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葉紈來說，這一個寒假是徹底沒有了，不過好處是她可以去美國玩。
三門外語課、兩門禮儀課、西方文化風俗史、外交關係史……整整七門必修課，讓顧驁這種前世工科生靈魂的人，也是苦不堪言。
擁有一顆來自前世奔三男人的成熟靈魂，顧驁知道：對這種家庭的女生，哪怕是對方年輕不懂事兒的時候，親口跟你說要「不計結果、轟轟烈烈一場、只求曾經擁有」。
「我知道。」顧驁沒心沒肺地脫口而出。
頂上是一顆燒酒櫻桃。
緊張的期末考試，持續了整整一周。
不過情書哪有當著電燈泡拿出來的。
顧驁很想告訴葉紈：那位親王這次要流亡一輩子了，人家會在中國住滿40年。
接觸了這麼久，顧驁覺得葉紈這人主要的毛病就是政治上太敏感，還有就是由於從小缺乏同齡人的好朋友，高冷悶騷到了一定程度。
說難聽點兒，現在顧驁整個人的身價，還不如一篇頭版整版文章值錢呢。
顧驁：「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好奇，還沒問你們多大年紀呢。既然都是朋友了……」
那也是絕對不能信的。
但如果毫無名聲和口碑，那也只能給大佬打雜，否則連第一桶金的科研經費都申請不到，項目都立不起來。
徐夢柔二女回去后，轉眼又是一周。
……
葉紈打了他的胸口一下：「說話呀！大男人敢想不敢認么！」
相對文靜一些的任雨琴則是立刻拿出了一張信箋：「其實那天的《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們都仔細看了，覺得你文採好好哦，這麼樸實的內容都能寫得這麼有氣勢，我們這些文學院的看了都慚愧。你不忙的話，以後我們寫得東西還請您鑒賞呢。」
……
「這倒沒有，」顧驁連忙否認，「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葉紈提到這一點，顧驁倒確實是肅然起敬。
顧驁這邊稍微空閑一點，部里只是說讓他別急著寒假回家，可能還有人要見他，安排好一切之後才能走。
「對了。」
但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但仗還是得過完年才開打，對吧？」
這天已經是1月7號，下午剛剛考完兩門禮儀課、徹底丟到一邊。顧驁正要去食堂，半路上突然被葉紈堵了，讓他挺意外的。
聊完和*圖*書交情和文學，顧驁親自送她們出校門，還在學校食堂門口的小賣部，買了兩杯熱咖啡讓她們路上拿著暖和暖和。
顧驁目送妹子離開，心中胡思亂想：連學妹都至少比他大一歲，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遇到年輕姑娘了。
「可能會考慮吧，其實你各方面都很優秀。真的，你是個好女生。」顧驁眼神閃爍。
……
是一個奶油小蛋糕——就是純粹綿密的長崎蛋糕，加上一層鮮奶油，四四方方，款式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那以後常聯繫啊，如果你忙的話，咱就寫信好了。」徐夢柔顯得很開心。
「怎麼可能，過去的就別提了。我去多打幾個菜，你陪我一起吃吧。」
饒是如此，顧驁還是忙得連生日都沒打算過。
顧驁已經確認，這個看似文靜的女生，其實是悶騷。
「我沒太聽懂，能說詳細點么？」
「沒有沒有，不回答就算了。」顧驁都有些怕了。
葉紈似乎想通了很多事兒，坦蕩地問：「那天我告訴你、畢業後有可能進不了外交部，你居然不怒反喜。後來我算是看透了：你就不是個甘心一輩子乖乖做官的脾氣！怕沾上了我這種高幹子弟，不自由了吧。」
現實中，大家也經常可以看到美國人怎麼又換了國務卿了，如何如何。殊不知並不一定是后一任國務卿幹得比前一任好。
「結論是對的，但推導過程不對！」葉紈咬文嚼字地糾正，「關鍵是我們需要在戰前對美日訪問一下，展現姿態，仗不能白打。以如今的局勢，徹底消滅越南政權恐怕是不可能的。動兵的關鍵，是讓西方相信我們開放的誠意、以及與教條主義決裂的決心。至於你說的捨不得讓部隊過年的時候去廝殺，這都是次要的了——目前部里已經安排了出訪行程，連首長都要在去美國日本的飛機上過新年，這是何等的為國為民。」
1979年的春節很早，1月份就過年了。大學里的寒假等各項安排自然也會提前。
