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七垂下眼，要笑要不笑地頓了頓，沒說什麼，坐下來，將蔣雪放在地上，叫她自己去拿點心吃。
烏溪沉默著給他行了個禮，便不言聲了。
景七扭頭去看他，心裏還想，這小子什麼時候也會湊趣逗起孩子來了，卻猝不及防地被烏溪一把摟住脖子，只聽那小子用跟蔣雪一樣一本正經地口氣說道：「他將來是我媳婦。」
末了，景七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說道：「小雪，你給我當干閨女吧？」
赫連翊就笑起來。
被他叫花月的少女低下頭去，水蔥似的小手捏著帕子，臉扭到一邊，輕輕地說：「你想我什麼了？」
蔣雪伸出小手，掰著指頭說道：「看大馬，買酥糖，看師兄，還看王爺。」
先頭太子妃有過一胎，不過沒出月就死了。太子妃哭了個死去活來，赫連翊倒是感覺不深，只是有些可惜，蘇青鸞那邊向來是乾淨利落，一碗葯下去，省了不少麻煩——所以也還不曾有自己的子嗣，眼看著這麼個肉嘟嘟的小丫頭張著手眼巴巴地看著他，赫連翊先是面無表情地原地站了一會，隨即竟慢慢地俯下身去，雙手撐在小姑娘腋下，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
赫連翊抱了她一路，手早就酸了，立刻就坡下驢地把小丫頭塞進景七懷裡，這可壞了菜，景七七輩子都沒抱過這麼小的孩子，一坨軟綿綿熱乎乎地東西就這麼鑽進了他懷裡，他只覺誠惶誠恐，唯恐用力大了掐死了她，全身都僵硬了。
花月低頭一笑，笑得吉祥險些撲過去將她抱進懷裡，下一刻，她卻又悲戚起來，眼淚都下來了，吉祥摸不著頭腦，手忙腳亂地去哄她：「這是做什麼？又怎麼了？」
「花月……」吉祥小心地往她身邊靠了靠，「小月兒，我可、可想你了。」
蔣雪見他只顧著自己笑，也不答應，急了，就用那雙小肉爪子在他臉上拍了拍：「你還沒說和_圖_書呢。」
情意不在了，自然要將這段不光彩的歷史抹去，吉祥身在王府，這種事情，怎麼也明白些，臉色登時白了，有些手足無措地道：「那、那可怎麼辦？若不然……若不然我去求求王爺？」
花月小貓兒似的蜷縮在他懷裡，嘴裏只是不停地道：「我就剩你一個了，就你一個人了……」
赫連翊斜眼看了看自己濕了一小片的衣服，嘴角登時抽了抽。
赫連翊臉上的笑容一頓，瞟了他一眼，正好和景七看過來的目光對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搖搖頭，開玩笑似地笑道：「你才多大的年紀就要當人家乾爹，蔣大少爺豈不是憑空矮了一輩，別胡鬧了。」
蔣雪認真地想了想，搖搖頭道：「那不行，我哥說了，好看的是媳婦，我嫂子就比他好看，所以我嫂子要當他媳婦，你就比我好看……」她頗為鬱悶地捏了捏自己小胳膊上的肉，不樂意了，「我哥還說我是個小肥豬！」
若是來了旁的客人，烏溪也知道自己在場不大合適，便會自覺地離開了，可一聽見太子殿下單獨來，心裏立刻不是滋味了，便裝作不知道，坐在原地等著。
蔣雪便問道：「小梁子說你是太子，你是太子嗎？」
景七喜歡透孩子了，抱著她也不嫌累，在院子里東遊西逛地逗著她玩。
景七大笑起來。
然而面子上總得過得去，赫連翊便對烏溪點點頭道：「巫童也在。」
景七還沒來得及見禮，就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丫頭咬著手指頭、瞪著眼瞅著自己，活像參觀稀有動物似的，不禁哭笑不得。
蔣雪來了精神，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赫連翊，從懷裡摸出一小包糖來，送到他嘴邊，說道：「請你吃。」
蔣雪卻堅持地站在他面前，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不給你當干閨女。」
