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花衣

「我不是不想和他談啊,我說過了,他不管,他根本不顧我的感受,只強調要我回他身邊獃著。我不想過那種生活。就算我放棄,可是我知道,我過得了一時,過不了一世,我會悶死。我自私,我或許愛他不夠,不能為他完完全全地改變,付出。」我停頓了一下說:「娟子,寧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想退也退不了,我欠寧清。」
等到心念斷掉的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麼愛他。那怕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也不曾這般絕望。那怕是隔著天涯海角,他還留著花衣留著我的心。
現在已由不得我。假的也要作足姿態。
大海氣道:「我就知道占不了你半點便宜,實話告訴你,展雲弈人沒來,東西已送到。」
我臉上一紅,說:「寧清,這樣子我欠你好多。」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奕沒有出現。我心底里鬆了口氣,也有著失落。他不會不知道,再倉促,他也會知道的。他今天不來,我遲早也會面對他。不知道再面對他時,以寧太太的身份他會是什麼表情。我很怕見到奕眼中的痛。我其實捨不得。就象小時候他剛來我家時,眼中有著沒法掩飾的傷痛。我費盡心思逗他開心,把我所有的玩具都給他玩,帶他去我的秘密小窩,帶他上山給他采山上最甜的野果,下河摸蚌,養在盆子里,奕看著蚌悄悄吐露出雪白蚌肉時驚奇出現在他眼中。我央求媽媽給他做繡花衣裳,給他纏頭帕。我也穿著花衣,對他說:「奕,我們是一家人了。」奕眼中漸漸有了曖意。我對他說:「奕,我最喜歡你笑了,你笑起來是鎮里最俊的小子。」
我有些打退堂鼓了。明天就要舉行婚禮,看樣子寧家已準備妥當,我欠了寧家這麼多,這落跑怎麼也做不出來。
我覺得寧清很吃虧,差不多是幫我做戲而已。之所以要定兩年的期限,是因為不能讓這場假婚禮有損寧氏的名譽。說實話,我是賺到了。我開玩笑地對寧清說:「你這樣很虧呢?」寧清笑著說:「我還覺得我賺和_圖_書了呢。說實話,能讓展雲弈吃癟我極有成就感。還有」寧清正色地說:「你忘了雲天開新聞發布會宣布你是展雲弈的未婚妻,就從這點上看,寧氏還能因此提高知名度呢。」說完寧清眨眨眼看著我。我大笑起來:「寧清原來你也有搞笑的潛質!」
大海說:「當然有用,萬一有狀況我往寧清身邊一擋,小若還不對我感恩戴德?」我突然拉下臉,對他說:「現在你該討好的人是我!想娶我的小姑,還不快點拍好嫂子我的馬屁?」
我噌地跳起來:「什麼東西?他送什麼來了?」
寧家二老待我一直很好,這幾年拿我當自家女兒看待。雖然這婚禮太倉促,就一天時間準備,寧老爺子樂呵呵地說:「時間短不怕,就怕子琦不嫁,寧氏全力以赴就行了。」真不知道他們得知真相會是什麼樣的表情。還有小若,她聽說我決定要當她嫂嫂后高興得不得了,拉著大海幾乎忙得腳不沾地。每選樣東西都打電話來問我意見。在我看來這隻是個形式,但在寧家人眼中無疑是件大事。
寧清含笑站在前面,他臉上帶著喜色,恍如這是場真的婚禮,我真是他的新娘。我突然覺得自已無比殘忍。明知道他喜歡我,明知道協議婚禮對他就是種傷害。我為了自已,卻讓它真實地發生。我看著寧清在大家的掌聲中揭開我的面紗。四周驚呼聲,口哨聲響個不停。寧清呆了,好一會兒才露出一絲淺笑:「子琦,我沒法讚美你的美麗」說完輕輕在我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我與寧清達成了協議。我們舉辦婚禮,但是不領取結婚證。當然這個只有我和他知道。也就是說,我在法律上不算他的妻子,但周圍的人會以為我們真正的結婚。婚後他不干涉我的行為。我以寧太太的身份出席必須出現的場合。兩年後,我去留隨意。
我緩緩站直。擦乾眼淚,自顧自補好妝,回頭嫣然一笑:「寧清,總得讓婚禮圓滿收場不是?」
大海笑了:「子琦啊,聽到你和圖書要嫁寧清而且這麼快舉行婚禮嚇得我小心肝撲通撲通地跳,你真是個妖精,比在北京拉著你殺出重圍還叫我膽戰心驚。我真害怕今天有血濺禮堂的事情發生。要是有防彈背心一類的,我肯定穿。」
大海從沒這樣對我說過話。我正經地對他說:「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寧家受任何傷害,我或許不愛寧清,但我保證。」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讓他開心,不再給他笑容?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只知道惹他生氣?
