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他抬起頭看她,「怎麼?」
說起來奇怪,接下來兩天都是這樣,菜式天天翻新,到最後她都弄不明白了,錦和哪裡有那麼多時間?她打了兩次電話找她,都沒找到。疑惑之下犯起傻來,跑到水缸里看,心道不會養了只田螺姑娘,天天來給她燒飯吃吧!
這裏面的人物關係別人順嘴都能說出來,實在過於顯眼,基本沒有什麼隱私可言。南欽乾乾地笑,「唐姐洗襪子啊?我好了,讓給你。」
寅初道:「我拿長凳把門堵起來了,嘉樹跑不出去。我剛才找了紙和筆讓他畫畫,他很乖,不會吵的。我在這裏給你打下手,叫吃現成的,也難為情。」
南欽去拿菜籃子,站在廚房的窗檯前愣神。說起那件絨線衫就讓她唾棄自己,有一天去百貨公司,看見絨線櫃檯的東西不錯,也沒多想就買了兩斤線。回來起了針,織了一晚上才想起來她和良宴已經離婚了,她再也不用操心天冷后他軍裝里穿什麼打底了。自己對著那幾絞線哭了一通,哭完了把線都抽掉,後來改了錦和父親的尺寸。
南欽只覺心頭沉甸甸,頭昏腦脹。那時候她愛慕他,沒想到真正促使南葭打發她的原因還於寅初。
南欽晃了晃神,很快調整過來,「他再婚是遲早的事。」
南欽無奈道:「那個是外甥,今天過來看我的。」
她終於還是抽回了手,「曾經你是我姐夫,這點改變不了。雖然我離了婚,不代表同你會有發展。」她側過頭看窗檯,木欄杆前一盆芍藥開得正艷。她唇邊浮起凄苦的笑,慢慢地說,「我心裏破了個洞,誰也補不了了。」
「你應當知道的,逃了那麼多次,今天聽我說說我的想www.hetubook•com.com法吧!」他蹙著眉道,「你曉得南欽當初為什麼那麼著急把你送出去?因為我的一個秘密被她發現了,她容不下。她這個人,不論自己外面怎麼亂來,永遠要求人待她一心一意。過去是的,拿出所有耐心來,盼望著能夠改變她,讓她至少顧念一點名聲,可惜都是無用功。我也會孤獨,在外面同人周旋是件很累的事,回到家想要個人噓寒問暖,但是很少能見到她,她忙著跳舞軋朋友,根本不管家庭。後來你來了,頭兩年只是出於一個姐夫對妻妹的照顧,她不管,再不管,怎麼辦呢!總是有感情的,相處得久了就會成習慣,慢慢衍生出別的什麼來……對你的心思,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喜歡了就是喜歡了,不覺得有罪。沒想到南葭得知后那麼急把你送出國,快到我來不及反應,結果沒了你的消息。」
「不用不用。」唐姐道,「你洗的,我又不著急的。中午燒點什麼?」
他帶了嘉樹來,就是為了多一些相處的時間。留下吃飯當然再好不過了,一起忙進忙出,革命友誼通常在工作中產生。
寅初站在邊上,臉上掛著不確定的笑,心裏盤算開了,橫豎這事不是自己做的,除了錦和就是馮良宴。錦和每天過來不太實際,也只有馮良宴手上多。他那邊還沒死心,再耽擱,恐怕要出亂子。
她心情免不了低落,不管對良宴有沒有舊情,才離婚不滿一個月就聽見他有可能再婚,對她來說多少算是個打擊。
寅初笑道:「錦和還是這副樣子,她父母親大約不大讚成她做這份工。」
前後窗都開著,屋子裡漾起微微m.hetubook.com.com的風,吹動了廚房門上的半幅碎花布簾,飄飄蕩蕩,翻翻卷卷。寅初坐在沙發里,邊上一張香几上擺著她打了一半的毛線,灰灰的顏色,不像女人穿的。他展開來看,門幅闊大,應該是給男人織的吧!是給馮良宴的?他心裏一沉,轉過臉去,裝作不經意地問:「工作時間那麼緊,還有空打毛線啊?」
他換了個話題,「聽說馮家張羅給良宴說親,現在楘州城的名媛閨秀們都活絡起來了。馮家不可能讓他單身太久,如果時間允許,年前總歸要辦事的。」他小心地覷他,「他如今可算得上楘州最有行情的單身漢了,空軍署是附帶,畢竟是馮克寬的公子,將來子承父業,前途不可限量。」
南欽發了一回呆,也不知道她沒頭沒腦是什麼意思。有權有勢的男人就是佔優勢,只要稍微門外等一會兒,馬上博得大多數的同情。她收起盆和菜籃回去,寅初把封掉的煤球爐打開了,往裡面加煤球,一手風口上扇風。她笑道:「不好意思,叫你做這個。你和嘉樹到隔壁去,我炒好了菜叫你們。」
南欽噯了聲,「是很好的人。」
南欽把嘉樹抱過來,搬了張小竹椅讓他坐。大的凳子對他來說可以當桌子了,她把藕粉放在他面前,讓他自己慢慢地吃,抽空答道:「是錦和托我給她父親織的,她家裡總說她不懂女紅,不像個女孩子。她不服氣,打算叫人代工,到時候好拿回去濫竽充數。」
南欽捋捋嘉樹的頭髮,在他粉|嫩的臉上親了一口,「不要緊的,孩子還小,慢慢教他,改過來就好了。」說著抱手裡到廚房去,問他餓不餓,給他沖藕粉喝。
「蠻好蠻和*圖*書好,就是炒螺螄要當心,不能蓋鍋蓋的噢,肉太老了吸不出來。」語畢又挨過來一點,拿肩頭頂了頂她,往寅初方向努嘴,「我看你那個姐夫不一般,大概不錯的人吧?」
