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琢磨著這會兒自己該怎麼辦。
跑了幾步之後他冷得有些扛不住,從跑變成了連蹦帶跳,快連自己哈氣里的暖意都感覺不到了。
「怎麼老謝啊,」丁竹心把東西收進藥箱,「我給大飛處理傷口他從來沒說過謝謝呢。」
他進來之後,丁竹心雖然沒跟顧飛說幾句話,但能感覺得出來他倆很熟,特別是丁竹心側過臉之後蔣丞看到了她耳垂上有一個小音符……
「沒什麼不方便的,二淼不也在么,」顧飛進屋從柜子里拿了件毛衣扔到床上,「換一下,她會怕。」
「我……不急。」蔣丞有點兒不好意思,自己餓成這樣都被小姑娘看出來了,為了顯示自己不急,他只好又扭頭看了看顧飛和丁竹心。
顧飛出去之後,他拿過毛衣看了看大小,差不多,於是換上了。
蔣丞看著他沒說話,拿起碗喝了口湯。
「……嗯,」顧飛猶豫了一下,轉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過頭,給他倆介紹了一下,「我同學蔣丞,這我姐,丁竹心。」
「你一會兒回去么?」顧飛又問。
蔣丞感覺自己的眼睛都隨著這一聲響放大了一圈,他第一次知道肉身撞木頭上能有這麼大動靜。
「你……」顧飛一扭頭看到他嚇了一跳,「怎麼回事兒?」
蔣丞從褲兜里拿出手機按亮了,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往前走,從樓后繞到了小街的盡頭。
這男人就跟個空心布偶似地臉沖前地整個人砸在了樹榦上。
他沉默了一會兒:「自己咬的。」
……沒開燈?
然後又低頭研究了一下,這毛衣該不會是顧飛自己織的吧……
「二淼讓我問丞哥吃飯了沒?」顧飛往外面看了一眼。
躍出窗口的那一瞬間,寒風灌進呼吸里,再鑽進毛孔里,最後滲進身體里。
不知道為什麼他每次進顧飛家的店,都會感受到尷尬。
「是玻璃划的吧,」丁竹心說,「這麼不小心。」
丁竹心幫他把手上的血沖乾淨之後他發現這口子還真不算小。
上回不是好鳥坐著的那塊空地,現在放著個小桌子,桌上的電爐燒著,一鍋冒著熱氣兒的……大概是羊肉湯,他聞出來了。
蔣丞在兩個褲兜里摸了摸,連個紙片兒也沒找著,只得扯起毛衣一角,用力抓在了手心裏。
牌子上還留了個電話號碼,但他沒打,打個電話再等大夫過來,他估計已經凍死在這兒了。
「我剛轉來。」蔣丞說。
「多少。」顧飛放下筷子。
「啊,」丁竹心看了他好幾秒才笑著把一碗湯放到了他面前,「真意外。」
「不回。」蔣丞這次回答得很乾脆。
「……沒吃。」蔣丞有些鬱悶地回答。
「不用!」他趕緊回答,把https://m.hetubook•com.com換下來的衣服疊了一下放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他站起來準備跟出去,正想跟顧淼說不要出來,低頭一看,顧淼居然正低頭吃著飯,就好像身邊什麼事兒也沒發生。
準備給顧飛轉賬的時候,店門響了一聲,被人拉開了,接著帘子被掀開了一條縫。
顧飛家的店離這兒大概就五米的距離,亮著燈。
蔣丞對於自己今天如此文藝的思緒表示迷茫。
小兔子乖乖。
幹什麼?