「是啊,我現在也清楚奕早就知道我在嶺南。他只是沒時間來找我而已。可是,我和他現在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回不去了。」我低聲對娟子說:「四年過去了,現在和他在一起就斗得兩敗俱傷。更何況,我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只是個小鎮小家出身的窮孩子,他掌握著一個龐大的家族。你說,我這個山溝里瘋大的丫頭能搖身一變就成了貴族?我和他終究是不適合的。他要求我,我做不到。他就算不要求,我也未必能帶給他幸福。他強求,是因為習慣了我是他的。你說,我要是嫁給他能想幹嘛就幹嘛?他不會管我?」我的聲音帶著傷痛,我哽咽著對娟子說:「我什麼都幫不了他,書上為什麼要寫門當戶對?為什麼老寫豪門聯姻,不僅是感情,還是對彼此的幫扶。我,只會連累他的。等到了那天再來後悔,不如現在就不要繼續。」
娟子嘆了口氣說:「睡吧,希望明天不要出什麼意外」
寧清默然:「我心甘情願,子琦,你並不欠我。」
娟子說:「子琦,可是你愛他不是么?為什麼不和他好好談談,說說你的想法,看你們能不能找出解決的辦法。你這樣,我真怕展雲弈一怒之下針對寧家。你不是背負得更多?」
他現在把這件衣服送來。他是斬斷了和我的所有嗎?他是要告訴我,從此我和他不再是親人了嗎?他是要告訴我,從此,我真真正正是一個人了嗎?他居然送花衣來賀我的婚禮!我再做了什麼事傷和圖書他的心也不及他狠。我從來都沒隱藏過對他的感情,他明知道這世上我沒有了親人,他明知道我對媽媽的感情,他明知道我是被他逼得舉行這場婚禮,他明知道這件花衣對我對他的意義!
我也希望明天不要出什麼意外,奕不會趕回來鬧場。
娟子輕聲說:「子琦,這幾年我想是展雲弈一直在照顧我。你知道我沒考上大學,家裡經濟條件不好。我爸住院時有人給了一大筆錢,除了展雲弈,我想不到別人。鎮上這幾年有人捐錢修路支持辦廠,我想也只有他。我沒對你說。每次一提到他,你就怕得很。我想他是知道你在那兒,在幹什麼的。」
我抱著衣服痛哭失聲。寧清和大海面面相覷。他們不會明白這件衣裳對我的意義,不會明白雖是假婚禮可我差點有成真的感覺。不會明白,我有多想媽媽。我一個人跑來嶺南,離開最熟悉最愛的人,一個人跑來這裏討生活的心情。我從來都想著媽媽喜歡她的妹仔過得開開心心,所以我活潑熱情地生活。我從來都想媽媽在天上是知道一切的,我走到那裡她都會陪著我,我並不孤單。我離開北京時沒能帶走它。我一直想放在奕那兒就象我的心還在那兒一樣。
為了防止展雲弈提前趕回嶺南,我草草帶了幾件隨身物品住進了寧家的主宅晨園。這是座非常美麗的山莊。建在半山,花園設計得非常雅緻。花草與四周景物結合自然。主卧室是套房,帶著一個書房和一個小客廳。客廳望出去正對花園。我驚嘆:「寧清,這裏看出去好美。」「你喜歡就好」寧清的聲音裡帶著寵溺。我有些不自然,寧清聰明地轉移話題:「主卧歸你,我睡書房,只是每天要麻煩你幫我收拾東西,省得爸媽他們起疑。」
我那顧得上這些,只想看奕送什麼來了,我坐立不安。看我著急的樣子,大海忙去叫寧清。千萬別是什麼血淋淋嚇人的玩意兒。我胡思亂想。看電影黑社會,恐怖片看多了。奕霸道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他的性子,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強硬的態度都告訴我,婚禮絕不會就這麼簡單。
