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卷
第四十六章 貪慾

兩個田莊三千畝地,東市兩間商鋪,城中一處院子。外加這一船綢緞,這些還嫌不夠?還要三百匹錦?這兩千匹綢都不如三百匹錦的一半價錢。義川男接連娶媳婦嫁女兒。宗室男爵皮囊下只有窮酸二字。勒師爺心裏暗罵李徐氏貪心。聽她提到織造局的大人,又把拍桌子大罵的衝動咽了回去。得罪了織造局的大人,來年貢錦隨便挑點毛病,織錦人家就要了命了。
勒師爺回頭,眼神如鷹一般銳利:「主人說過。做事一定要乾淨利落,殺伐果決。幾千兩銀子罷了,算不得什麼。莫要因貪心留下後患。一併沉江。」
想到這裏,李徐氏漸漸心安睡沉。
送走勒師爺,她打開匣子。看到裏面另一半房地契禁不住撇嘴道:「商人多奸。連送個禮,都要撕成兩半給。去把另一半拿來。」
「睡吧。天一亮就啟程離開益州府。」
進了艙房,分賓主坐了。李徐氏才喟嘆了口氣道:「我那hetubook.com.com姐姐家不過是座帶鋪子的三進宅院罷了。後院開設的染坊還沒我家跨院的花園大。縱有秘方,一年也賺不了多少銀錢。」
主人的氣魄從勒師爺的話里透了出來。漢子心頭一凜,沉聲道:「師爺放心。」
「我家主人自有辦法。」勒師爺也不說明,從袖中拿出一隻匣子擱在了案几上,「這是另一半地契。望夫人一路平安。」
臨行時季氏塞給她的黃金沉甸甸的。她壓在了枕頭下,喃喃自語:「二姐,我要替我的燕娘著想。財帛動人心。你莫要怪我。」
船艙安靜,隱隱只聽到河水拍岸的聲音。李徐氏想到這裡有些傷心:「如果嫡母肯替我尋一門好親事,我也用不著嫉妒算計二娘。為了嫡妹出嫁,嫡母竟然看中來租家裡院子堆貨的小商人。當我是送人的物件么?我雖是庶出,也是英國公的後人。」
見他這般豪爽,李徐氏又有點後悔自和*圖*書己加價太低。想著這趟的豐厚回報,燕娘總算能風光大嫁,李徐氏滿意不己。
「夫人,既然咱們已經拿到回報,何不悄悄提醒季太太?」侍婢想著自家夫人與季氏是姐妹,血脈相連。提醒季氏,全了姐妹之情,也少幾分愧疚。
船頭垂下的燈靜靜照亮了一川河水。碼頭另一端也停著一條船。勒師爺站在甲板上,遠遠眺望著前面船頭燈籠上墨汁淋漓的「李」字,臉色陰沉。
李徐氏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勒師爺用手順了順嘴唇上方兩撇彎垂下的鬍鬚,笑道:「季家染坊太小。換成我家主人的大染房,得利自是不同。」
她不明白,小門小戶的季氏有什麼值得對方大費周章算計的。
李徐氏抿嘴笑道:「我那姐姐性情剛直,怕是賣了染坊賣了宅院,也不會交出秘方的。」
勒師爺冷冷說道:「只有一半房地契,另一半她一定隨身帶著。找回來。進了長江尋個偏僻地方和*圖*書動手。做的利落點。」
勒師爺彎了腰,抱拳行了禮:「李夫人辛苦。」
侍婢進了內室,抱出一隻匣子。李徐氏從中拿出撕成一半的契紙,兩半拼合,嚴絲合扣,並無差別。她滿意地攏在一起收了。
李徐氏微微頜首,轉身步入了船艙。再有錢的商戶妻,沒有誥封,頂多被人尊一聲太太。她是男爵夫人,永遠都不可能向商戶低下高貴的頭。算計姐姐的親事,就為了庶女也能擁有矜貴的身份。
侍婢將匣子接了放在李徐氏手邊。李徐氏沒有打開,手指輕叩著扶手道:「原只聽說益州府一城濯錦,滿江帶彩。百聞不如一見。我住了大半月,浣花染坊的蜀紅絲浣花絲居益州府翹楚。朝中織造局的大人對我姐姐家的秘方也頗感興趣。年底是我嫡妹鳳陽節度使夫人生辰,我與郎君打算備份厚禮相賀。原想不到送什麼與妹妹。來了益州府,看到蜀錦華貴璀璨,我這才拿定了主意。還望令和圖書主人能替我準備三百匹錦。」
侍婢也覺得自己的提議天真,轉念又覺得自家主母心狠。竟把過錯推給季氏的善良。跟了這樣的主人,她若不盡心,也不會有什麼好下腸。她心裏漸漸生出了異心。
「提醒她,不就是明告訴她坑她的人是我?我為何要令她覺得我面目可憎?做人留一線。如果她能避過此劫,將來說不定還有用處。」李徐氏嗤笑出聲,顯然覺得侍婢忠心有餘,機智不足,「二姐命里有此一劫是她自己太天真。隔了二十年不往來,她憑什麼要信我?吃個教訓罷了。只要她握著秘方不放,遲早能東山再起。我所能做的,就是等著塵埃落定,再遣人去贖回宅院。這船絲綢就當是替她做的買賣好了。」
這世道便是如此。節度使們各自為政。表面尊著皇帝,實則已成了地方的土皇帝。皇帝在宮裡也受公公們擺布。義川男的食戶十成大概能收到兩成。他就是個窩囊廢。她不替自己和和-圖-書女兒打算。將來難道還要看庶子臉色行事?
她與季氏都是庶出。不能和嫡妹相比,自然就要和姐姐比。季氏生得嬌柔嫵媚,茶道比她高明,連馬術都比她好。嫡妹打馬球總是叫季氏相陪。嫡母也高看她一眼。義川男本是衝著季氏的名聲不顧嫡庶身份,登門求娶。
「貪心不足自尋死路。」原本主人不打算為難李徐氏。她畢竟是宗親。合作過一回,將來說不定義川男還能在長安搭上幾條人脈關係。可李徐氏太貪。與這樣的人合作,季家若沒死絕,說不得還會引火上身。
「小事一樁。在下就可代主人應允夫人。夫人盡可去長安商鋪提貨。」勒師爺連價都沒還,一口答應下來。
身邊一著武士服的漢子應了,遲疑道:「船上那兩千匹綢緞如何處理?」
河風吹拂,李徐氏帶著侍婢站在甲板上。她臉上已完全看不到在季家時的可憐愁苦,嘴角噙著矜持的微笑,背挺得很直,淡淡地對來人說道:「勒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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