連燈都沒有開。
「這是你?」他把手機對著顧飛。
「謝謝,」蔣丞接過錢,心裏踏實了不少,一邊拿手機一邊說,「你加我好友吧,我給你轉過去。」
他太沒禮貌了。
蔣丞快步走進了小屋裡,那個女人已經拿出了藥箱,看到他進來,輕聲問:「手?」
有點兒嚇人,滿手的血。
「大夫這會兒吃飯呢,」女人說,「嚴重嗎?先幫你清理一下,消消毒。」
顧飛正在給顧淼盛湯。
大概真是餓了,這羊肉頓時空降他最近兩年吃過的美味食物前三名。
「嗯。」蔣丞走過去,在小桌子邊兒坐下了。
蔣丞注意到顧飛往旁邊稍微移動了一下,擋在了顧淼的視線中間,他趕緊把手往後藏了藏。
顧淼又指了指他空了的碗。
「叫我心姐就行,」丁竹心笑笑,拉過了蔣丞的手,「我看看……傷口好像挺深啊……」
「那正好一塊兒吃,」丁竹心說,往外走的時候手在顧飛肩上很自然地扶了一下,「我還說今天羊肉買多了他倆吃不完呢。」
「撒手,」丁竹心拍了顧飛手一下,把筷子撿了起來,「人手有傷呢,抓這麼猛。」
「一隻手多費勁啊,」女人笑了笑,「我幫你處理快一些。」
盯了一會兒那人一直沒動,他又轉回頭看著顧飛,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要幫忙嗎?」顧飛在外面喊了一聲。
「嗯,可愛吧。」顧飛說,一臉平靜。
「滾。」蔣丞拿了他的筷子夾了塊羊肉放到嘴裏。
「那個……」蔣丞很快地往丁竹心背後瞟了一眼,「你姐。」
姐姐?嘖。
他皺了皺眉頭,轉頭看了看旁邊。
「其實路口出去右轉二百米有個岔路,進去走到頭就有個如家,」顧飛拿出手機按了幾下,「用不了五百。」
「我跟沒跟你說過別讓我再看見你?」顧飛壓著聲音問。
「傷口深么?」顧飛又問。
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了,沒有路燈,月亮也不知道在哪兒,只有各家各戶窗口裡透出來的那點微弱的光,隱約能看出這是一片樓屁股的後頭,大片沒有清掃過的積雪。
竹心?這名字起得不怎麼樣,竹子的心是空的。
蔣丞傷的是右手,本www•hetubook•com•com來筷子就拿得不穩,被他這一抓,筷子飛了出去掉在了地上。
雖然顧飛沒猜錯,而且也不可能猜錯,這種情況下他除了去酒店也沒別的辦法,但就這麼說了出來,讓他挺沒面子的。
「刀傷?」顧飛進來問了一句。
「鑰匙。」丁竹心沖顧飛伸手。
「好了沒?」顧飛推開門。
「不嚴重,」蔣丞看了看藥箱,東西還挺全,「我自己來就行。」
雖然他非常不願意被顧飛又一次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但是……太他媽冷了!
「好了,」丁竹心說,「一會兒張大夫過來了再去看看吧。」
要了命了!
「進裡屋。」顧飛說。
這個昵稱差點兒沒讓他一口湯噴手機上。
「不急么?」顧飛偏過頭看了看他,「我感覺你眼睛都餓直了。」
「什麼不方便?」顧飛沒明白他意思,但下意識地跟著他降壓了音量。
但接下去他又愣住了,有點兒尷尬。
去哪兒?
一連串的問題還沒排列完,顧飛抓著他衣領往旁邊的樹上掄了過去。
這一鬆手把他自己嚇了一跳,毛衣上已經染上了一大片血跡。
「就劃了一下能有多深。」蔣丞說。
「嗯。」她快步走進了那個小屋裡。
而正對著門的位置上,還有一個女人,二十多歲的樣子。
「手怎麼傷的?」顧飛問。
這一聲響過後,世界安靜了。
「哦,」蔣丞猶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顧淼指了指鍋里的羊肉,他點點頭,「我給你夾。」
屋裡溫度高,身上很快就暖和起來了,但傷口的疼也像是蘇醒了似的開始往裡鑽著疼。
「操!」蔣丞往那邊走了兩步,死了?
丁竹心出了門之後,蔣丞莫名其妙鬆了口氣,他還是第一次跟女生待在一塊兒會有這麼強烈的尷尬感。
「嗯。」顧飛站了起來,從收銀台後面拿過了她的外套。
他一般來說不管閑事,將來活到103歲肯定沒問題,但現在是在顧飛這兒,顧飛都衝出去了,他不可能還坐著。
他愣住了,沒開燈?
手凍得有些發麻,感覺不出疼來,他甚至找了找才看到了掌心裏的那道口子。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拿手機屏幕對著手指照了照。
四周太黑,他看不清是什麼,只隱約感覺自己手指是濕的。
「哦。」蔣丞也笑了笑。
「牙口不錯,」顧飛點點頭,「還是要學會愛惜自己,以後下嘴輕點兒。」
「謝了。」蔣丞把羊肉扒拉了一半到自己碗里,又拿過顧淼的碗,把剩下的扒拉到了她碗里。
「哎?」他愣了,舉著手機看著顧飛沖了出去,抓賊?
