋,呼喝道:「這裏的老闆呢?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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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身旁的青衣人跟著站起,輕聲道:「動手。」
「我只是要拿回本就屬於我的東西!」
分坐在四張桌旁的十八名蓑衣人聞言不動,坐在裡m.hetubook.com.com間的青衣人看了旁邊的那人一眼,咳了兩聲,從懷中掏出一塊四方的木牌,木牌中間鏤空作無尾龍狀,頂上系著根黑金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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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瘋三少極怪異地笑了笑,「打道回府?好沒力道的念頭。」他嗅著空氣中濕濕的雨夜味道,貪婪地大口呼吸著,「越靠近京城,這空氣的味道就越好。只是……為何我沒有近鄉情怯的感覺?」他的眼光迅即冷下來,聲音微微抖動著,「一心安處是吾鄉?這天下本是吾家,哪料起事十八年,最終卻沒個安身之處!」
誰知店老闆眼光卻盯著海捕文書,半晌沒有離開,良久後用有些發抖的聲音問道:「官爺,您說這人殺人如麻?」
一人背門而坐,肩頭看著瘦削,卻並不覺著孱弱,反透出股鐵鑄般的味道。
劉名恭敬道:「那臣讓溫公公奏請太後傳個戲班入宮?」轎中少年沉默不語。劉名趕緊應道:「臣明白,只是……今日未作駐防,那處又是龍蛇混雜,實在是……」
「朝廷上面雖說正在清洗老臣,提用新人,但蕭梁門人基本上是置身事外,沒有受什麼波連,只是……」青衣白襪的那人接著說道:「太後為何要任皇帝對莫言下手?屬於下始終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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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慢慢地飄了下來,飄過鎮子上空漆黑一片的夜色,劃過客棧外昏暗的燈光,慢慢地滲入泥地里。鎮上的客棧很破舊,馬廄里的拴馬木樁上的樹皮都沒有剝去,廄前的雨蓬搖搖欲墜,雨蓬下擁擠的馬兒們正張合著大鼻孔噴著白氣,有些不適地擺著馬頭輕輕拉扯拴緊的韁繩,蹄兒微亂輕踏著。
「那該如何辦?」皇帝聽見他進來,只是輕輕揮揮手,仍是專心與王簿說著話。劉名略有些意外,只好靜靜站在一旁。
「你沒說錯,伐府雖然實力大損,但易家翠紅閣,望江半窗,宮裡的侍衛,巡城司,九門禁軍……雖然與我多有瓜葛,但只要知道我進京,朝廷一聲令下,只怕都會出手吧,畢竟這是砍我腦袋的無上良機。」這位前朝的廢太子,當今天下的頭號反賊吃吃笑道:「只是已經沒退路了……入京,本就是我最後一條路。」
轎子忽然停了下來。讓人覺著可笑的是,暗中扮作尋常路人的按察院中人也齊齊停了腳步,大街上的人群在這一瞬間竟分作了兩道浪頭,若真有明眼人,定可一眼看出古怪來……劉名搖頭嘆口氣,暗罵了聲沒用,趕緊退到轎旁小心問道:「皇上,有什麼吩咐?」
若坐看京中安定,則是頹然迎著紅石的死期;若去,只怕仍是死路一條,頂多是死的爽利些。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京中亂局就這般收場,水既然已渾了,自然要再去攪兩棍子,讓那些平日沉在水底的泥渣泛起來……而冥冥中似乎也有什麼在召喚著自己,召喚著自己回到幼時最厭憎的重重宮牆旁,回到那記憶中青青的萬柳園裡,所以天下沒人會料到他敢入京,他還是來了,大軍不動,只帶著手底下最兇悍的十八鐵衛往京師來了。畢竟……鬢角斑白的他,雖然看著像個落魄的中年書生,但那身子里的一顆心仍然還是瘋顛一如當年。