寧清宛爾一笑:「所以我們事先低調,婚禮絕不能馬虎。我已經通知了媒體。還請好了保鏢。展雲弈自已就是打架的高手,以一敵五都不成問題,我就一文弱書生,好怕怕。」說完還拍了拍胸口,表情驚慌。逗得我又是一陣笑。我突然發現寧清還有我不熟知的一面。比他文質彬彬地樣子要生動的多。我笑嘻嘻地看著他。
寧清半真半假地開玩笑:「怎麼?現在覺得我有點魅力了?你想假戲真做我絕對配合。」
我輾轉反側睡不著。娟子看著我嘆氣:「真不知道你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裏面是一件花衣。媽媽親手繡的花衣啊。黑色的布衣上密密綉滿花鳥,襟口領口都是美麗圖案。這是一件獨一無二的花衣。幾乎全部由一朵朵花,一隻只雀兒綴成。傳說中的霓裳了及不上它的絢爛。五彩的綉線還是和我奕在山上撿的石頭染成的。媽媽綉這件衣裳綉了好幾年。媽媽說:「妹仔以後要去北京念大學的,阿娘做件最美的衣裳給妹仔。以後妹仔出嫁的時候阿娘再綉一件更漂亮的衣裳給妹仔做嫁衣。」去北京我從來沒有穿過這件衣裳,我一直把它留在箱底。時不時背著同學去摸摸它,看看它。就象看到媽媽一樣。可是媽媽不在了。她沒有時間給妹仔做嫁衣,她等不到打扮好她的妹仔送她出嫁。她不會知道她捧在掌心的妹仔今天的婚禮會是被奕逼出來的假婚禮。
奕,你狠,你真狠。你什麼都明白的,什麼都知道的。你以這樣的狠絕來報復我嫁給他人嗎?你懂得兵不血刃殺一個人,不是取她的命,卻比取她的命還要讓她痛!
這件花衣就是我的嫁衣,奕知道。我日日夜夜期待著奕回來娶我。我對奕說:「我不要穿婚紗,我要穿著媽媽做的花衣嫁給你。」他笑著說好。
寧清拿著一個盒子走進來。沒有密封。他已經看過了。那至少不是嚇人的東西。我輕輕揭開盒蓋。瞬間如被雷擊,眼淚大滴大滴地和*圖*書從眼中滾落。
我真心誠意地向寧家二老磕頭奉茶。不為別的,就為他們把我當他們的女兒看。我在心裏說,原諒我。
我努力要自已平靜,手裡的花球有被我捏爛的跡象。娟子站在我身邊,她是以我娘家人的身份伴著我去。我突然想了媽媽。父親去世得早,我早已沒了印象。只有媽媽,帶著我長大,今天,如果這是真的婚禮,她看到了會做何感想?看到新郎不是奕,她會不會吃驚?知道我這樣的決定,她會不會怪我,我和奕走到現在,她會不會嘆氣?
大海和寧清交換了下眼神。寧清微笑著說:「當然。」
娟子從蘇河趕來時都夜深了。沒有告訴娟子我和寧清是假結婚,越少人知道,將來對寧清的傷害也會最小。
奕說我向來有種勇氣,明明軟弱到極致卻還能生出一股勇氣。這裏還有著我不能傷害的寧家人不是么?我才答應過大海絕不傷害到他們。
我卟嗤一笑:「要穿也是寧清穿,你穿來幹嘛?」
婚宴排在嶺南大酒店。寧家包場。前面黑壓壓一片人頭,四周布置得異常喜慶。我忐忑不安走進禮堂。假婚禮,心裏卻真緊張。這麼多人看著,矇著婚紗我也能感覺得到,臉被瞧得緋紅。
大海給了自已一嘴巴,說:「瞧我這張嘴,寧清吩咐不讓你知道的。」
我坐在新娘休息間里,黯然神傷。
我心如刀絞。
時間雖然短,但寧家辦婚禮要辦全套。我一夜幾乎無眠,凌晨五點半就被拉起來化妝弄頭髮。女人靠打扮這話是至理名言,兩個半小時后,我站在鏡子前都差點認不出自已來。小若給我理著婚紗,誇張地感嘆:「哥看了,沒準兒都不捨得拉你去婚宴了,對足子琦姐一整天移不開眼,然後宣布禮成。」一屋子女伴都捂著嘴笑。我勉強笑著,心裏在想,奕肯定會這樣,他從來不喜歡別的男人看我。不由嘆息,我還是在想他,我真是沒得救了。
大海走進來。他看了我好半天,嚴肅的說:「子琦,怎麼會變化這麼快?你會愛寧清嗎?我要你保證不傷害到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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