他往那邊看了一眼,覺得有點兒奇怪,這個時間過來買東西很正常,掀一角帘子跟偷窺似的和*圖*書幹嘛呢……
蔣丞沒說話。
「不吃點兒嗎?很……好吃。」蔣丞也站了起來,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說完覺得更尷尬了。
「你幹什麼!撒手!」那男人抓著顧飛的手使勁拽,但無論從身高還是力量上都明顯不是顧飛的對手,折騰了半天顧飛連動都沒動一下,他只能又喊了一聲,「你撒手!」
蔣丞沖顧淼笑了笑,低頭喝了口湯。
那個男人貼著樹站了兩秒鐘,慢慢順著樹榦出溜下去,跪在了地上,然後往邊兒上一歪,倒那兒不動了。
丁竹心很漂亮,而且是那種並不張揚也不具備攻擊性的漂亮,按說這樣的長相他在路上碰到了還會多看兩眼。
這麼冷的天兒,居然都沒把傷口凍上。
「嘭」的一聲。
手機屏幕上有一抹髒了的痕迹,他用手指擦了一下,之前的痕迹沒被抹掉,反倒又增加了一片。
「不是。」蔣丞猶豫了一下,鬆開了一直抓著毛衣的手。
是顧飛的好友請求。
……是啊,這麼冷的天兒。
而且雖然丁竹心很漂亮,皮膚白得幾乎透明,從蔣丞這個角度看過去長而濃密的睫毛把眼睛都遮掉了,但跟顧飛顧淼完全不像。
連個外套都沒有。
這人雖然瘦,個兒也不高,但畢竟是個男人,就這麼被顧飛一胳膊甩樹上了,放個慢動作也就能放出兩三秒來……
「凍死了殺你滅口啊。」顧飛笑了笑。
一走出小屋,立馬聞到了店裡瀰漫著濃濃的羊肉湯香味,蔣丞頓時就覺得餓得心裏都發慌了。
「……好可愛,」蔣丞有點兒無語,通過了請求之後他又看了一眼顧飛的頭像,跟昵稱很搭,是個綠色的兔子,沒判斷錯的話,看這畫工和用色,作者應該是顧淼,「這頭像顧淼畫的吧?」
沒想到顧飛還好這口,這女的看著怎麼也得大個四五歲的。
爽。
年久失修的路燈光線有些撲朔迷離,他只能看清這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穿了件鄉非款的皮衣,緊身褲把細腿裹得跟兩根牙籤似的,看著讓人犯噁心。
血。
一直到了這會兒,蔣丞才像猛地被叫醒了似的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
「這誰啊?」蔣丞回過神來,「扔那兒不管了?凍死了怎麼辦。」
沒有目標也沒有目的。
「我去……」蔣丞想站起來。
窗檯下碎掉的玻璃在他腳下發出幾聲簡短的脆響,蔣丞覺得自己堵得要窒息的感覺終於消失了。
「是嗎?」蔣丞應了一聲。
「能不問么?」蔣丞說,「我就是……路過。」
顧淼在一邊兒點了點頭。
「你是顧飛的姐姐?」他問了一句。
「嗯。」蔣丞應了一聲,「旁邊社區醫院……」
剛一出店門,就看到顧飛抓著一個正拚命掙扎的男人的衣領。
「畫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真好。」蔣丞很不由衷地表揚了一句,顧淼這畫畫的水平跟她玩滑板的水平差了能有七百二十四個小明爺爺。
「沒所謂。」顧飛拿出錢包,拿了五百出來。
蔣丞在心裏說了一句,想想又覺得也許應該是太熟了。
真他媽冷啊!
