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君上對我有恩,我不能背叛他,所以……」
我從地上爬起,剛剛那樣摔在地上,背可真痛。
無法深刻,就成不了經典。
殘陽如血,店外廝殺震天。
你個死鱸魚!我心裏碎碎念著我給他起的外號,作勢要將身上的「血跡」往他身上蹭:「你說不說,不說小心我這個笑面殺手把你幹掉……」
這個世上,背叛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

我身上還穿著染有「血跡」的古裝:「看不出什麼啊?」
放慢速度,力圖在一種極力冷酷之下的鎮定里,緩慢地說出這番話。
那個陰暗的光影里,周圍是大片大片污血,那些妄圖染指她的人的污血。

琴聲悠悠,春光無限。
我突然有種感覺,好像自己抓到了一些什麼。
大殿無聲。
我漾起往日那種微笑,然而,眼神和語氣卻波瀾不驚。
戲份重拍。
宋微呼吸漸沉,脖頸上的血跡加深,不斷從金絲處流下。她的眼中是對我剛才利用往昔情誼的濃濃失望。
當初葉子澈就是在星空下閉著眼,全身心投入演唱的模樣打動了我。陸瑜沒有偶像藝人浮夸的明星范兒,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這種商業精英般的沉著卻有著另外一種可靠的男性氣質。
——從頭到尾,她未發一言!
但是奇怪的是,我卻並沒有因為這些NG而心慌意亂,反而一次比一次鎮定,一次比一次更懂得自己應該在什麼時候流露出什麼眼神,什麼時候用什麼樣的語速去念出這些台詞,用怎麼樣的細節去表現每一個細微的眼神變化,怎麼樣在適當的時候進行咬字斷句……
我漸漸闔上眼睛,嘴角無意識地露出最後一個微笑:「……小姐。」
就像是,畫龍點睛之筆。
雖然這是最後一場戲,但編輯卻整整花了一周的時間修改,才終於讓陸瑜拍板說OK。
下手的前一刻,https://m.hetubook.com.com我眼前一晃,還是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閃光點。
然後……再自盡。
可是對方的眼中像有什麼情緒快要跳出來,隱隱作痛。
曾經小婢女和宋微,一個彈著琵琶,一個揮劍起舞。
也許從那時起,我就做了決定。
真的要殺她嗎?
背脊已經貼在了冰涼的地上,天旋地轉,曾經無限威嚴的大殿看起來竟是這麼的高這麼的遠,鮮血從我體內不斷地流失。
只要我再一勒緊,她就會——死。
「你應該慶幸,你是死在我手上。」我在她背後,拉住金絲,終究忍不住說了一句,如果是其他人,絕不會用如此乾淨利落的手法讓她死去。
如果有一天君主要殺他們的話,我情願是我來動手,給他們一個最不痛苦的死法。
一席淡酒,一樹落花,花開春滿院。
兵戎相見,誓死方休。
一個沒有閃光點的角色,哪怕是有著絕妙的造型,也永遠無法深刻。
而今,揮劍相向,直取性命。
暗紅的夕陽將所有的一切披上一層血染的顏色,彷彿一種不祥的黑色預兆,大殿外兩軍對壘,互相殘殺,血流成河,無數的悲鳴和慘叫猶如烏鴉一樣久久盤旋在整個皇城上空。
「要殺便殺。」
萬箭齊發,利劍鋪天蓋地如雨般湧來。
烽火硝煙,斷壁殘垣。
「那是,我可是一遍又一遍地鑽研。我演得怎麼樣,演得怎麼樣啊?」
宋微手一揮,腰中軟劍如蛇湧出,雪光一片。我琵琶一旋,五根長弦發出冷然的光,迎向了宋微的軟劍。
這裏的小婢女卻不是那麼無緣無故地反轉,說翻臉就翻臉去殺宋微,反而是一種知道宿命來襲不可避免的沉默。
傳說中陸瑜是品優娛樂最神秘的總監,我沒有見過他處理公事的模樣,但是現在這樣初晨的陽光下,他穿著幹練的西裝,漆黑的眼眸和*圖*書認真看著劇本,修長的手指一頁一頁翻動著那些雪白的紙張,側臉的輪廓好似春山一樣寧靜而悠遠,有種無法言語的氣質。
