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瑛等她掛了電話平息下來，這才下了樓。
偌大客廳里只剩了宗瑛一人，陽光從窗戶探進來，魚在透明水缸里擺動尾巴，廚房香氣滿溢，湧入客廳。
「確認誰害死了你媽媽？」
一覺睡到天黑，宗瑛坐起來，胳膊上三五個蚊子包。
宗瑛說：「保重。」
她回了「家」。
助理這時將茶送進來，宗瑛接過茶杯，道：「那我就如實問了，我媽媽走的那天，您見過邢叔叔嗎？」
宗瑛一直安靜坐著，絲毫沒有要起身離開的意思。
「暫時沒有人用，老邢的東西剛剛清出來，昨天晚上他家人才過來搬走。」
昨天搬入，今早搬出，是邢學義的遺物？
他轉頭時，宗瑛壓根沒留意他講了什麼，距離太近，能明確感受到的只有黯光里的氣息。
宗瑛低頭四處找，希望能找到邢學義的物品，但這些紙箱看起來都非常陳舊，沒有一隻像是昨天才搬進來的。
陳叔叔笑說：「你不像是有這個閑心的人啊，是想問什麼才來吧？」
作為新希核心部門，繼723邢學義涉毒案之後，藥物研究院本季度第二次被推上風口浪尖，理所當然就成了新希的敏感話題。
宗瑛坐進皮沙發，陳叔叔又問她：「你今天來找誰的？」
「那請你預約了再來。」
兩人走出電梯，沿走廊去往陳叔叔的辦公室，途中路過邢學義的辦公室，門上牌子還沒有摘。
「不是這樣。」宗瑛深吸一口氣，口袋裡的電話卻震動起來，她拿起來按下接聽，宗慶霖卻突然抬手揮掉了她的手機。
大樓的logo燈已經熄滅，陽光映在建築外體的玻璃窗上，亮得刺目。
保姆阿姨聽她這樣講著，心裏嘆了口氣，聲音也放緩：「去吧。」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去公司確認傳聞，想要告訴全公司我害死了嚴曼？！」
宗瑛收起手機看向來人，喊了一聲：「陳叔叔。」
陳叔叔便說：「最近公司里也有不少傳言，弄得人心不穩，總感覺有人在故意散播，聽聽就好，你也不要太當回事。」
陳叔叔說著帶宗瑛進了隔壁辦公室，吩咐助理去泡茶，請宗瑛坐。
宗瑛若無其事地同她打了聲招呼，也沒有說明來由，只說「我先走和圖書了」就下了樓。
「既然當年他的車和你母親的車一起出去，那麼可以查一查他那輛車回來的時間，以及當天他去做了哪些事情——這些可從昔日熟人身上入手。
然而兩人對視三秒之後的瞬間，宗瑛直起身，盛清讓也錯開臉，低頭旋開筆帽又若無其事地往下寫。
「持股的時候沒見你對公司有興趣，現在拋光了倒想起去公司？」
她如果沒記錯，邢學義在新希的辦公室也在同一樓層。
宗瑛伸手接過果盤，保姆阿姨講：「我還有點活要干，先下去了，你在上面歇一會。」
據宗瑛所知，邢學義的家人僅剩宗瑜媽媽一個，是她搬走了邢學義的遺物？搬去了哪？她家裡、還是邢學義家裡？
她說完便和陳叔叔一同離開辦公室，路過隔壁房間時，不由多看了一眼。
宗瑛起身上樓，一路走向頂層閣樓。
語氣顯露出些許煩躁與焦慮，這個聲音屬於宗瑜媽媽。
這個房間早年作為嚴曼的工作室，連宗瑛也不能隨便進，後來她走了，這地方徹底淪為儲藏室，只有保姆阿姨還惦記著，偶爾來打掃一下衛生。
電梯門打開，宗瑛請他先進，隨後跟進去按下關門鈕，問：「您還在原來的辦公室？」
宗瑛斂回神，卻不吭聲，低頭走了幾步，最後在床邊躺椅里坐下。
邢學義的個人物品已被家人取走？
他在本子上嘩嘩嘩地寫，宗瑛垂首看。
熟悉的味道又端上桌，宗瑛卻吃得慢吞吞的。
凡事總要有個突破口，就算暫時見不到邢學義的秘書，能從側面打探一些消息也算沒有白來。
盛清讓看著屏幕道：「你也可以看到我的位置？」
這座城市一到白天，就成了她一個人的戰場。
保姆阿姨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打量她：「怎麼瘦了這麼多？工作再忙也要吃飯的呀。」又說：「今天怎麼過來了？」
宗瑛走進客廳，保姆阿姨又問她：「吃飯了沒有呀？想吃什麼我給你去做。」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宗瑛坐起來，房間里別無他人。
宗瑛點點頭。
「什麼時候？」