那幾名官差此時方注意到屋中坐了十幾個奇怪的人物,一人略掃了眼屋內,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把路引拿來看看。」
劉名略轉了轉身,面上笑容不褪,平靜道:「各位平日素來忠君急公,若不是心系門師,想來也不會耽擱政務。只是太傅身體欠安,想來也是轉眼便好的事情,諸位何苦總在此處盤桓?驚擾了太傅休息,倒是不佳了。」眾人還欲說話,餘光卻瞥見劉名一側身露出的一角黃衫……那明晃晃的黃耀得眾人眼中一愣,迅即醒過神,感激地向劉名揖揖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斂神靜氣地側著身子挪到門口,對著背門站著的少年深深一躬到地,迅即退下。
劉名聽著他說到按察院,面上露出一絲猶疑之色,背轉身去,卻恰恰被回頭的皇帝瞧見。皇帝溫和一笑道:「你我君臣三人私下說話,無須計較太多。」
泰焱看著他,欲出言相勸,卻又不知從何勸起,只得長長嘆口氣。
南城莫公府大門緊閉,莫言稱病不朝已有數日,宮裡卻一直未有問病的旨意下來。同是南城,易宅大門緊閉,易夫人小恙不見來客已有數日,可官員們問安的轎子仍然是來往不絕。春祭已過,檀溪旁的花枝正悄悄地結著青苞,平靜溪面下的殘弦古琴和兩截斷劍漸被泥沙掩埋,花舫上傳來的陣陣琴聲似乎昭示著三月初二那天的殺伐只是南柯一夢。北城常侍廟灰朴朴的大牆還是那樣的讓人眼傷,旁邊那座清幽的梧院中卻早已恢復了生氣。
「神廟,朝廷,映秀,易家,按察院……都該殺!」瘋三少左手撫胸,吃吃笑道,笑聲卻是凄厲無比。此時客棧里傳來了店老闆的輕聲慘呼,泰焱大驚,看著瘋三少無動於衷的面容,聽著他的顛狂訖語,不由憤懣不忍之色大作,拂袖走入雨中,小鎮夜雨,燈火昏暗,一個不甘心的人渲泄著自己無窮的殺意,他身後,十七名蓑衣鐵衛牽著馬匹靜靜侍立。最後一名鐵衛從店裡出來,向他行了一禮便站入隊中。一行殺神漸遠,客棧淪為火海一片,微微細雨根本無法阻止血紅的火舌肆虐,而那張剛剛糊上牆的海捕文書也燃了起來,上面的中年人畫像漸漸陷入不受控的火苗包圍之中,看著分外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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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差湊上前去眯眼細細看了幾眼,認了出來是按察院本部的腰牌,不由嚇得一哆嗦,趕緊單膝跪下行禮道:「屬下巡察司外圍紅花渡吳信哲,參見大人。」
「現如今雖然你得著寵,卻把莫公和易家兩邊全得罪光了,可得要小心些。小時候也聽嬤……大人們說過,寧多些沒用的朋友,也別得罪太多人,你日後和那些大臣來往別太驕縱了。」豐兒摟著他脖子小意說道。
坐在屋裡的幾位官員正滿面戚戚地哀聲嘆氣,沒料到竟是他來了,不由唬了一跳,急忙站起身來,亂嘈嘈地回禮。劉名抿嘴一笑道:「諸位大人也不仔細看看時辰,便是來看望門師,也要抽個公餘閑暇為好。」他雖是朝中紅人,但品秩並不高。此時說著話的眾人誰也不比他矮半頭,此時見他說話不客氣,心頭俱是一怒。其中一人更是想到此次京中爭鬥,劉名暗中領了太后懿旨,兩方胡亂下手,才使得朝廷上太傅一派未競全功,不由恨上胸臆,低聲叱道:「小人!」
王簿思忖再三,終於喘著氣說道:「老臣這些天病卧床上,整日無事可作,便在想著朝中之事。一番思忖后豁然開朗,才明白太后對皇上真是一顆拳拳愛護之心,自己真是糊塗的該死,竟……竟敢對太後起了不敬之心……老臣該死!」
豐兒啐他一口道:「好意提醒你一句,倒惹來你這多話。」忽地伏在他胸口,嘴裏輕輕咬著頰畔青絲,幽幽道:「你當年不嫌棄我,更是連那般要緊的事都放心讓我知道,我滿心感激……只是……這是誅九族的事情,你不憐惜我,也要憐惜孩子,能小心些還是多小心些吧。」
