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得累了，顧驁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才發現蕭穗半夜翻身，半個壓在他身上。

她莫名有些心慌，就語無倫次了。

至少也得等正式畢業后，才有可能。

從此補上「還」字，為自己看到的真相而活。

有外人看直播，確實沒人敢亂來。

自古只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廣交會這種場合，今年還輪不到他去，畢竟那只是外貿部門的日常工作，並不用解決新形勢新問題。這麼多年下來了，部里有充足的熟練人手。

顧驁有些不自在：「你又查我了？」

偏偏顧驁散的小零食，都是前幾天香江買回來的稀罕玩意兒，這些人見都沒見過。吃人嘴短，也就只能腹誹了。

幸好顧驁早有準備，不惜外匯，而且軟卧可以帶很多行禮，倒也面面俱到。

葉紈眉毛一豎：「這叫擔心你！以為到南方水土不服生病耽誤了。」

蕭穗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不過卻比顧驁更大胆——她在坐票車廂，找了一個剛剛越南回來的返鄉戰友，把座位讓給對方了。然後自己直接往顧驁的卧鋪車廂一鑽，跟他睡一張床。

葉紈聽完將信將疑，也就作罷。

車到武昌，蕭穗禮貌地跟他告別，顧驁繼續北上京城，一天之後回到學校。

她可以自豪地說：姐已經被人視作英雄了，但姐已經看透是不是英雄了，也知道自己其實不配。

顧驁看她說得誠懇，也就不瞞她：「其實沒什麼，就是上次托你安排的那個蕭穗。途徑粵州的時候聽說她上前線負傷了、在軍區醫院養病，就去探望耽擱了。」

和圖書平靜的校園生活僅僅過了兩周，顧驁每天用功學習，把外勤時拉下的課程總算補上。

70年代鐵路網比較稀疏，從粵東得走粵漢路轉襄渝路、穿秦嶺才能入川，一共要開兩天兩夜。所以在到武昌之前，兩人還算是同路。

「知道訂單金額大概是多少么？」

顧驁有些憐香惜玉，提議可以換位子輪流睡覺，反正他在車上也不可能24小時都睡。

顧驁上車后沒多久，就知道另外三個鋪的客人，分別是一個團政委、打完仗回北方的。另有一個國企的廠長、一個地方的外貿部門處長，來為下個月的廣交會打前站。

……

顧驁不置可否，也不想這些，重新投入到學習當中。

只差一個真正被當成英雄、洗刷污名后，再宣示自己淡泊名利的契機。

蕭穗被人罵作女流氓的那些年裡，自殺也自殺過了，反省也反省過了，對人生和「高大全」的虛偽也懷疑夠了。

不過他也不會主動提兩人的交情是否有進展、回來的卧鋪上是否睡一起。

在戰場上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親自走了一遍，榮譽也有了，文章也發表得全軍都看見了，還零距離感受了無數戰友的生死榮辱，甚至因為曾經勇猛精進而誤傷了別人、深深反思。

葉紈並不關心軍事，不看軍報，自然不知道蕭穗的事迹：「她已經從前線回來啦？那……應該活得好好的吧？嗨，瞧我這話說得。」

說罷，包處長很仗義地從汽車後座上拎了一個大包裹給顧驁。畢竟顧驁是個不拿工資的免費勞動力，幫忙創造ｍ.ｈｅｔubｏoｋ.ｃom.ｃoｍ了這麼多價值，上級也只能拿合法的招待費報銷額度打賞他一下了。

「都不注意影響！」

但是上面給的「對高技術出口創匯產品研發人員的獎勵」政策，是照樣適用的。他依然可以靠老爹的身份從廠子里分到大筆獎金。

不過饒是如此，另外三張床的乘客仍然覺得頗為驚世駭俗。

眼看距離春季廣交會開幕還有十天呢，哪怕最樂觀的同學，也覺得顧驁要想真金白銀拿出外匯方面的戰績，也得等廣交會開完。

一種「我是不是在給自己挖坑」的直覺，湧上心頭。

顧驁簡明扼要地把蕭穗的情況說了，毫無隱瞞。

一回到學校，顧驁就被同學們圍住了。

所以嚴格來說，也算是顧驁賺出來的，連學校的老師，每次來這兒看到他，都對他很禮貌。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跟小顧一比，咱學的那點東西太狹隘了。」

顧驁聽了自然開心，雖然這兩套訂單嚴格來說與他的香江之行關係不大，因為北棒和羅馬尼亞都是社會主義國家，沒有專利和知識產權保護的概念。

拿到禮物后，大伙兒的氛圍自然更加融洽，紛紛開始商業互吹。

蕭穗指了指後面：「你試試從這裏擠到我那兒——中間隔了五個車廂，哪個更擠？再說，你就願意一天一夜沒個認識人說話？」

連佛祖都得先當王子。

不過小姐姐醒了之後，也並不覺得尷尬。

只有無財者不能言財，卻沒窮了一輩子直接看破紅塵的。

卻沒不拿屠刀、直接成佛的說法。

顧驁也不記https://m.hetubook.com.com得這是一周內第幾次謙虛了，只能再老生常談一遍：「大家別讓我驕傲了，只是低價談了個風險代理。最後真能促成多少出口額，還不知道呢。」