宗瑛交握雙手：「最近聽到了一些傳聞，很好奇，所以問一問。」
宗瑛拿起電話，正要撥給新和圖書希的一個熟人，這時卻突然有人喊她：「小瑛？你怎麼過來了？」
十幾歲住校后她就基本脫離這個家了，如無必要，從不回來。
宗慶霖顯然正在氣頭上，劈頭蓋臉即問：「今天去公司了？」
到電梯口，陳叔叔又問：「聽說你前陣子減持了股份？」
宗瑛直起身反問：「搬走了？」
這時他台上座機突然響起，他拎起電話聽了十幾秒掛掉，抬頭同宗瑛說：「我還有個會，你是再坐會兒，還是？」
宗瑛起身：「不，我還有別的事情，打擾了。」
小時候遇上雨天，閉緊這扇窗戶，仰面躺在地板上看書，聽密集的雨往下落，總以為自己睡在一口井裡。
保姆阿姨將果盤遞過去，講：「對，上午搬的，也不曉得是什麼東西。」
他又寫「日程安排記錄」，宗瑛抿唇。
「我去確認一些事情。」
他最後寫「邢學義主動藏匿的物品」，宗瑛輕蹙起眉。
宗瑛敷衍道：「太多了，感覺沒有頭緒，不知道怎麼講。」
宗瑛問：「這個辦公室現在是誰在用？」
他將餐盤擱在小桌上：「順手做了早飯，趁熱吃。」說著拿過公文包道別：「我得走了。」
盛清讓不解地看向她。
宗瑛應了聲「好」，隨即跟他走向電梯。
她既這樣答，對方也就沒什麼可往下問的。
她說：「如果我不小心睡著了，走之前請喊醒我。」
他道：「一般來講，如果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就會主動藏起來，但探究這部分已經是隱私的範疇，對沒有遺物處置權力的人來講，難度很高。以上僅是我的猜測，講這些也許能給你一些思路，具體怎樣去找，你比我更專業。當然——」
「不要了。」宗瑛拒絕了她的好意，徑直往外走，前腳才邁出去，迎面就撞上回家的宗慶霖。
盛清讓聞言，搭在本子上的一隻手無意識地握了起來。
有些氣息，令人下意識想去追逐捕捉。
宗瑛不由抬頭，樓上環形走廊外裝妥防護欄，現在就算想要往下跳也得費好大的勁。
盛清讓轉過身道：「如果你需要幫助，我定當效勞。」
像回到很多年前，嚴曼忙實驗，爸爸忙應酬，就剩她和保姆在家。
吃hetubook.com.com了早飯，將家裡收拾妥當，宗瑛出門去新希。
陳叔叔回頭，正見她朝樓上看，只念她是觸景生情，便說：「你媽媽離開也好多年了啊。」
前台不認識宗瑛，打官腔地問她：「請問你有預約嗎？」
宗瑜媽媽一轉頭，看到宗瑛，登時一愣。
盛清讓應「好」，低頭看一眼手錶，在打鐘聲響起之前，匆匆忙忙下了樓。
她到玄關匆忙換了鞋，保姆阿姨連忙跑出來說：「小瑛要走了呀？快把這個醬帶著，你拿回去放冰箱，可以放許多天的。」
宗瑛往餐桌前一坐，說：「吃什麼都好。」
這時保姆阿姨端著水果上來，講：「昨天宗瑜媽媽帶回來一堆東西，本來以為她要囤在這裏的，但今天又全搬走了，你腳下那塊地方，昨天特意打掃好騰出來的，看來也白掃了。」
宗瑛吃完了放下筷子，看著空碗說：「想去看看我媽媽的房間。」
「沒有。」
因被曝光涉嫌隱瞞棄用試驗數據等問題，新希這幾天已經疲於應付前來質詢的媒體，前台對來訪者更是充滿敵意，何況宗瑛點名道姓要找的是藥物研究院院長秘書。
大理石地面明亮光潔，昔日血污痕迹早就沒了。
她起身關了窗，低頭看一眼表嚇一跳，已經晚上九點多，保姆阿姨竟然也沒有上來喊她醒。
「我曉得，所有東西都已經搬到他公寓去了，你們自己處理掉，近期不要再打電話給我。」
「老樓。」
陳叔叔在新希工作多年，目前已經是人事部門的負責人之一，他招呼宗瑛：「上去坐坐？」
她這個說辭顯然可信度不高。
宗瑛小心翼翼關門下樓，卻隱約聽見有人在樓梯口壓低聲音講話。
宗瑛往後躺去，盛清讓剛要起身給她拿毛毯，她卻又突然起身，徑直走到他桌旁，拿過正在充電的手機，解鎖屏幕打開應用商店，下載了一個定位器，又花兩分鐘完成註冊和關聯設置，最後將手機遞還給盛清讓，講：「如果你要找我，點開它可以查找到我的位置，我對你開了許可權。」
宗瑛回：「我剛好路過，過來看看。」
宗瑛抬頭應：「對。」
宗瑛應道：「拿在手裡也沒什麼用處，想處理掉就處理了。」
和圖書他說：「好。」
