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冊后之憂傾城誤

「皇上的字越發地好了。」一抹粉紅色的鮮亮旗裝,一句嬌啼,閃身入內的是一位十來歲的小格格。
「大江東去……」妍姝從案上拿起那個被康熙揉在一起的紙團用手一點點兒展開,抹平,「記得當年皇額娘選秀的時候呈上的就是這幅字,別的秀女大都是拿綉品來展才,不過都是些俗物。唯有皇額娘寫了這個,原是想有個人能懂她,而不是單以脂粉裙釵低看。好可惜……那一年偏皇阿瑪沒看到,兩個人陰錯陽差地失之交臂,耽誤了多少年。」
此外,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那拉氏、郭絡羅氏、章佳氏……
康熙緊盯著妍姝,如梨花般嬌小的臉龐,如秋水般的眉眼之間始終籠著揮之不去的愁思,由她便很自然地想到了那個讓自己又恨又敬的女子,那個害得六宮無愛的女子,那個讓親娘一生未得展顏的女子。
「皇上。這一次,您真的沒有選錯嗎?」妍姝怔怔地對上康熙的眸子,「我好怕,好怕我們會像皇額娘和皇阿瑪那樣,一步錯,步步錯,終身縛著枷鎖,永遠不得解脫。」
參加殿選的所有秀女,他幾乎是第一次見。但是他卻清楚地知m.hetubook.com.com道她們每一個人,她們的名字以及名字背後的意義。
慈寧宮西殿小佛堂內,太皇太后孝庄手持念珠,微閉著眼睛正在靜心默誦地藏經。今兒明明是個好日子,可是她卻偏想起了很多前塵往事。前一瞬,好像先帝福臨才剛出生,「洗三」時落下胎髮以後那光亮的小腦門叫人又憐又愛,可怎麼一轉眼就成了躺在乾清宮東暖閣龍床上那瘦的只剩一把骨頭的黯然青年。一會兒像是在自己的聖壽節上品著烏雲珠和博果爾呈上的三清茶、九九果盒,一會兒又眼睜睜看到了烏雲珠去世、皇上駕崩、貞妃生殉、靜妃去世、三阿哥生母慈和皇太後去世,宮裡被一輪一輪的喪事壓得喘不過氣來。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康熙面色一黯:「瞎起什麼哄,剛二哥和常寧才來鬧過,他們也就算了。你難得過來,偏一來就說這個。」
「格格,都過去了。」穿著數十年不變的一身褐色袍子、悄無聲響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走進來的正是蘇麻喇姑,面上恭敬的神情與體貼入微的關切,以及那特有的稱呼也數十年不變。她掏出帕子為孝庄輕輕拭去額上的汗珠。
這會兒,冊后的詔書應該下了吧。
「好了好了,皇上,妍姝錯了。」妍姝收斂了笑容,「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才過來陪你的,你若真惱了,豈不是我的過錯。」
定了那位看起來十分嫻靜溫和的「四全姑娘」,首輔索尼的孫女赫舍里芸芳為皇后。
那位穿著水藍色旗袍,長得玉膚勝雪的佟佳氏錦珍,是跟他最親的人,該稱她為表姐,是他生母慈和皇太后的侄女。
「你還說……若再說下去,明兒朕就賜兩個秀女給耿聚忠。」康熙黑了臉,一把將案上寫好的字揉成一團。
妍姝原是安親王岳樂次女,當年因為皇貴妃董鄂氏所生的四阿哥早夭,順治帝為了讓皇貴妃寄託哀思,便將她招入宮中由皇貴妃撫養。雖然作為帝女的生活只過了不到兩年,卻稱得上是萬千寵愛於一身,也因此招致了許多的怨恨。當皇貴妃與順治帝先後離世以後,雖然有太皇太后的照顧,可是日子https://m.hetubook.com.com依然過的很委屈,幸而還有康熙、福全的關照。
孝庄口中的他,正是當今皇上,年僅十二歲的少年天子康熙,此時他正在乾清宮的東暖閣里臨字。