果然，這王爺和太子一樣和_圖_書識相，都表示自己是大人，不能吃小孩的東西，蔣雪心滿意足地又吃了一塊。
花月垂淚道：「傻子，你不懂，我家小姐不過是太子殿下養的外室，我們這樣的人，便是當人家的填房、通房丫頭都不得，將來小姐年長色衰，太子殿下不喜歡了，我們可怎麼安身立命呢？」
花月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做什麼？」
吉祥正是心亂如麻，聞言便問道：「你說如何是好？」
景七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被挖著牆腳，正被赫連翊弄回來的小丫頭鬧得手忙腳亂，本來他正叫烏溪抄著書，他寫一句給講一句，偏這時候太子來了。
花月便貼著他的耳朵，如此這般一番。
提起來才發現不對，這小姑娘胖嘟嘟的，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不軟，帶著股奶味，沒骨頭似的，便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下一步該這麼辦，蔣雪倒是不認生，歡笑著往他懷裡使勁一撲，口水都抹到了赫連翊的肩膀上。
赫連翊就忍著笑點頭，蔣雪於是又說：「那我都請你吃糖了，你能跟我爹說，讓他別罵我么？」
赫連翊一抬頭，這才瞧見烏溪，不禁愣了一下，他總覺得這巫童看人時候、尤其是看自己時候的目光黑沉沉陰惻惻的，瞅著邪行。也不知道為什麼，景七願意和這一身獸|性的人好。
車裡坐了個女人——或許以她的年紀，還是少女，蘋果似的臉蛋兒，一雙杏核眼水汪汪地看著他，笑靨如花。吉祥看見她，就覺得心都酥了，眨眼都不捨得，連呼吸也情不自禁地放輕了，唯恐嚇著她似的。
赫連翊吩咐一聲「備馬」，便笑呵呵地對蔣雪道：「走著，我帶你看王爺去。」
赫連翊忍不住笑出來。
吉祥從偏門出去，走了一條小路，拐了好幾條街，在一個大柳樹下面，有一個破破爛爛的馬車等著，車夫等在一邊，遠遠地看見他。吉祥喉頭m.hetubook.com.com一動，有些迫不及待地便鑽進了那輛馬車，車夫一揮鞭子，馬車便轆轆地動了起來，只往人少的地方走。
蔣雪點點頭，八爪怪似的揪著赫連翊的衣服想往上爬坐在他肩膀上，奈何赫連翊肩膀不算寬，她折騰了半天，沒給自己找著好地方，於是放棄了，老老實實地縮在赫連翊懷裡，奶聲奶氣地道：「小梁子說太子是大官，比我爹爹大。」
吉祥當她什麼事，一聽這話，便笑了，勸慰道：「這有什麼的，皇上病了，太子殿下忙於朝政，哪還有心思聽曲子看美人？等他忙過了這一陣便是，再者說你家小姐是你家小姐，你急個什麼？還有我對你好呢，等我攢夠了錢，就把你贖出來，咱們做……做……」
這回赫連翊忍不住了，大笑出來。
赫連翊摸出一點抱孩子的門道，橫過胳膊來，讓她坐在上面，一手攬著她的後背，聞言點點頭：「大概是聽的。」
花月瞟了他一眼，見他樣子傻極了，便低低地笑了起來，不動聲色地往他身上靠去。吉祥腦子裡「轟」的一聲，手腳都沒地方放，又覺得一股甜甜的香味鋪面而來，腦子裡便暈成了一團漿糊。
吉祥周身一震，便想起那日太子發火，景七叫他往書房門口掛兔子，還教他那番說辭的事，叫花月這麼一提，隱隱約約地，便覺得這兩人的關係似乎有些不大對頭——太子的火莫名其妙，王爺叫他說的話更莫名其妙，兩廂莫名其妙加在一起，意味便深遠了……
她手上還沾著自個兒的口水，捏著那麼一小塊糖，把糖也弄得黏答答的，赫連翊只得道：「我是大人，不吃這個。」
太子殿下的臉還是第一回被人打，赫連翊這會兒看著她高興，卻也不生氣，就說道：「行，我與你爹說去，不叫他罵你——小梁子今天把你弄出來，說帶你看什麼？」
