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感覺自己手都是冰的，僵立在吧台旁邊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閉嘴。」晏航說。
「男朋友。」晏航說。
「情況怎麼樣？」晏航問。
「閑著就想，想想，」初一說，「有時候跟樹，洞說說。」
「好。」初一又有些緊張，一緊張就覺得發冷，於是往晏航身邊又擠了擠。
晏航夾著一塊魚笑得都沒機會往嘴裏送。
「我也吃不下東西，不吃早點了，」晏航把他擠開，捧了水往臉上潑著，「辦完手續再看吧。」
而聽到別人的話時，哪怕是白姐姐這樣沒有任何實質性內容的幾句輕點，那些細節也會因為無法迴避，無法快進，無法漏幀而變得無比清晰。
這是個旋轉自助餐廳，的確挺貴，但是東西也非常好吃，品種還超級多。
比如他依舊會因為這件事失眠，而且可能會連續好幾天或者更長。
「給你順。」初一在他身上搓了搓。
小學的時候老師一直要求家長檢查作業，要簽字，家裡無論找誰簽這個字，都會招來一陣心煩，所以初一從來都是自己簽老媽的名字。
但是這一年多，他能感覺自己慢慢地一點點地在情緒調節上比以前好了不少，老爸突然離開，他猛地失去了依靠和重心的痛苦感覺，現在想起來的時候，會覺得有些遙遠和模糊了。
「打烊了。」初一看著她倆。
初一愣了兩秒之後才反應過來：「什麼，人啊。」
他知道以初某某的膽子和經驗，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抓到，特別是在……他已經告訴了警察有可能見過初某某的情況下。
初一笑著沒說話，閉上眼睛。
接下去他倆都沒再說話。
「律師費，」初一說，「很貴的，我沒那，那麼多錢，得借你的。」
「本來以為有你在也能放心呢。」晏航笑著說。
晏航把手機放回他兜里，順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我……」
拍得他連哭都哭不出來。
「白姐還沒聯，聯繫我們。」初一說。
聽到老爸的名字時，他還算是能保持冷靜，但想到這裏面還牽扯到晏叔叔，卻什麼也不能說的時候，他卻猛地一陣慌亂，揣在兜里的手都抖了一下。
晏航把旁邊的小毛毯堆到了他身上，低頭繼續看手機。
「晏航。」初一低下頭，在晏航頭頂上輕輕抓了一下。
「我在學，學校跑。」初一說。
他頓時猛地挺直了腰，愣了有兩秒才有些慌亂地從兜里往外掏手機，但半天也沒掏出來。
晏航頓了頓，過了幾秒，輕輕靠在了他身上沒有再動。
「馬上就能吃了，」晏航看了一眼烤箱，「冰箱里還有酸奶。」
初一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認真地聽著晏航和白姐姐的對話。
因為是自助餐，得吃回本，晏航一向吃得不算多，所以初一就得擔起這個任務。
哪怕是什麼事都經歷過，什麼和圖書事都能處理的晏航，在面對別人說起跟自己爸爸受傷有關的內容時，也不見得就能扛得住。
「坐火箭過去的話，這會兒肯定見著了。」晏航說。
「現在呢，關於案子的情況，因為要保密，我不能給你們透露什麼具體的內容，但是可以告訴你們，初建新的情況，問題不是太嚴重，還是有很大機會的，」白姐姐繼續說著，「前提是如果他跟我說的情況屬實。」
「好的，我剛跟老崔通了電話，」白姐姐的聲音傳了出來，聽著還是很溫和，不急不慢，從語調上聽不出今天談話的好壞來，「手續已經補好了，我也跟初一爸爸詳細聊過了。」
他不懂法，也不敢隨便胡亂琢磨。
「你怎麼知，知道。」初一嘆了口氣。
「初一是不是沒睡好。」崔逸問了一句。
「好的，辛苦白姐了。」晏航的嗓子有些啞。
晏航笑著揉了揉他腦袋：「那我的錢肯定夠啊，不夠還可以找老崔拿，不差這一頓自助的，走。」
初一差不多到中午了，才開始覺得有那麼一點兒食慾，聞到路邊飯店裡飄出來的香味時，他說了一句：「得吃午，飯了吧？」
下午他倆再不踏實，也實在在街上逛不下去了，於是一路溜達著往回走。
初一正看著晏航做咖啡的時候，手機響了。
「這事兒你想那麼多也沒什麼用，」崔逸說，「小孩兒。」
「我可以試一下無罪辯護。」白姐姐說。