殿內寂靜極了,每個人似乎都很緊張。
「如格格所願。」蘇麻喇姑惜字如金。
「皇上。」妍姝淌下兩行急淚,「不要,我們不要。」
康熙沉了臉,靠在榻里也不答話,想著剛剛在仁憲太後宮里選秀的場景。那麼多的秀女等著他召見。她們一排五人,依次入內,低著頭在他面前一一行禮。
然而,小小年紀便早已嫁為人婦。康熙二年十一月她與靖南王孫耿聚忠完婚,因為年紀尚小,所以禮成之後還時常居於宮中。
康熙四年八月初八,宮中內外一片喜氣祥和,自先帝龍馭歸天至今宮中彷彿一直沉浸在白色的憂傷之中。從順治十五年起,這種悲傷就開始持續地籠罩著這座華美而莊嚴的紫禁城。先是被順治帝視為「第一子」的皇四子夭折,接著是被千夫所指背負一身情債,雖毀譽參半卻獨得帝寵的皇貴妃烏雲珠病逝,由此引發了大清帝國轉瞬間的天崩地裂。最終,年僅二十三歲的少年天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順治帶著難以彌補的遺憾與未酬的壯志雄心而撒手人寰。
「我是怕委屈了他。」孝庄握緊蘇麻喇姑的手,站在廊下遠眺,前邊的宮殿金碧流蘇、高大威嚴,透著無比的莊重,只是少了些溫度。
妍姝行了禮便坐在暖閣里,一面看康熙的字,一面吃著果盤裡的果子。「看來我來得不巧了,擾了皇上的雅興,若是接著寫下去,當是『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
「妍姝!」康熙將筆一放,迎著她走了過來。
康熙嘴角微微抽搐著,露出一絲笑容:「放心。」
康熙劍眉微微擰起,盯著不遠處那個琉璃八寶香爐里溢出的裊裊輕煙,愣愣地有些失神兒。
論親情,應該選她。
「妍姝參見皇上,皇上萬安。」妍姝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一甩帕子行了個蹲禮,末了又加上一句,「皇上大喜。」
妍姝說的便是前一朝順治帝與董鄂妃的事情。滿洲貴族的父親與漢族江南才女的母親交融培育的一朵奇葩,清麗出塵又才學過人的烏雲珠在參選的時候,因為一個意外而落選。而當有一天,順治皇帝愛上她的字,日日臨摹的時候,她早已經成為別人和圖書的福晉。
康熙沒有應答,過了好半晌,才低語道:「皇阿瑪當時豈止是錯?」
還有一位,因為稱病並未得見真容,卻早以才學美貌名冠京城的「東珠」,人人皆想得到的遏必隆的女兒、鰲拜的義女,鈕祜祿東珠。四輔臣中她一人就牽動兩人,而且她的身上還流著高貴的愛新覺羅家族的血。若論眾望所歸,應該選她。
「前邊怎麼樣?」孝庄目光如炬緊盯著她問道。
「這孩子,真難為他了。」孝庄雙手合十躬身禮拜,隨即起身向外間走來,蘇麻喇姑緊走兩步扶住了她:「皇上最懂您的心,自然不會讓您失望的。」
孝庄面色灰暗,額上竟浸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另一位穿著緋色緞子面兒旗裝,戴著用珊瑚珠配著金線串成的紅梅珠花的博爾濟吉特烏蘭,是他嫡母任憲太后家的女孩,也是與太皇太后血脈相連的蒙古格格,論身份高貴,應該選她。
再之後,當順治皇帝發現自己愛的不僅是她的字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轟轟烈烈又驚世駭俗的愛情雖然凄美卻不容於世,結果便是成就了愛情,卻搭上了兩個人的青春與性命。
就在這些繁花如錦的秀女中,他為自己,也為大清做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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