陸瑜眼睛一眯,嘴角往右斜斜一勾:「看不出你還挺有犧牲精神的。」
舊時春光中,笑聲與淡粉色的桐花一起隨風紛飛。
接過新劇本的我連忙一看,先是一愣,有些吃驚,接著陷入思索。
回想起那些顛沛流離的日子,她一直憐我,護我,別人若是欺負我,她定是十倍替我討回。
即使早已知道殺手最後的結果不過如此,一般徹骨的寒意還是從心底躥向四肢百骸,然而,來不及震驚,一支沒有躲過的羽箭已急速朝我射來,鷹嘴般的箭頭淬著幽蘭的毒!眼前只是一花,就在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宋微卻一劍將羽箭當掉。
從沒有想過被刺穿而死的滋味是這樣。
儘管這話一旦說出口,就代表著——恩、斷、義、絕。
我高興壞了。
劇情並沒有改變很多,可結尾處卻不大一樣了。之前我所飾演的小婢女是忽然叛變,想要殺死宋微,結果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皇帝留有後手,竟連她也不放過,想把她和宋微兩人一起剿滅。
毫無感情的語調,將那些昨日的生死與共變成一場虛情假意。
我一邊讀著劇本,一邊開始想象,跟宋微公然背叛決裂后,她一定是微微垂下眼眸,儘管面沉如水,撥著琵琶弦的手也不曾抖動,但隱藏在她看似波瀾不驚的眼神下,又會是怎樣的心情怎樣的思緒。
我沒有動。
金牌編劇們湊在一起,將我的戲份改了又改,修了又修,列印成文檔的編劇一遍又一遍送到陸瑜那給他審核。
真的很痛,眼前是我噴出的一片血霧。
可是現在,除了前期,以及補拍一些鋪墊的戲份之外。
春濃花艷。
嘴角的笑意好像更深了一些,卻仍然笑而不語。
和*圖*書誰知道陸瑜只是慵懶看了我一眼,就是不發表意見,故意吊我胃口,我心裏萬分忐忑,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快說嘛!」
宋微趁機反擊,身體靈活一轉,逃出金絲範圍,同時右臂手肘狠狠擊向我的腹部。我腹部一痛,不由往後踉蹌了一兩步。就在我眯眼,企圖再次殺死宋微時,早已不再年輕但是愈發狠毒的君主,站在高高的皇座上,手一揚:「殺!」
我接觸的大多是歌手和綜藝藝人。
宋微毫不在意,幾經戰火,她的聲音已變得嘶啞低沉。但是即便不在意,從最初的最初到現在最後的終結,她都不曾虧欠過我。
那時我還留著兩個丫鬟髻,乖巧地端著茶托站在一旁。
昔日的情分和今日對峙的殺伐在宋微的眼眸中交織成一道複雜的目光,她的眼眶並沒有噙著淚水,可是那種糾結的眼神卻讓在場所有人感受到了她的不信與不忍。
幾次交手,我皆打不贏宋微。
透過這片血霧,我看到君主怪我妨礙了他殺招的鄙夷。更看到宋微顫抖著朝我奔來的悲慟。
「沒事吧?」陸瑜走了過來,把我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地大量了一遍,然後眉峰一揚,「看不出啊。」
忠於君主,忠於恩人,可是,你們對我是這樣這樣的好。
精美的定妝扮相和人物的戲份,的確會讓你在這部電影裏面出彩,但是想要成為讓人難以忘懷的角色,則需要更深刻的特質。而它們的共同之處就在於:無論是作為歌手的我,還是作為演員的我,都必須努力通過自己的演繹將那些歌、那些角色的感情內心,充分的詮釋出來。
年少的太子背著光,彼時氣宇軒昂,猶如一把開鋒的利劍,他的臉上是一片看不清的陰影,但是,他的話卻像是一滴濃墨,深深滴入了她幼小的心底,力透紙背。
這一點,演戲也是一樣。
導演就是整個電影的核心,他一開口和-圖-書,大家就哈哈大笑起來,一掃之前悲痛且凝重的氣氛。
「你要記得,你的命是我給的!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主子。」