「愁苦使人老,你是半百的老頭子,我也是過四十的人了,若就這般死了,叫我如何閉得了雙眼?叫我有何面目去見地下的李家列祖列宗?」瘋三少抬頭看天,喃喃自語道:「葉知秋,宋研慧,我要回來了。小皇帝,大皇帝,我來見你們了,呵呵……」忽然身子搖了一搖,原本寧靜的表情卻因為眼角外忽然出現的兩片血紅之色顯得分外可m.hetubook•com.com怖。
一人青衣白襪。
「這次京中群狗爭食,不知誰會撿著老太婆丟的骨頭啃著,想必這時正樂的合不攏嘴吧。」此人言談中竟將這些朝廷爭權的大事看的如此可笑。
吳信哲終於看清楚了那人面目,鬢角斑白,面有滄桑之色,一站起來才發現身材頗高,氣勢更是力壓眾山般地讓人喘不過氣來。這可憐的巡察司中人有些不甘心地回頭看了看自己剛剛貼在牆上的海捕文書,不看還好,這一看卻是嚇得牙齒也咯咯敲了起來。
吳信哲略覺有些詫異,回頭望了店老闆一眼,卻發現店老闆有些懾懦地瞥了坐在最裡面的那桌子一眼。他順著店老闆的眼光看過去,便看見了那個坐在青衣人旁的人物,那個一身長衫快要洗白的中年人。
京中別有風景。
皇帝倏地變了臉色,冷冷道:「先前你就勸過朕。但朕既以孝治天下,這橫亘在朕與……祖母之間的那件事,你教朕如何處置?當年你若不讓朕知道還罷了,如今既然知曉,難道要朕裝聾作啞?難道要朕眼看著生父被囚在蘭若寺中不聞不問?難道要朕這天下第一人作個天下第一不孝之人?」大怒之下,一拂袖站起身來。
述明元年九月初九,一舉子挾紅石大營反,那舉子不是旁人,正是前朝廢太子,一個行三的李姓年輕人。從此中土北地煙塵滾滾,殺聲四起。朝廷討逆數年而未得寸功,直至世新元年,紅石之勢方始稍緩,二年又收晴川怒龍泰焱于北陽城,與朝廷糾纏不休直至當今。他本是當年被御醫診為有癔病的太子,是被神廟大賢葉知秋掐指算出活不過十六歲的太子,現如今,也是個知天命的中年人了。
劉名讓何樹言小心安排著太傅府外圍的布防,便低身跟著皇帝進了府。皇帝性急,也不等門廳里太傅家人的通報便往內宅走去,劉名一面緊緊小步跟著,一面打量著府里的模樣,沒幾步路二人便進了內宅,卻見偏房裡坐了數位官員。
劉名無奈搖搖頭,揮手喊來一名侍衛,湊到他耳旁輕聲說道:「今天羅統領不當值,就我們這些人可不放心,你去他府上傳他過來。」
瘋三少一行人的蹤跡自出了晴川郡后便脫了按察院的眼線,劉名這些天面上鎮定,心中卻著實有些忐忑,畢竟耍陰謀弄詭計也還要講個章程,動個心思,但凡有心思可動,便有跡可循……可若真碰上一個殺狂成性的瘋子,又叫人如何猜忖他下一步的動靜?
世新十二年二月末,紅花渡東面二十里地的無名小鎮。
吳姓官差趕緊應下,拿出張海捕文書細細糊在店門旁的牆上,喚店家過來吩咐道:「記住這人面貌,這是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若見著此人,千萬記著報訊。」略想了想又道:「不過你可千萬別惹他,這賊人殺起人來可是當吃飯般。」辦完差事,便向著裏面的青衣人低身一躬,便欲離去。
「深宮重重,住在那裡面的人整日里便尋思著防人害人,老太婆這是不放心她的乖乖孫兒親政,怕朝里的老狗們不聽使喚,正挑唆著斗狗,還一路辛苦拔著老樹蔓藤,哼哼,」那人冷笑兩聲,「只是小皇帝的老子還被關著,我倒要看小皇帝領不領這個情。」
劉名輕輕揉了一把她軟軟的胸脯,笑道:「像你相公這樣為人臣子的,當然要謹言慎行。只是若當得意時刻還板著張臉,須提防有人說你城府太深。我如今雖不是位極人臣,卻也是大權在握,若此時還過於小意,不敢露出半分喜悅,若讓宮裡那些人知道了,還不得在心裏問你一句:如此這般你還不得意,那究竟要如何你才能得意?……憨人有憨人的妙處,驕縱有驕縱的好,若驕縱模樣能讓宮裡認為你得志猖狂,實是好事,不然若讓宮裡疑你志在何處,那反倒大大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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