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不僅貼著錄取名單。還將錄取者的答卷貼在了牆上。負責張貼的小吏高聲說道：「為示公平，祭酒大人允許落選者向他提出疑問。」

打了個平手？譚弈看到大多數人名都是自己相熟的舉監生，瞥了許玉堂一眼，卻對穆瀾笑了起來：「杜之仙的關門弟子也不外如是！」

手指撫過木盒上刻著的花紋，穆瀾想，她找到了想找的東西。盒蓋上刻著一枝梅花。

林一鳴仔細看完名單，沒看到林一川的名字，哈哈大笑：「甚是公平！」

大書桌後方牆上懸挂的中堂讓她微微有些吃驚。這幅字跡蒼虯有力的墨書題寫的正是今天考試的題目：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陳瀚方話鋒一轉：「你師父過世前曾給本官寫了一封信。囑本官照拂於你。」

讀書人喜歡梅蘭竹菊四君子圖案很尋常。但陳瀚方用就不尋常。穆瀾將盒蓋放回原處，肯定了對陳瀚方的懷疑——他一定認識梅于氏。

這是穆瀾第二次進國子監後面的院子。陳瀚方正在等她。

穆瀾沉默地聽著。

聽到這聲師兄，陳瀚方眼睛亮和_圖_書了亮，溫和地說道：「當時我心急，帶著兩名監生一共入內，是真沒有看見。也許慌亂中將那個字跡踩模糊了。小師弟誤會我了。」

她瞄了眼祭酒大人日常處理事務的房間。沒有看到任何異常的陳設。話里的意思是因著杜之仙的名聲而來。然而目光觸碰，兩人心知肚明，是為了靈光寺的梅于氏。

「學生明白了。」

穆瀾擠進人群。正看到譚弈一行人與許玉堂一行人兩方對峙著。

「你不也落選了？」穆瀾說完，悄悄扯了扯林一川的衣袖。林一川沒有說話。

「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認真讀書方對得起先生的教誨。」陳瀚方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明年還有機會考進六堂。有我在，小師弟前程定無憂。」

榜單上率性堂錄了兩人，正是譚弈與許玉堂。

年過四旬，陳瀚方依然風度翩翩。想來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那雙睿智的眼睛和藹地望著穆瀾：「對本官的錄取有疑？」

他的目光掃過陳瀚方胳膊里挾著的試卷。以他兩年來的觀察，祭酒大人批閱的試卷和_圖_書顯然很特別。胡百戶可以偷換書籍，卻不能公然搶走這些試卷。這讓他有些焦慮不安。然而想起主子的叮囑，胡百戶忍住了偷試卷的衝動。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記不住這幾十張試卷的內容。

沒有燈光，淡淡的夜色玻璃窗透進來。穆瀾站在御書樓頂層，認真觀察著陳瀚方的這處私密空間。

靳小侯爺找了半天，沒看到林一鳴的名字，心裏平衡了。

「師兄也進過廂房，難道真沒看到梅于氏臨死前手指蘸血寫下的字？」

跟杜之仙讀書的時侯，穆瀾所用之物皆是精品。讀書人對文房四寶的狂熱如商人見了金銀，酒徒遇到美酒。她湊近了看著書案上的那方硯。裝硯的木盒引起了穆瀾注意。她輕輕揭下了盒蓋。木盒中的硯是普通的硯。木盒也極普通。與精緻的越窯筆洗，紫檀筆架放在一處，極為醒目。

陳瀚方光明正大的將這句詩詞懸挂在了這裏。

胡百戶默默地想，這事很重要。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了穆瀾。封皮上的字跡很熟悉，穆瀾看了十年，太過眼熟。她取出和-圖-書信看了。信寫的很簡單，告訴陳瀚方，他的小師弟會進國子監，請他多為照拂。無他。

很多讀書人的書房裡掛著靜字之類的警戒，隨時提醒自己。陳瀚方此舉看似於眾人無異。

胡百戶望著御書樓頂的燈光往樓下移動。腦中自然想象著陳瀚方的行為。祭酒大人沒有停留，提著燈沿著樓梯下樓，平靜地離開。

「謝大人提攜。」穆瀾感激地行禮。

陳瀚方几不可見地蹙了蹙眉。終於下定了決心：「你進過梅于氏的廂房？所以心有疑慮？」

此地無銀三百兩！梅于氏寫下的十字很重要。

「你以為我沒有錄取你，是因為你故事里的那個踩模糊的字跡？」陳瀚方爽朗地笑了起來。

穆瀾靦腆地低下了頭：「對不起。師兄。我以為……」

一個口稱小師弟，一個自稱學生。兩種不同的稱呼代表的意義明顯不同。

「越是大方，越不容易引人懷疑？」穆瀾喃喃自語。

穆瀾猛地抬起了頭。

林中清靜，陽光安靜地從枝葉間灑落。她不知道陳瀚方想給自己講一個什麼故事。

穆瀾拱手見禮：和圖書「學生的先生是國之大儒。學生總要為他老人家的顏面著想，是以請祭酒大人解惑。」

陳瀚方很好奇：「你看到梅于氏寫下的是什麼？可以告訴查案的錦衣衛。」

穆瀾猶豫起來：「師兄才說過，最好不要牽涉命案。我看到的也許是梅于氏掙扎時無意畫出的指痕，並沒有確切的意思。她畢竟得了健忘症多年……」

這句詩里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這就是她和林一川落選的原因？陳瀚方不想把他們的試卷張貼出來。而他看到故事後卻有話想問？穆瀾笑了起來。

陳瀚方微笑著望著她：「杜先生是我的恩師。你，從某種意義上講，應該是我的小師弟。」

她站在書案前，眼睛亮了亮。

「靈光寺一案錦衣衛尚未結案。小師弟若寫別的故事，本官錄你進六堂並無顧忌。國子監終是讀書的地方。牽涉到命案，終究不好。是以，我沒有錄取你。」

兩人走進了院子旁邊的樹林。一直走到那棵著名的柏桑樹下。

天明后，監生們踏著晨鐘上課。教室外已經貼出了此次六堂招考的錄取結果。

陳瀚方滿意地和圖書離開了樹林。

穆瀾的臉似乎更紅了，羞愧地朝陳瀚方拱手行禮，以示歉意。

上課的銅鈴聲搖響，學生們陸續進了教室。

陳瀚方離座而起，緩步走出廂房：「隨本官走走吧。」

「多年以前，本官也是國子監里的一名監生。」陳瀚方望著樹輕嘆，「後來考取功名，留在了國子監。一步步走到今天。」

林一川擠進人群，還沒看名單就聽到了這句話。正想反唇相譏，林一鳴就跳了出來，興高彩烈地說道：「堂兄，你落選了！」

穆瀾此時想不明白。她走到那張極闊的書案前。陳瀚方離開時已將書案整理過了。文房四寶，一摞書貼，幾本古籍。又是極尋常的布置。

從前因邱明堂案，老頭兒列出一堆人名。而讓她最開始查的人，就是陳瀚方。然而杜之仙卻私下裡寫信讓陳瀚方在國子監照顧自己。老頭兒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也許，她的行動應該更迅速。穆瀾感覺到那重重迷霧中有一處光亮，離她已經不遠了。

藉著夜色，室內光線不亮，也足以讓穆瀾看清這裏的布置。

守了御書樓兩年，今夜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