不過，這種說法立刻遭到了大伙兒的嗤之以鼻：不知道能促成多少出口額？下個月就春季廣交會了，馬上就能見分曉。

包處長點了根煙：「那伙人摳得很，兩套加起來才300多萬盧布吧——他們還想拿官方牌價1盧布換1塊5美元來算。不過幸好咱也能拿1美元換1塊8人民幣的官方牌價公事公辦，倒也沒吃虧。局裡負責談判，也分到了點招待費報銷額度，可惜不能直接發錢。我給你帶了一箱阿斯特拉罕魚子醬來，還有兩棵高麗參，就當高興高興了。你爸廠子里怎麼發，另說了。」

其實已經苦心潛修，煉成了從心自在的脾氣。

如今能坐軟卧的，那都是要副縣級待遇介紹信。因為要坐兩天兩夜，又沒手機平板可以玩，所以大伙兒除了看書就是聊天打牌，很容易混熟。

「你不嫌擠？」顧驁覺得自己肯定是滿頭黑線。

「小顧，好消息——北棒和羅馬尼亞的同志都下單了，各自買了一套，剛剛打的定金。估計是拿回去做國產化研究和戰略儲備的。」

顧驁覺得竟然很有道理。

佛祖做「拈花」這個動作的時候，消耗的卡路里比顧驁還少呢。但對於「見之微笑」者而言，能說功德與卡路里成正比么？

「聽韓老師說，你又立大功了，商務談判中砍下來的價錢，比一機部定的底線指標低了快一半。m.hetubook.com.com」室友黃勛說得很大聲，倒更像是為了給其他同學掃盲。

原先只是熟知對方的人品性情，現在連家長里短、人生經歷瑣事都知道了。

「現在的小年輕，十幾歲都能坐軟卧了。」

顧驁知道，蕭穗是吃定了兩人的交情已經心知肚明，所以並不擔心自己覺得她冒失。

當晚吃過飯、在口語室晚自習的時候，葉紈才借故坐到顧驁身邊，問這問那——下午顧驁剛回校的時候，她比較低調，並沒有湊熱鬧，連禮物都是等室友幫帶的。

軟卧的床鋪比較厚實，所以只有上下兩層鋪位，層高比較寬敞，可以直起腰坐在床上。而硬卧只有一層床板，2米高的車廂里要隔出上中下三層鋪，一個包廂就是六張床，只能躺著不能坐。

在這種心照不宣之下，蕭穗辦了出院手續，然後就買了跟顧驁一趟的火車票，準備回蜀都備考。

「我聽說包處長前兩天就回來了，你怎麼這麼晚？路上沒什麼事兒吧。」葉紈的提問顯得很謹慎，並不過分親密。

「不怕孤男寡女睡一個卧鋪？」

三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剛跟顧驁客套完，就見一個年輕絕色的姑娘、主動爬上去跟他擠一張床，還窸窸窣窣咬耳朵說悄悄話，看得瞠目結舌。

蕭穗小聲說：「哪裡孤男寡女了？明明一個包廂4個鋪。我還不了解你么，大庭廣眾你還敢如何不成。」

外交學院的口語教室，是那種沙龍式的布局，這學期才剛剛裝修好的，新配了兩台大彩電，還有放錄像帶的機器，和特批的「接收敵台」的衛星天線。國內除了秘密部門之外，僅此一hetubook.com.com家允許接收英美日衛星電視。

「顧驁，必須出點血！這次就你小子一個撈到外勤！」

如今，這個契機終於補上了。

「看山是山」和「看山還是山」，觀點貌似一樣，境界雲泥之別。中間還有一道名叫「看山不是山」的心路歷程，是絕對不能跳的，否則就回不到「還」字上。

蕭穗來得晚了，級別又低，只能買到坐票，不過相比于那些站著的人，已經很不錯了。

……

跟蕭穗擠在這麼狹小的空間里連續一天一夜，除了談心就只能一起看書、然後分享各自對書的見解。所以短短十幾個小時內，兩人就覺得又熟了很多。

這是因為，一樣東西你如果從未擁有過，你是沒資格真正談看破的——誰知道你是因為心善而不拿屠刀，還是純粹武功太差、滿心邪魔卻無力作惡？

「咱寢室和小葉她們寢室必須一人一罐維他奶粉！」

在國內年輕人普遍習慣靠滬江麥乳精/樂口福解饞的時候，遇到去香江出差的人，就往往會詐對方一罐維他奶粉。

維他奶是一種二戰時期香江就有的老字號飲品，後來也出了奶粉。

庸俗之人或許無法理解，但這種「神交」的深淺，真的不能用利益、色相和時間來衡量——

據說，也是去年年底外交學院的同學們實習表現好，上面給學校批了更多復校經費，才有了這個地方。

不過，隨著4月上旬的某一天、包處長又一次下班時來外交學院轉悠、找顧驁報信，大伙兒的認知才再次被刷新。

顧驁有外事部門的介紹信，自然有軟卧。

而顧驁，恰恰是那個機緣巧合「點化」了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