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斑斕門廊，公寓寬廊里空無一人，沒有服務處的高台，更不會有一個葉先生探出頭來講：「牛奶到了呀，要帶上去伐？要開電梯伐？」

外婆講話時，小舅舅的臉也湊進來，他講：「宗瑛你等一等，我用電話給你打過去。」說完就掛了。

他聽著外面含含糊糊的對話，聽到薛選青最後那句時，突然睫毛輕顫，眼睛睜開，茫然看向了天花板。

盛秋實點點頭：「昨天講的，應該都知道了。」

即便持有股份，宗瑛幾乎從沒有關心過新希內部的事，誰掌權，誰得勢，又有哪些派系鬥爭，她都不太清楚。

只有自動打開的兩扇電梯門，冰冷機械。

「哪件？」

宗瑛無可奈何地容忍了她的幼稚行為，抬眼回道：「脫離危險期，需要靜養，可能有記憶缺失。」

出於保密和迴避原則，薛選青無法講得很具體，但她最後這句話，卻足以讓宗瑛回憶起幾天前的一個細節。

宗瑜媽媽關上門，薛選青手機響起來。

「謝謝。」宗瑛說。

宗瑛無煙可抽，就隨手拿起茶几上的舊雜誌來緩解焦慮urology，她離開醫院后就沒有再看過了。

一個在9月14日打算去自殺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把工作安排到第二天？

盛秋實講：「大致情況就是這樣，小孩子蠻可憐的，有時間多來看看吧。」

宗瑛很多年沒開過那個柜子了，老座鐘也數年未挪過位置。

小舅舅答：「她講鑰匙就藏在座鐘後面，你去找找看。」

盛秋實示意她在沙發上坐，又倒了和-圖-書杯水給她，自己也在對面坐下。

宗瑛略略側身，問她：「能不能容我先關上門？」

嚴曼是個做事工整簡潔的女人，日程本上的字也毫不含糊，宗瑛一頁頁往後翻，到八月、到九月……

外婆要回國的消息很突然，宗瑛回過神，說：「可是那個柜子被外婆鎖了，我沒有鑰匙。」

小舅舅在那端講：「宗瑛，外婆過幾天要回國，想試著聯繫一下杭州老家的親戚，但找不到號碼了。她講公寓里有一本牛皮冊子上記了一些，應該是放在你媽媽那個柜子里了，你有空回去找一下。」

宗瑛答她：「剛剛看過，他有些累，需要休息了。」

她掛掉電話，仍未等到薛選青下樓，因此決定返回公寓。

宗瑛聽完議論，沒有立即露面。

「十幾年前新希的一樁新聞。」

宗瑛有片刻走神，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一個說：「2015住的不就是她弟弟嘛，新希家的公子，你不記得啦？」

外面天氣極好，這消息卻似一團陰雲，配合室內溫度極低的空調風，頭頂好像隨時要落下大雨來。

「太可惜了。」

宗瑛留意到她手裡提著的箱子，猜她到此是為公務，又不巧在來訪登記簿上發現了自己，按她一貫的行事風格，到病房門口來守株待兔毫不奇怪。

她指的老古董，無疑就是盛清讓。

亮起的紅燈意味著手術正在進行，門外是焦急等候的家屬，門內則是宗瑛再也沒有資格進入的區域。

9月14號那天，嚴曼只寫了兩件事：和*圖*書「1.數據確認；2.宗瑛生日。」但那天她沒有再回家。

一是到底為什麼休假，二則那輛車為什麼會停在馬路中央，最後大概是求證盛清讓的身份。

儘管要相信奇迹的存在，現實卻是一片灰暗——想在短時間內遇到合適的心臟供體，太難了。

他的話里隱晦存了些「看一時少一時」的意思，宗瑛領了意卻未作回應。突然有個護士敲門探頭進來：「盛醫生，403會診，馬上。」

八卦未停，兩個護士仍在議論她。

9月15日，嚴曼還安排了三件事，都與工作相關。

一個接：「723那個交通事故住進來的是伐？好像還死了一個親戚？」

「他有些虛弱，話很少。」

不論哪一件，都不太方便主動交代，宗瑛選擇以靜制動，等她問。

宗瑛對此卻不是很擔心，畢竟盛清讓于這個時代而言，到底是個不存在的人。薛選青這樣做不過是徒費力氣。

宗瑛雙手緊捏著本子，想起那個慘淡的生日，和孤零零的夜晚。

她甫進屋，徑直走向座鐘，小心翼翼移開它，果然尋到一把陳舊鑰匙——儘管已經失去光澤，但它卻是外婆多年之後的一種許可。

她一本本地翻找過去，抽出一本牛皮冊子。

宗瑛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邢學義會從誰手裡拿到這袋毒品？當真有可能是新希高層嗎？如果是，那麼是誰？