唐姐繼續說:「馮少帥啊,他幾次站在門外等你,我們都看見的。你說他這樣的缺女人伐?有點什麼也是逢場作戲,心到底還是在身上。照我看他對人很專情,這種有錢有地位的男人到哪裡找去?夫妻鬧彆扭,吵了一陣就和好吧!馮少帥……不容易!」她說完,連襪子都不洗了,兀自搖著頭走開了。
「其實要我說,夫妻還是原配的好。像我們家那個死人,小科員賺不到什麼錢,但是對家庭卻一心一意。看他還帶個孩子,再說姐夫小姨子,說出去也不好聽,你說是伐?」見南欽不回答,自己點頭應承自己,「這話一點不錯的,你要聽我的。不知道你們北方怎麼樣,我們南方是很忌諱的,姐夫小姨子要保持距離,不然會惹閑話。」
弄堂里白天是很熱鬧的,哪家來了,有點事,很快就盡皆知了。唐姐是派出來打聽消息的代表,她臉盆里象徵性地放了兩雙襪子,挨到她邊上問,「那個是誰呀?看樣子是個有錢人嚜!噯,那個孩子怎麼叫你姆媽?你和馮少帥有孩子啦?」
南欽臉紅起來,北方有句俗語,說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解釋起來也不大好聽。可是他帶著嘉樹來,她總不好拒之門外。自己是兩難,找個時候該好好和他談一談了,這麼下去的確不行。
一頭說一頭捲起了袖子,那衣冠楚楚的打扮廚房裡打轉,實在不太像樣子。南欽打發不掉他只得作罷,起了油鍋,回過頭來問:「近來m.hetubook.com.com中晌有沒有到你這裏來?」
「你回來,宣布和馮良宴結婚,我都要瘋了,可是我沒有辦法,什麼都做不了。你大概不知道苦戀是什麼樣的感覺,愛人卻屬於別人,可望不可即,你能體會么?」他輕輕笑起來,「現在好了,我們都是孑然一身,我可以爭取,為自己也為嘉樹。」
這一叫倒讓大人尷尬不已,寅初低聲呵斥他,「怎麼胡叫呢?爸爸教過的,要叫阿姨。」說著訕訕地對她笑,「以前母親常給他看南葭的照片,小孩子分不清,可能錯把你認作她了,不要生氣啊。」
寅初把她的手包掌中卻不願再放開了,好容易抓住,今天把心裡話都說了,成不成且容后再議,這麼好的機緣,不能再浪費了。
田螺姑娘當然是沒有的,她到隔壁問唐姐,有沒有看見上午有到家裡來。唐姐頭搖得響鈴一樣,「這兩天皮包公司要趕一批貨,我天天穿珠子穿得頭頸都要脫榫了,沒有注意呀。」
打聽不出頭緒只得作罷,她依舊上她的班,回來依舊有飯吃。其實她想到了良宴,可是門窗好好的,他也進不來。再說他這麼傲氣的人,絕不會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地方下功夫。也許是寅初?仔細琢磨倒有可能。他不是認得介紹房子的中間人嗎,說不定在哪裡又弄到了備用鑰匙,要想進門來也不難。她憂心起來,這樣怎麼行呢,真要是他,那掛鎖就得換掉了。她一個獨身女人,房間鑰匙在男人那裡,實在太不像話了。
「或者有沒有派人過來?」她把菜倒進油鍋,「嗤拉拉」一陣亂響。她現在手法是很熟練,麻利地翻炒,邊加佐料邊道,「這陣子天天回來有現成飯菜,我還以為是派人送來的。www•hetubook•com.com要問錦和,打電話過去總不湊巧。」
洞開的大門裡站了一對父子,臉上帶著笑,指指點點向她這裏張望。南欽突然覺得南葭福薄,如果她耐得住性子,一家三口生活一起,不說看寅初,就是衝著嘉樹也能堅持下去。
如果三年前她一定會不顧一切,然而現在聽著,除沉重以外沒有別的感覺。她早有預感,總會有這麼一天他要來訴衷腸的。既然做好了準備,震驚談不上,只是有些惘然。
唐姐的一聲哦拉得老長,「這麼說那位先生是你姐夫呀?我就說,看樣子不像個平常人,原來是商會的會長!」
她抽了幾下沒有抽出來,惶惶看著他,囁嚅著:「姐夫,這你是做什麼?」
這天恰好禮拜天,他說要帶嘉樹來看她,早上八九點就到了。一大一小兩個人都穿著西服,站在她門前,手裡提著茶食和水果。她看到孩子就笑了,那麼小的人,西裝筆挺實很好玩。嘉樹毫不認生,見她蹲下來,立刻盤著兩條小短腿飛奔過來,一下子撞進她懷裡,親熱地貼著她的臉,叫她「姆媽」。
她嘆了口氣,端起搪瓷盆到外面水龍頭上洗菜。聽見嘉樹叫姆媽,她回過頭一看,他正試圖跨門檻。寅初從後面趕過來,一把將他抱了手裡。
她也不大會做菜,指指盆里的魚說:「紅燒鯽魚。」又指指籃頭裡,「再炒個菜心。早上買了半隻鹽水鴨和一盤螺螄,四菜一湯大概夠了。」
南欽含糊地應了,又道:「我早上出去買了菜,你今天應當沒有什麼要緊事吧?在這裏吃午飯好了。」
她手腳到底有點慌亂,把菜盛出來,沒留神燙了一下,嘶地吸了口涼氣。寅初忙拿醬油給她抹傷處,嘟囔著,「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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