整個攝影棚都沒有聲音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吸著鼻子問導演:「怎麼樣?要不要重來。」導演把劇本捲成一個卷,朝他揮了揮:「重來?重來你能演得有她這麼好?」
那個放棄大好年華,代替著雙生子哥哥,一寸山河一寸血戰鬥到了如今的女人……
「君上從小就收養了我,命令我去服侍你們。你們的一舉一動,我早就彙報給君上,只是沒想到,你們最後竟然會改變計劃攻打到了這裏。」
殿宇陰森,密不透風的宮闈腐敗老舊,即便是由絢爛黃金打造而成的龍椅,在這充滿腐朽的氣息里,也感覺不到一絲生機與燦然,可是,就算整個王朝即將覆滅,就算整個王朝不過是浩瀚歷史上的一葉扁舟,即將被浪潮打翻,有些事卻如同昨日那些被釘死在木板上的釘子一樣,至始至終無法被磨滅。
深深回看了她一眼,然後我咬緊牙根,撥弄起琵琶弦擋住那些飛來的羽箭,跟宋微一道殺出重圍。突然,背後傳來一陣濃郁的殺意,我回頭一看,只見皇位上的君主兇狠襲來,鋒利無比的裂天劍眼看就要刺向宋微,我一個側身飛撲,以身擋劍……
前面的戲份已經補拍完畢,這個新的劇情只把最後結尾那一場戲重新來過,讓所有的爆發在最後一幕閃現。當攝影棚的燈光打到我前面,我第一次那麼緊張——因為陸瑜讓這個角色更加深刻更加完美,我真的、真的有點害怕自己演不出來。
她殺人,她當細作,她的最後一次任務就是……
回憶猶如一副蒙塵泛黃的舊日畫卷,卻不得不在斑駁的歲月中一一拉開。罪臣之後的她被當時還是年少的太子看中,免去了她跟她姐姐一樣成為官妓的命運,卻自此被訓練成了一名冷酷無hetubook•com.com情的殺手。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
她看也沒看我。就像從不認識我。
水墨青石磚上一片又一片的污血,依稀猶如當年那般觸目驚心。
最後一幕整整拍了一天一夜,導演喊了很多次「CUT!」
電影篇幅有限,一秒一幀都必須是精髓,都必須最大化地展示出人物的特質。先前的小婢女有戲份,有反轉,可是,卻沒有閃光點。
彌留之刻,想起昔日繽紛桐花下,還未裝成她哥哥模樣的小姐在沉香中撫著琴。
改戲是他提出來的,我還真有點擔心沒有演到陸瑜想要的效果。
我看過《女皇》拍攝的一些回放,那時只覺得宋微的角色性格分明,極具感染力,內心很有層次。我原以為那是因為我的演技太青澀,遠遠沒有她的收放自如,但是……現在看了這個劇本之後,我好像懂了一些什麼。
大殿外的春光一縷一縷的黯淡了下去,那些從南開到北的淡粉色桐花從樹上打著旋兒凋零頹靡了下來,彷彿一場絕望的輓歌。
雖然演戲和唱歌看似沒有必然的聯繫,但是一首歌之所以傳唱率高必定是因為旋律朗朗上口,讓人覺得回味,可如果一首歌要成為經典,則必須要有更深的內涵。
就在這時我故意漏了一個破綻,讓宋微一掌擊中我。鮮血從我嘴裏噴出,在她念著舊情疏於防範的那一剎那,我一個近身貼近她,從中指的碧璽戎中拉出一根極細極鋒利的金絲,微光流轉,利落狠毒地往她頸上一繞,對方雪白的脖子上立刻印出一圈猩紅的血跡。
可如果不殺她,那自己這枚暗棋就是背叛自己以前的恩人!這樣的矛盾性,的確讓這個角色有了一種更深層的東西,而不僅僅只是一個臉譜化的人物。
冷光一閃,琵琶長長的細弦已跟我此刻的目光同樣冰冷而麻木,化成一件奪命暗器「嗖」地攻向宋微,就像很多年前開始殺人的那個冷雨夜一樣冰冷而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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