葉紈其實很想找點兒溫馨的話題聊聊，但無奈高冷的面子始終拉不下來，以及高幹子弟的職業病發作，聊著聊著又回到了學習和工作上面。
「沒有，這不前陣子太關心時事、功課都落下了么。忙hｅtubｏok•ｃｏｍ•coｍ著複習迎考呢。」
只要這種人設讓國外的專業智庫分析人士信了，塑造工作就算沒有白費。
「行，那算你還有良心，我走了。欠你的人情，我會還的，就算以後不共事了，有麻煩還是可以找我。」葉紈扭頭上了紅旗轎車。
當然，只是普通朋友。
「放心，我會拿你們當朋友的。」顧驁見這倆美女並不粘人，又知分寸，也就沒必要拒人千里之外了。
讚美詩的行文措辭，那是真的熱烈，看得都有點齁。
可如果真心分析一下，程心真摁了威懾按鈕，就是最好的選擇么——顯然不是，因為她摁了之後，結果依然是兩個恆星系同歸於盡。
學校里如今已經談成了十幾對對象，還有更多男生到外校找了女朋友。所以恩愛狗和單身狗的比例，也就四六開的樣子。
任雨琴一邊捂手一邊感慨：「好香的樣子，這就是傳說中的咖啡么？外交學院就是好，有這麼多見都沒見過的東西。」
至於前因後果、推演經過，後世的歷史課沒教那麼細。
任雨琴眼色倒也不錯，立刻猜到顧驁在擔心什麼，連忙解釋：「你放心，只是我寫的讚美詩啦，歌頌外交戰線捍衛祖國榮譽的同志們。文采肯定沒您好，別見笑。」
（沒看過《三體》的人，可以想象為冷戰時美蘇某一方掌握核按鈕的元首，在看到對方核彈飛來時，因為不忍地球毀滅而不還擊，導致自己祖國滅亡。一個性質。）
「行，以後有空，大家文學探討吧。」他展開稍微看了幾眼，然後略微點評了幾句。
葉紈趁著屋裡沒有室友，拿枕頭蒙住後腦勺，躲在被窩裡偷偷哭了一會兒。
所以一男一女吃飯，並不會引來同學注目。
顧驁看著那張散發著荷花香氣、不知道用什麼熏過的信紙，第一反應就是：這特么不會是情書吧？
葉紈進一步壓低了音量：「你不怕戰爭提前么？那篇《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可是親自參与了的。」
具體到顧驁身上，按說他才16歲，並沒有定型。
看慣了後世拜金女拜爵位女，突然再遇到兩個「純粹只是因為他顧驁文章寫得好、在《人人日報》上多次發表」，就崇拜得不要不要的美女，要說顧驁內心毫無感動，和_圖_書那是不可能的。
葉紈靜靜地愣了一會兒，嘆息著問：「你喜歡淑女？」
但現在，他只能盡量保持距離，希望對方能自己看清楚門當戶對問題上的差距。
吃完蛋糕和燒鵝，兩人各自沉默地回了寢室。
顧驁確實不擔心，因為他知道歷史。
徐夢柔狡黠地一笑：「怎麼？如果年級合適，你是不是有別的想法？」
他依靠「曲線下鄉」躲過了兩三年的高中，但因此導致的後遺症便是學校里很少遇到同齡人。
80年代缺少娛樂活動，人和人的生活條件差距也沒那麼大，所以文藝女青年著實不少。
最重要的不是你能做什麼，而是你的信用名片，讓外部社會的整個協作網路相信你能做到什麼——
徐夢柔一噘嘴：「小氣！我們都17了。」
顧驁沒有回答。
葉紈臉色一紅，很想呵斥顧驁沒良心，終究是忍住了：「那以後，等你畢業了，我們可能就不是同一個部門的同事了！」
不過，這種程度的反應，落在葉紈眼裡卻遠遠不夠。她忍不住追問：「你就不問問，你這次能不能撈到當拎包隨員的實習機會？」
葉紈：「你就正面回答我——如果我是工人家的孩子，你會……跟我……跟我進一步深交么？」
男大學生如果能在報紙雜誌上多發表一些文章，哪怕再窮，都會有女同學死心塌地跟他一起受窮。要是再會玩點兒樂器，把文學功底花在創作歌詞上，那簡直就是讓妹子飛蛾撲火。
國家培養外交官，大多是用樹典型、賣人設的方法，也就是把一個人塑造成強硬的鷹派形象，或者柔韌的鴿派形象。
「你……」葉紈氣得說不出話來。
說什麼「歌頌外交戰線捍衛祖國榮譽的同志」，其實肯定是讚美他顧驁了。
在中國，那個年代，一個人如果在這種程度的文章上表過某些態，那是要堅持一輩子的。因為他已經被樹成了典型，要是哪一天人設反向崩塌了，豈不是浪費了國家宣傳部門的宣傳資源？
正如尤瓦爾·赫拉利所說：國家，民族，公司，這些東西最重要的不是構成其物質的物理實體，而是背後的「人類想象共同體」。
這一年的春節，偉人是在對外訪問的飛機上渡過的，確實為國為民不辭勞苦。
但也正ｈeｔubｏｏk•cｏm.coｍ是因為他還沒凸顯出其本身的價值，所以已經在他身上投資的那些傳媒資源，才更顯得不容放棄。