「嗯。」初一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出了門。
「見了面要先談，然後聊聊聊，」晏航說，「聊完還得吃個飯休息一下，再整理一下，然後才聯繫吧。」
海鮮還是很有誘惑力的，初一以前吃得少，小姨帶他吃過，那時也沒覺得有多好吃，到了海邊的城市之後，才知道海鮮還是得在當地吃才能吃出最好的味道來。
「他得屬於條件反射的一種。」晏航笑著說。
「所以初建新在這裏面，並沒有什麼主要的責任，」晏航說，「是這樣的情況嗎？能不能這樣理解？」
「你們放心，這案子我會盡全力的，」白姐姐說，「你們有什麼想法，也可以跟我說。」
正在往牛奶里加糖的時候，店門被推開了，進來了兩個女孩兒。
「要不就飛，出去了。」初一說。
「嗯。」晏航應了一聲，「明白。」
「要加糖嗎？」初一問。
「不是，」初一說，「熱牛，牛奶我一，只手就能做，別的要兩，兩隻手。」
崔逸擔心他的心理狀態，他自己也擔心。
「嗯，」晏航頓了頓，「謝謝。」
「吃個自助能花多少錢。」晏航說。
會著急會去打聽嗎？
腦子裡想的事，哪怕是千遍萬遍，也永遠都是模糊的，有些不願意想的細節會被聰明地跳過，漏掉，出現了也會「轉瞬即逝」。
晏航輕輕笑了笑https://m.hetubook.com.com：「行吧熱牛奶。」
牛逼律師姐姐姓白，崔逸管她叫小白，晏航和初一都叫她白姐姐。
「我陪你去，」晏航說，「我估計白姐晚上能有消息了。」
「讓告訴初一不要擔心他，」白姐姐說，「他現在身體也沒什麼問題，情況還可以的。」
-我知道
想想就不願意再繼續往下想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突然覺得有點兒困，就這麼站著這兒閉著眼睛就不想動了。
「不是我說，狗哥，你在這兒幹了小半年了，」晏航悶著聲音說，「就會做個熱牛奶嗎？」
晏航也沒有出聲，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撐著膝蓋，一直看著吧台下面的一箱牛奶出神。
「貴，」初一搖搖頭，「節約點兒，吧。」
「你英俊的小天哥哥啊。」晏航說。
本來可以打車或者坐公交，晏航卻選擇了走路回去。
「不辛苦，」白姐姐說，「習慣了。」
「吃不了就不吃了，」晏航看著他，「這個價你夠嗆能吃回本兒。」
老爸說的是告訴初一，並沒有說告訴家裡人，讓初一有些不好受，就好像這個家裡的人，早就已經沒有了關係。
「我也不踏實，」晏航說，「不踏實的時候我就看你幾眼，你最好踏實一點兒以便讓我踏實。」
「嗯，」晏航看了看他，「餓了吧？」
白姐姐並不像初一想像中很有氣勢的那種女律師，挺溫和的樣子，臉上帶著笑。
「這個是我強，強項。」初一說。
「你們老闆明天一看監控，」晏航說，「你就失業了。」
「哦，」晏航笑了笑，「再搓兩下該給我順起來了。」
「哦。」初一蹦了蹦，又過去摟住晏航，用臉在他肩膀用力蹭了好幾下，才轉身回了客廳。
半夜的時候他倆還聊了一會兒, 但是聊的什麼，天亮的時候晏航記不清了, 夜裡有時候就是這樣, 明明沒睡，卻也不知道這一夜到底是怎麼過的。
初一的呼吸猛地頓了一下，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他死死地盯著晏航手裡的手機。
最後乾脆也不管旁邊還有路人了，他把手塞到了晏航外套口袋裡。
初一喝了一口水：「世上無，難事……」
「舒服，」晏航說，「好久沒跟你一塊兒走這麼長時間了，以前還天天跑步呢。」
「我有點兒緊，緊張，」初一洗漱完看著鏡子，「也吃，不下東西。」
「那就要看乾的是什麼了，」崔逸說，「他是不是同夥，流竄期間有沒有繼續多次犯案，他的供述是不是會被採納……這個說起來很複雜，你們不用管這麼多，小白一直接刑案，有她在，你們只管放心。」
初一不知道該說什麼，腦子裡也轉不出什麼內容來，他只想安慰晏航，現在的晏航，比他要脆弱得多。
「沒睡。」初一有些不好意思了揉了揉眼睛。https://m.hetubook.com.com
初一沒有說話。
「你喝熱，牛奶嗎？」初一輕聲問。