「謝謝。」蔣丞站了起來。
「沒事兒,我還能被這點兒傷嚇著么,」女人笑了笑,推了他一下,「你去陪著二淼吧,我看她剛很緊張。」
「不急。」蔣丞說。
顧淼很小心地在他手上輕輕碰了碰。
前方是個什麼小廠子,這邊沒有路了。
他蹦著過去拉開了店門,一把掀開了皮帘子。
顧淼一邊喝湯,一邊偷偷地往蔣丞纏著紗布的手上瞅。
「……不是吧!」他在門上敲了兩下,沒有回應。
「你倆坐著吧,我又不吃。」丁竹心起身從後門走了出去。
「我操。」他小聲說了一句。
「不冷么?」顧飛從兜里掏出了摩托車的鑰匙。
「你……」顧飛皺著眉看看他的手,又往毛衣上看了一眼,對那個女人說,「要不我來吧。」
「有地兒去?」顧飛從旁邊的小菜籃里夾了兩根青菜放鍋里涮著。
「已經沒事了,」顧飛抓住蔣丞的手,遞到她面前,「你看。」
撲面而來的暖意讓他整個人僵得都快抽筋了的身體頓時松馳了下來。
爆發過後,他在寒風裡慢慢冷靜了下來,現在有些茫然。
再湊到緊閉著的門前瞅了兩眼,才看到門上掛著個牌子,他凍得眼睛都哆嗦了,湊合著看清了大意是大夫回家吃飯去了。
除了年紀差距有點兒大之外,這仨人看著跟一家三口似的,讓蔣丞頓時覺得自己出現得非常不是時候。
手機響了一聲,他低頭看屏幕。
「這樣啊。」丁竹心看了他一眼。
「藥箱。」顧飛回頭說了一句。
他夾了塊羊肉,手還在疼,他夾肉的時候不敢用力,看自己的姿勢跟要引爆炸彈似的,就怕手一抖肉掉桌上了。
蔣丞沒回答,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顧飛對李保國一家應該是了解的,這事兒要是說出來,只會給別人增加談資,雖然顧飛看上去不是個會跟人扯這些的人。
「進去,」顧飛看了他一眼,往店裡走過去,「不冷么你?」
太他媽冷了,跳出來的時候居然忘了去穿上外套。
「嗯。」顧飛站了起來,走到了蔣丞跟前兒,目光往下落到了他手上。
挺深,血還在不斷地湧出來。
顧淼還坐在桌邊沒有動,手裡緊緊握著一個勺,眼睛瞪得很大,有些緊張地看著這邊。
「不是親姐姐,」丁竹心笑了起來,「他叫我姐姐,我以前住他家樓上。」
他判斷了一下方向,往通向旁邊那條小街的岔口跑過去,李保國說過那m.hetubook.com.com兒有個社區醫院,可以先讓人幫包紮一下,還能暖和暖和。
「你朋友?」那個女人看著顧飛問了一句。
「她晚上不吃東西,很多年了,」顧飛把自己的筷子給了他,「我還沒用的。」
「別客氣啊。」丁竹心笑著說。
「哦?」蔣丞看著他。
他突然覺得後背發涼,就顧飛這身手,殺個把人似乎也說得過去。
「你們吃吧,多吃點兒,」丁竹心笑了笑,穿上外套,「我減肥呢。」
「嗯,」蔣丞點點頭,「謝謝。」
「我去洗。」顧飛伸手去拿筷子。
那個女人也站了起來:「怎麼……」
「我先用生理鹽水幫你沖一下,」丁竹心說,「一會再用碘伏。」
「我可是看著他長大的,小時候他是我的跟屁蟲,」丁竹心給他塗了碘伏之後,從藥箱里拿了紗布蓋在傷口上,「只能先這樣了,包一下,晚點兒再讓大夫看看吧。」
沒外套,沒錢,血流不止。
李保國說那個社區醫院不怎麼明顯,還真沒說錯,何止是不明顯,蔣丞都跑過了才看到。
顧飛愣了愣,接著往門框上一靠,嘴角帶著笑:「哦。」
「不方便吧?」蔣丞猶豫了一下,低聲說。
沒等他想明白,顧飛已經把手機往桌上一扔跳了起來。
「你是大飛同學啊?」丁竹心說,「我好像以前都沒見過你……不過他跟同學來往也不多。」
「香吧。」丁竹心正往碗里挨個盛湯。
「我去看看。」蔣丞說了一句,轉身也跑了出去。
「我還第一次看二淼要留人吃飯呢,就倆月沒見,進步這麼大,」丁竹心往顧淼碗里夾了兩塊羊肉,「蔣丞你是不是轉來挺長時間了?上學期嗎?」
「她不吃?」蔣丞愣了愣,注意到桌上是三副碗筷,他頓時有些尷尬,不會是一共就三副碗筷,加了他就不夠了吧!
顧飛的姐姐姓丁?跟媽姓么?
蔣丞想了想:「五百吧,我現在可以手機轉賬給你。」
「這學期。」蔣丞說。
顧淼看著他,愣了愣之後笑了起來。
「我飆車的時候你還忙著小升初呢。」丁竹心拿了鑰匙轉身走出了店門。
「有,」蔣丞說完之後又有些猶豫,沉默了有快兩分鐘才艱難地再次開口,「你有錢嗎?借我點兒。」
「你以為你誰啊?我管你說沒說過,說過怎麼著?」男人把臉湊到他眼前,帶著挑釁,「我現在就在這兒呢,你看見我了吧?怎麼著?你……」
他停了下來,站在黑暗裡。
顧飛從旁邊拿了個大漏勺,放進鍋里直接兜底兒一舀,把一大勺羊肉遞到了他眼前:「我看著都費勁。」
顧飛跟到門口看了一眼,回來坐下了。
丁竹心回來的時候看到蔣丞手裡的筷子,愣了愣,把洗好的筷子放到了顧飛面前,輕聲說:「我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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