顧驁私下裡跟朋友吃飯，就沒那麼斯文了。雖然不至於嘴裏邊嚼邊說，但也沒講究到「說句話擦下嘴」的程度。
如果繼續是羅輯或者維德那樣鐵血鷹派形象的人當「執劍人」，讓三體人相信「這是一個敢拿兩個星系的滅亡來報復的狠人」，那戰爭一開始就不會爆發。
尤其是在《人人日報》上發過的頭版正版文章。
但女生不說破，他也要避免尷尬。
「生日快樂！」葉紈趁著四周無人，臉色一紅，快速把一個扎了絲帶的白色蠟紙盒塞給他。
顧驁這才意識到尷尬，連忙緩和：「不是同事怎麼了，我們還是戰友，不同的戰線上也可以一起奮鬥、互相幫助的嘛——你負責韜光養晦，我負責有所作為。女生嘛本來就不適合兇巴巴的工作嘛。」
所以《三體》最該負責的不是程心，而是把程心選上去的無知大眾。
徐夢柔：「你別送了，那我們走啦~」
顧驁徹底聽懂后，輕鬆地笑著說：「所以說，以後外交工作主要是笑臉迎人。而我這人已經被打上了『據理力爭、寸步不讓』的政治標籤，所以，只能去對外科技、經貿合作這些『有所作為』的部門了？這也挺不錯，正合我意。」
「謝謝。」顧驁收下，趕緊到食堂里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當面打開盒子。
本質上還是個不矯情的好女生。
「你最近有關心時事么？」她用刀叉切了一塊燒鵝，細嚼慢咽地吃完后，用餐巾抹了抹嘴才說話。
尤其在這個分工越來越細化的社會，哪怕你做科學家，真才實學通天，看似才能最客觀、最不需要外人的承認。
所以他不求甚解地說：「我覺得至少也要過完年吧？越南人畢竟只是進攻柬埔寨，又不是直接進攻我們。咱肯定要多準備一下。」
「還有什麼問題？」徐夢柔飛快地轉身。
於是，葉紈就非常細心地解釋了很久。
臨別時分，顧驁還是很仗義地去給葉紈送行。
葉紈神色一黯：「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但其實，你這種剛剛樹了典型、趁熱打鐵的情況，本來也不能說完全沒機會。韓老師昨天來通知我跟去實習的時候，我還說和-圖-書
自己不太夠格，為什麼不是你。她也很不忍地跟我解釋了，說你已經不適合這種『鴿派』的任務了。我提前告訴你，也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下學期，你的實習工作可能會有大的調整，你千萬別跟其他人說是我告訴你的啊！」
葉紈急得微微跺腳：「你怎麼突然就這麼沒外交敏感性了呢！你知不知道，越南人推進得比我們預期快太多了！10天就攻下金邊！昨天部里特地安排了一架波音707專機，把親王從包圍圈裡接出來——昨晚就住進東交民巷15號了。唉，也不知這次要在我國流亡多久了。但願仗打完就能回去吧。」
有可能只是一開始國家需要鷹派形象，那就上個鷹派烙印的國務卿。過兩年需要鴿一鴿，那就換個鴿的。
大約1月15前後就要放假，期末考試也會在這之前分批考完。
葉紈想著顧驁下學期就連實習都不跟她一起了，顧驁卻始終沒什麼表示，內心很是悶悶不樂。
顧驁：「不可能吧，上次是因為同時要安排出訪東歐十國，部里人手不夠。這次是跟首長集中訪問美日，哪怕是拎包，我也遠遠不夠資格的。」
說到底還是變相情書。
剛剛考完那天，葉紈就接到了準備出訪工作的通知，第二天就要被隔離了。
幸好他年輕的優勢發揮出來了，腦子學外語的接受度還行，勉強搬掉了最麻煩的幾個攔路虎。至於那兩門禮儀課，老師也給這學期撈到了出訪實習機會的同學們加了額外的平時分，算是放水通過。
顧驁無奈搖頭：「不知道怎麼說。」
自從顧驁在平安夜通宵舞會上，被那麼多女生圍著恭維、邀請之後，葉紈似乎有些不想隨大流，一度降溫了兩人的交情，也不跟他有多餘的交涉。
葉紈看顧驁欲言又止的樣子，就主動開口了：「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麼知道你生日的？上次報紙的事兒，我查你檔案就看到了。總不會還為那次生氣吧？」
最後肯定會鬧大，脫不了身。
舉個通俗易懂的例子，就像《三體》裏面，人人都罵聖母表程心害了全人類——就因為她的軟弱無能，當了「執劍人」后卻不敢摁下讓兩個恆星系同歸於盡的威懾按鈕，所以地球完蛋了。
誰讓她不知道什麼叫好人卡呢。
當然，僅限於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