他們往王府這邊走，卻m.hetubook.com.com也有人從王府往外遛，正當赫連翊帶著小蔣雪從正門進了王府的時候，吉祥卻從偏門出去了。他知道這時候自家王爺正在給巫童講書，只要一本書和一壺茶還有在一邊打瞌睡的一兩個小丫頭就夠了，用不著自己。
蔣雪對活著的「王爺」的興趣比其他人都大，張牙舞爪地便從赫連翊懷裡往外鑽，下令道：「王爺抱！」
眾人一愣，只聽她又道：「我長大了想娶你當媳婦！」
吉祥先是握緊了拳頭，用力推開她，橫眉立目地望著她，卻在花月淚眼婆娑潸然欲泣的表情里又軟下了表情，心裏七上八下，只搖頭道：「這不成！」
蔣雪想了想，又道：「我爹爹聽你的嗎？」
花月發出一聲婉轉的抽泣，臉扭到一邊，大滴的淚珠不要錢的往下掉，吉祥心疼不已，又靠過去，小心地摟住她，說道：「這……這不成，我不能幹那種吃裡爬外的事，咱們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
吉祥一怔，卻聽花月繼續說道：「再者，太子養外室這事，也不是什麼風光之事，情意在，怎麼都好，將來情意不在了，那……那還不……」
花月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眼淚汪汪地看著他：「王爺是什麼人？我們是什麼人？王爺豈會管我們這等低賤之人的雞毛蒜皮？再者以王爺和太子的關係，還不太子說什麼，他就應什麼？」
她是蔣大人老來得的，家裡寵得不行，也保護得太好，沒人教過她這些，以至於蔣雪到現在還分不清男女。赫連翊笑得肚子疼，景七鬱悶了半晌，彎下腰颳了她鼻子一下：「小丫頭家家胡說八道什麼，你給我當媳婦還差不多。」
吉祥傻呵呵地笑道：「做夫妻，你說好不好？」
這素來機靈有眼力見兒的少年竟有些結巴起來，心突突地跳著，好像不會說話了。
這丫頭，這麼點兒心裏就會打小算盤，真長大了不又是個不省心的小東西和*圖*書？不知為什麼，他看著蔣雪，忽然想起景七小時候，心裏忽然說不出的軟。
赫連翊一路將蔣雪抱進來，笑眯眯地指著景七道：「瞧見沒有，那個就是小梁子說的王爺。」
誰知烏溪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後，這時竟突然將一隻手放在他肩膀上，對蔣雪道：「他不能給你當媳婦。」
蔣雪樂了，唯恐他反悔，動作十分迅捷地把糖扔進自己嘴裏，含含糊糊地說道：「我請你吃了糖，你自己不吃，我還是請你吃了，是吧？」
花月搖搖頭，臉頰貼著他的胸口，杏核眼有些失神地望著手上的帕子，小嘴微微嘟起來，叫人我見猶憐。吉祥著了急，一疊聲地問了她好半天，花月才輕輕推開他，坐正了，小聲道：「太子殿下近來越來越少來我們那院子了，我家小姐雖不說，每天晚上都自己流眼淚，第二日早晨起來，眼睛都是腫的……」
吉祥抬起手，放在她柔軟的腰肢上，心裏想著，就是這時候為她死了，也值得了。卻聽花月嘆了口氣，哀其婉轉，頗為嬌弱，吉祥便抬起她的臉，問道：「怎麼了？」
小孩都喜歡好看的人，蔣雪瞅了瞅，發現在場沒有一個人比「活的王爺」更好看，便決定膩上他了。王爺是什麼她不知道，只聽梁九霄說是很大的官，比自己爹爹大，於是諂媚地湊上去「啪嘰」一下在景七臉頰上親了一口，蹭了他一臉口水，再次拿出她的寶貝酥糖獻寶。
花月見他聽進去了，便更沒骨頭似的往吉祥身上貼，軟綿綿地道：「吉祥哥，我就剩下你一個人了，你……你好歹要救我一救啊。」
赫連翊覺得有趣，便順著說道：「你還知道什麼叫太子？」
吉祥只是張著嘴說不出話來，覺得眼前這姑娘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美，被她眼睛瞟上一眼，便像是三魂掉了七魄似的，於是痴痴地望著她。
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總是這般少年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