「崔叔，」初一看著崔逸的後腦勺，「我爸的事兒是，不是半，個月就能有，有結果了？」
他大概是個不孝子，這時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晏航身上，在聽著白姐姐雖然並不明確，但還是能聽出一些內容的話時，晏航竟然能冷靜地繞過晏叔叔，而把重點放在了初建新身上。
「嗯。」初一嘆氣，「好香啊。」
「這會兒白姐見，見著我爸了吧？」初一看了看手機。
他其實跟初一一樣，一邊想要知道，一邊又害怕知道。
今天天氣還不錯，大概是因為一夜沒睡，從樓里出去的時候，還沒完全舒展開來的陽光讓人眼睛有些發脹。
過了很長時間，晏航才抬起頭：「聽這個意思，你爸的問題不大，如果能無罪，那過不了多久就能出來了，老崔說了，白姐挺厲害的，你不用擔心了。」
「……哦。」兩個女孩子又愣了好幾秒之後，才轉身一邊回頭一邊小聲說著什麼走了出去。
「你小時候還挺能琢磨的嘛。」晏航說。
-初的口供有可能對你爸不利，你得有這個心理準備
「他哪敢啊。」初一愣了愣。
-你自己調整不過來就找羅醫生，你要是出點什麼問題，你爸能馬上現身把我劈了
「嗯。」晏航應著。
初建新被抓, 對於一直努力保持內心平靜的晏航來說, 不能用「往平靜的湖水裡扔了一顆石頭」這樣的話來形容, 這起碼得是扔了一塊磚。
「他要是沒幹什麼，不會太長時間。」崔逸說。
「不會，」初一說，「小香姐人挺，好的，她要是問，我就說我朋，朋友……」
烤箱里飄出香味的時候，初一進了廚房：「餓啊。」
「那他要是干，了什麼呢？」初一又問。
「辛苦白姐了。」晏航說。
「我知道你們現在的心情，但不管怎麼說，還是要有耐心，」白姐姐的聲音還是很溫和，「根據初建新的說法，在我看來，這個案子的基本事實以及晏致遠和被害人的關係還是比較清楚的。」
「他沒捅人，就不會有多大的事兒。」晏航說。
他過去摟住了晏航的腰，把臉壓在他肩上。
崔逸笑了起來：「還能開逗，看來心理素質不錯。」
「你倆哪天跟人有經濟糾紛了，」崔逸說，「找我就最合適了。」
「肉麻。」晏航嘖了一聲，「這話就不是狗哥的款。」
「啊？」兩個女孩兒愣了愣，接著就轉過頭，看到了吧台里一站一坐還摟在一塊兒的他倆，頓時眼神和表情同時變化了能有七八種款式。
「讓我們直接下去，他把車開到樓下了。」晏航說。
晚飯晏航還是做的焗飯，初一愛吃，做起來也簡單，適合心不在焉情緒不佳的人操作。
-你這兩天要是情緒不對，還是m.hetubook.com.com要找羅醫生聊聊
或者真的就像他們說的就什麼也不管了？
「我小，時候，以為旋轉餐，餐廳，」初一邊吃邊說，「是嗖嗖嗖，轉的，裏面的人得捆，捆在椅子上。」
「世上本沒，沒有回本兒，」初一換了一句繼續堅持，「吃的人，多了就……」
初一感覺自己能聽清白姐姐說的每一個字，但腦子卻像是被卡死了的齒輪，在「晏致遠」三個字上一直卡著過不去了。
「好。」初一點點頭。
「求順毛嗎？」晏航問。
「他去辦公室了，」晏航說，「這事兒完了以後再請他和白姐出來吃飯吧。」
初一笑了起來，嘆了口氣。
「嗯。」初一應著。
「如果他說的這些情況都屬實，」白姐姐說，「他事先甚至完全不知情。」
晚上晏航陪著他在咖啡廳，店裡還是老樣子，客人不多。
「嗯。」初一把右手放在晏航肩上，左手從吧台上拿了牛奶，倒進了奶鍋里，放到旁邊的電陶爐上開始加熱，「我喜歡煮，煮開的牛奶，特別香。」
「嗯。」初一應了一聲。
簽得比老媽自己寫的都像。
「笑吧，」初一也笑了笑，「我喜歡看，你笑。」
但人抓到了之後，很多事就會慢慢被揭開來, 老爸在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 也會變得清晰, 他害怕的東西，就在那些真相里。
這一夜晏航是徹底失眠的, 平時失眠, 初一在邊兒上的話，他會盡量少動, 不過今天晚上無所謂了, 聽動靜初一也沒太睡著。
這是事情發生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真正感覺到，老爸和這件事的關係，老爸和晏叔叔的名字同時真切地以這樣的形式並列著出現，讓他非常慌亂。
手機上有崔逸剛發過來的消息。