以前放了學回來，保姆阿姨炒一碗飯給她，擰開一瓶牛肉醬，挖起滿滿一勺蓋在米飯上，迅速攪開，狼吞虎咽地吃完，還是覺得餓，好像胃裡有個黑洞，怎麼也填不飽。
宗瑛推開斜頂閣樓的窗戶，陽光和風迫不及待地灌進來。
保姆並沒有來得及同她透露宗瑛回來的消息，她也絲毫沒有預料到宗瑛會突然出現在樓梯口，這是極其不合時宜的遇見，因為不確定對方是否聽到，也不知道對方聽到了多少，心虛得都無餘力掩飾，慌張全寫在了臉上。
盛清讓不知她要做什麼，但他要講的話已經講完，兩人各自坐著都不出聲，房間里便陷入沉滯狀態，只聽得到呼吸聲和窗外寥寥汽車飛馳而過的聲音。
她離開后，宗瑛索性坐下來吃水果，還沒吃幾口頭痛又犯，翻出隨身藥盒吞了幾顆葯，攤開一張躺椅，關上門就睡了。
她垂首又抬頭：「我不希望每次一醒來，你就已經不在了。」稍頓又道：「連告別的機會也沒有。」
陳叔叔答：「對。」
新希的前景並不像大樓外體玻璃一樣明亮，宗瑛從樓里出來時，雲層剛剛掩了太陽，腳下路面覆上一層陰影。
屋子裡又重新響起打字機的聲音，間或停頓，莫名令人感到安心，宗瑛放下手機，枕著打字機工作的聲音，不知不覺睡著了。
宗瑛答：「對。」
對方無意識地拿起一支筆，捏住兩頭緩慢搓動：「見過。」
陳叔叔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抬眸朝她看過去：「聽到什麼了？」
「聽說大老闆昨天還為這個事情發飆的，在公司里不要亂講。」
「在哪裡見過？」
他先寫「事故當天留下的重要物證」，宗瑛立即想到事故現場發現的那袋未開封的毒品，按常理講，沒有人會長時間隨身攜帶一整袋毒品，這意味著它很可能是事故發生不久前才到邢學義手裡的，因此邢學義那段時間內接觸過的人就相當可疑。這個毒品提供者和事故有沒有聯繫，是什麼來歷，都是警方正在調查的部分，宗瑛能做的只有等待。
她說完重回躺椅坐下，打開自己的手機，點開應用，地圖上顯示設備位置的兩個點此時正緊緊挨在一起。
「可都在傳啊，和-圖-書又不是我起的頭。」水龍頭的流水聲歇了，那人接著道：「發飆說不定是做了什麼缺德事情心虛呢，鬼曉得。」
宗瑛邊想邊拐進洗手間，隔著小門，外面有人小聲議論：「以前的研發室，現在的葯研院，兩代領導，都死於非命，也太巧了吧？更巧的是，都在新葯要上市之前死了，簡直邪門了。」
盛清讓意識到宗瑛此刻是需要陪伴的，但他手裡的工作還沒完成，打字機的聲音又可能擾到她，便說：「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完，如果你不介意打字機吵，那麼先休息一會兒。」他頓了頓：「我就在這裏陪著你。」
保姆阿姨一邊系圍裙往廚房去，一邊說：「今天他們都不在家，我只多燒了一口飯，給你炒個飯吧。」
待鐘聲鳴起時，宗瑛拿起手機重新打開應用，地圖上的兩顆點只剩一顆在線，另一顆下線消失了。
「傍晚。」陳叔叔說著往後靠，挨著椅背接著回憶：「那天我下班了，他匆匆忙忙回來，說是加班。因為只是在門口打了個照面，我沒有細問。你問這些幹什麼？老邢和你媽媽的事故有關係？」
緊接著嘩啦嘩啦幾下抽紙的聲音，她又講：「無所謂，反正我也打算跳槽了。這次曝光出來的事情，剛好撞上嚴查期，要是處罰真的下來，新希直接就進黑名單了，很可能三年內的藥品申請都不會被受理，很多項目只能耗著，基本等於掐死葯研院了。」
她以為盛清讓已經走了，但一看時間，距離早六點還有幾分鐘，又乍然聽得房間外傳來腳步聲，轉眼便見盛清讓端著餐盤進來。
他道：「如果將邢學義作為突破口，能夠追溯的線索應該是兩條，一條是當年你母親的事故，另一條是他自己遭遇的事故。
「至於他自己的事故，我想警察也正在調查，撇開事故原因不談，如果只查遺物的話，大致也有這麼幾個方向——」
在這個家工作了很多年的保姆阿姨見她突然回家，駭了一跳，卻還是像小時候那樣稱呼她：「小瑛回來了呀！」
宗瑛按到相應樓層。
邢學義的做事習慣她不了解，但他秘書手裡必定有相關的日程安排表，想打探這一點，必須得去一趟新希。
宗瑛斂回視線，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