可薛選青偏偏不揀這些問，她抬下頜指指門內，盯著宗瑛問：「恢復得怎麼樣了？」

宗瑛按下接聽，屏幕那和*圖*書邊圖像晃動，大概是信號不穩定，聲音也斷斷續續。

宗瑛迎上她的目光，最終應了一聲：「好。」

「據說這個嚴曼和神外的徐主任交情很好的，徐主任後來那樣關照她女兒，大概也有這方面原因，只可惜啊，關照得一點意義也沒有，這個『高徒』出了事故之後，連手術台也上不了，沒辦法跑去當個法醫，現在也要鬧出這麼多事情來。」

9月12日，9月13日，9月14日。

封皮上面手工壓了年份，像日程本，不像外婆講的通訊薄。她正要將它放回原位，卻突然止住動作，因為這個年份她太熟悉了。

醫院的早晨是從交班查房開始的，三三兩兩沒睡醒的實習生跟著老師穿梭在各個病房，是宗瑛曾經十分熟悉的生活。

就在宗瑛努力回憶那些相關人的面目時，病房內的宗瑜卻突然動了一動。

她來找自己，無非是為三件事——

「所以什麼都問不出來對不對？」薛選青像是一早就知道了，她講：「隊里昨天就有人來過，問了半天，他也是講什麼都不知道。不管是不是真的失憶，從他這裏入手意義不大，畢竟那袋毒品的來源，已經有些眉目了。」

他稍稍整理了思路與措辭：「昨天檢查下來他心髒的問題更加嚴重了。本來就不好，這次出個車禍雪上加霜，情況很不樂觀……除了心臟移植，沒有別的辦法。」

宗瑛進入電梯，迅速到頂樓。

盛秋實很忙，宗瑛也就不再叨擾他。

薛選青睨她一眼，收回腳往旁邊避了避，剩ｗww.hetｕｂｏoｋ•coｍ.cｏｍ宗瑛獨自應付來人。

盛秋實突然從後面喊住她，快步追上來，搶先一步替她推開診室的門。

她默不作聲將紙杯放回茶几，又聽盛秋實講：「他血型特殊，配型要求更高，可參考病例少得可憐。」

電話打過來，聲音終於清晰，宗瑛抬起頭，陽光穿過玻璃映滿她的臉。

宗瑜媽媽點點頭，進了門又轉過身來，抬頭對宗瑛講：「你有空多來看看啊。」

宗瑜媽媽的歸來打斷門口兩人的交談。

宗瑛手握鑰匙打開櫃門，撲面一陣淡淡的灰塵氣味，架子上依序擺滿了冊子——幾乎都是嚴曼留下來的。

離開特需病區，宗瑛下樓找盛秋實。

「和宗瑜聊得怎麼樣？」

休假前那天下班，她和薛選青還有小鄭去酒館吃飯，飯桌上小鄭曾經提過「毒品袋上有另一個人的指紋」，他當時的懷疑對象是「新希製藥高層」。

宗瑛拿起杯子就飲，卻被過熱的水給燙到了。

宗瑜媽媽用一向溫柔的語氣說：「宗瑛過來啦，進來坐坐啊……宗瑜一直念叨你，想同你講講話的。」她做事說話都不緊不慢，連日的徹夜守候將她整個人的精神氣削去不少，但她同宗瑛講話時仍努力撐出了笑容。

薛選青不甘示弱地反問：「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

「是舅舅，說還是新希藥物研究院院長，前一陣子這件事影響很差，新希又有新葯要上市，應該也公關了不少。說到這個，我倒還想起一件事情……」

陽台門半開，燠熱微風撩動窗帘，落在地上的陽光隨之變形躍動。

「梁和-圖-書護士講的啊，她說新希成立藥物研究院之前只有一個研究室，當時負責人叫嚴曼，就是這個宗醫生的媽媽，那年新希也是要上新葯，嚴曼突然就死了，說她有很嚴重的抑鬱症，好像是自殺吧。」

她倚牆站著，揣在褲袋裡的右手無意識地輕顫，突然回神，抽出手握了握拳，它才平息下來。

她斂神摸出手機，屏幕上是外婆久違的笑臉，左上角顯示對方要求進行視頻通話。

待薛選青進入2013病房，她轉過身往回走，未到護士站便隱約聽得議論聲。

她出了診室，漫無目的地四處走，最後鬼使神差停在一間手術室外。

薛選青避開來一些，待宗瑛關上門，立即又抬腳一撐，將宗瑛牢牢限制在狹小區域內：「好了，講吧。」

宗瑛的臉色漸漸沉下來，她雙手翻開它，滿目都是嚴曼的字跡。

她克制了一下情緒，打算合起本子的瞬間，卻意識到書籤帶壓在後一頁，這促使她又往後翻了一頁。

2013病房那邊催她趕緊去，她掛掉電話卻不著急走，指指宗瑛：「你到門口去等我一會兒，我那個車的事情要跟你好好算算賬。」她說完便要轉身，卻又扭頭補了一句：「還有進出你家的那個老古董的事情，我一定會搞清楚。」

宗瑛問：「家裡人都知道了嗎？」

「十幾年前的事情你怎麼曉得的啊？」

大概是翻出了那條「涉事法醫疑遭停職，曾出過醫療事故」的新聞，兩個人再度將話題焦點轉移到她身上。

此時，外面響起了他熟悉的腳步聲。他曉得，是他媽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