還好爺爺奶奶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要不他更睡不著了，怕兩個老人著急。
「她要是問，你就說你男朋友心情不好，你安慰一下。」晏航說。
估計是一夜沒睡又溜達了那麼長時間，晏航很快就聽到了他輕輕的小呼嚕。
「嗯。」初一點頭。
今天去辦完手續之後，初一就一直拉著晏航在街上溜達著，平時他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這會兒卻只有在熱鬧的地方他才感覺踏實些。
「一會兒回去你睡一覺，」晏航說，「晚上我弄點兒吃的，你是不是還要去咖啡廳？」
更不願意晏航去琢磨。
晏航沒說話，握住了他的手。
-我情緒還行
聽到白姐姐說老爸的情況時，他只是覺得鼻子發酸，卻並沒有像現在這樣，身體里彷彿翻著十級海嘯，浪頭一下下地拍在他心口上。
「不好意思，」初一把煮開了的牛奶拿下來，慢慢倒進杯子里，又重複了一次，「打烊了。」
一直到崔逸的電話打到了晏航的手機上，他倆才從浴室出來了。
「想吃海鮮自助嗎？」晏航說，「前面有一家不hetubook.com.com錯的。」
回到家之後，晏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玩手機，初一也不願意進屋睡，就在沙發上躺下了。
掛了電話之後，初一盯著晏航，卻怎麼也張不開嘴說話。
不過簽得還是很像的，畢竟練習了很多年。
「我馬上過去，得爭取時間，」白姐姐說，「別著急。」
初一看著晏航，晏航撐著洗臉池發獃。
「嗯。」晏航埋在他肚子上應了一聲。
「精分狗。」初一說。
「我不踏實。」初一埋頭吃了幾口之後停下嘆了口氣。
初一併不知道這個手續是怎麼回事，只知道他得往上籤老媽的名字。
初一看著他，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好。」
「嗯？」初一沒聽明白。
「你爸有膽兒捅人嗎？」晏航問。
也許是注意力會被分散，瞎琢磨的時候思路也容易被打斷。
「我來，」晏航抓住了他的手，從他兜里把手機拿了出來，又捏了捏他手腕，然後接起電話，按下了免提，「白姐你好，我是晏航，初一在我旁邊。」
想到爺爺奶奶的時候，他又總會突然想到老媽和姥姥姥爺，他們都已經知道老爸被抓的事，現在他們在想什麼，在幹什麼？
只是要真的完全不被影響，也不可能。
「以後有什麼就跟我說吧，」晏航說，「我還能給你個回應。」
早上起來的時候初一眼圈兒都有些發暗，不經常失眠的人失一次眠真是特別明顯，他覺得自己看起來, 就比初一要精神得多。
「閉嘴吃。」晏航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那如果就是他說的那樣，」晏航繼續問，「他的情況……」
「你不用太緊張，」晏航擦了擦臉，「你爸不會有多大問題的。」
「我還圍著小區跑呢，」晏航說，「那能一樣嗎？」
「中午吃那麼多呢，」晏航說，「睡了一覺又餓了？」
初一抱住了他的腦袋，把他的臉按在了自己肚子上。
初一舉著還有半鍋奶的的奶鍋，整個人都動不了了。
「好。」初一點點頭。
「不一樣。」初一笑了笑，往他身邊挨著。
「是啊。」晏航點點頭。
晏航笑了笑，仰頭枕著沙發靠背閉上了眼睛。
晏航回了一條。
初一不知道晏航在想什麼，只知道如果老爸沒有捅人，那人就只能是晏叔叔捅的，而且老丁死了。
「還好。」他摸摸肚子，「要叫崔叔出，來吃嗎？」
「比如？」初一看著他，「笑嗎？」
他拿著筆，感覺手有點兒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
聽著晏航為老爸的情況小心地追問時，初一覺得心裏跟刀戳著似的發痛，非常難受。
「為什麼？」初一問。
「嗯。」初一應了一聲，鼻子猛地有點兒酸。
「多加點兒。」晏航說。
晏航看了初一一眼。
「我一共就三，三千塊錢，」初一說，「最多拿，二百跟人糾，糾紛，估計糾，不起來。」
初一扯著嘴角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