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雪地梨花,宿命姻緣
第四章 竹馬伴青梅

落日的餘暉照在毋望臉上,眉目如畫,說不盡的婉轉風流。章程怔了怔,忙調開頭,面上赤紅一片,半晌才道,「前日我的一個遠房表叔來找我,說要過繼我做他的兒子,他家有些產業,卻後繼無人,聽說我爹媽皆不在了,便要接我過去替他養老……」
毋望很是意外,只道章程平時像個鋸了嘴的葫蘆,今日竟也會發怒,果然人不可貌相!旋即笑道,「我嬸子已經回了,你放心,我不予人做小。」
毋望苦笑道,「什麼保媒!那家是要納妾,讓我去作姨娘的。」
章程低頭道,「你叔叔病著,我沒別的本事,只好出把子力氣,耕出塊地來好叫你們日後有糧吃罷,況且累的是那牛,我只扶犁罷了。」
其實嫁給章程也不錯,他老實會疼人,家裡有屋又有幾畝薄田,上不用服侍公婆,下不用謙讓小姑,只要兩口子好,那日子不似蜜裡調油么,不知誰家姑娘有這樣好福氣……她不由又有些煩悶,章程沒了爹媽,親事自然也無人過問,不如自己同嬸子說,就說她要嫁章程為妻?……
背後突地有人輕咳一聲,回頭一瞧,竟又是那裴臻!毋望心嘆道真是巧啊,為何每次他來她都在院子里,想照面偏偏躲不開,定是八字犯沖的!無奈一福,道,「裴大夫來了!我叔叔嬸嬸在屋裡,請隨我來吧。」
放下水罐瓷碗,摘了片荷葉戴在頭上,毋望坐在田壟上等他們轉回來。
章程和德沛說干就干,第二日一早便給牛套了犁頭,往屋后的空地去了。毋望在家綉了一個時辰的花,撫撫發酸的脖子走到院子里,梧桐根下擺著個毛竹筒,拔了塞子,一股子嗆人的水煙味,想是殺蚜蟲用的。再看旁邊地上,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根竹枝兩頭裹著棉花,斜斜靠在梧桐上,毋望不由得笑——章家哥哥果然聰明,沒有毛筆自然尋得到別的替代!試了試,拿著也甚是稱手,這才捲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卻見張氏挎著籃子,裡頭放著幾個番薯並四五個芋頭,一路愁眉苦臉而來。
眼看著章程給牛棚子蓋了頂,又拿樁子將四個角拉住,裝上厚厚的門板,落了鎖,德沛前前後後轉了幾圈,誇道,「章家哥哥果然好手段,竟比河邊鐵生家花銀子請工匠搭的還好!我媽說了,今晚定要留哥哥在家吃飯,好生謝謝哥哥!」
張氏道,「你莫說,那裴公子醫術真真是高,相貌長的也甚好,若非已有了妻室,倒真是一門良配吶。」說完頗覺可惜地搖搖頭,轉身自去切肉了。
德沛噘了嘴,悶悶坐下喝茶去了。毋望倒了碗水遞給章程,笑道,「真真辛苦章家哥哥了,臨走還不得省心!」
毋望不由有些失神,面色愈發蒼白,咬著唇,人微微顫抖。章程見她如此心中急躁,沒頭沒腦道,「你若能等得我,我過去了必定向二老稟明,請了媒人過禮下聘,風光將你娶進門,決不辱沒了你官家小姐的出身……」說著躬身察言觀色,猶疑問道,「你……可願意?」
聽了這話,毋望直想拿扁擔上去招呼,怒道,「我何嘗要找章家哥哥做女婿了?你滿腦子男盜女娼,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文俊說話素來刻薄,一個連秀才都考不上的文人說的酸話,其實也不用太過理會,直接哄出去便得了。毋望想好了要這樣做的,只可惜後來文俊被他爹禁了足,再沒來過。
章家哥哥的爹給他取了www•hetubook.com.com個與他甚配的名字,叫章程。章程今年十七歲,前幾年父母相繼病死了,如今同她一樣,是無父無母的可憐人,只是她尚有叔嬸,章程卻是孤苦伶仃一人,每日地里回來清鍋冷灶,甚是可憐!也只因此,毋望待他分外親近,越看他越喜歡,反觀文俊,不事生產,只顧傻笑,十足的像個大倭瓜!每每此時文俊便嚷,「你如今才幾歲,便想著找女婿!我都替你臊得慌!你是貪他那張臉還是什麼?若真要找女婿也不能找他這樣的,無親無眷,連個幫稱的人都沒有,只這一股子傻勁便能當飯吃了嗎?」
毋望應了,端下藥罐子,封了爐子,就著沒燒完的柴,把番薯一股腦投進去,又拿火鉗子捅了捅,登時火星子一通亂竄,張氏看了忙囑咐道,「仔細燙著,拿鍋接了水在上頭擺著吧。」
毋望想了想,昨晚像是沒聽見叔叔喊疼,便問張氏,「叔叔的腿好些了沒?」
毋望道,「叫大夫見笑了!是鄧玉賓的叨叨令。」
毋望知道他說客套話,也不應,拿帕子蘸了水絞乾,遞與他擦臉。
毋望端了茶來與他喝,笑道,「我嬸子到王屠戶家割肉去了,還請章家哥哥賞臉。」
章程見她臉頰曬得微紅,皺皺眉道,「你站在日頭底下作什麼,仔細晒傷了。」
毋望側身避開,斂衽還了禮,便要引他們進去,誰知那裴臻站在瓜棚下,並未打算挪動,只問道,「春君姑娘適才唱得是什麼曲子?」
毋望正正神色道,「沒什麼。嬸子可曾看了我們的新牛棚?這下沛哥兒不必睡在外頭了。」
猛回過神來,毋望嚇得直拍胸,復又吃吃笑起來,這樣豈不真叫文俊說中了!自己貪章程的男色?和_圖_書
章程似有些遲疑,吞吞吐吐道,「我昨夜想了大半夜,去做人養子沒什麼好,隔層肚皮便是隔著萬水千山的,再孝順恭敬怕也不中用,日日還要提著心過日子,哪裡及眼下逍遙自在……」
章程聽她如是說,隱隱有些失望,也覺得自己甚唐突,反倒覺得對她不住。頓了頓道,「我聽說齊家媽媽給你保媒了?男家家世頗好,是世代行醫的?」
日頭漸漸落下去了,毋望將晾乾的衣裳收進屋,又站在瓜棚底下仰頭瞧,結出的黃瓜上竟生了蚜蟲,這時章程凈了臉正走來,毋望沒了主意,問道,「可有什麼法子滅了這些蚜蟲?」
那廂的裴臻面色陰沉,嚇得小廝不敢出聲,心想這下怕是要出大事,這位爺動了怒可了不得,如今吃起了醋,更是酸氣衝天。這春君姑娘真好手段,若將來迎進了門,必叫大爺做了寵妾滅妻的昏聵之人。
裴臻聽那少女嗓音嬌嫩,面容端莊,似比上次還美上幾分,當下整整衣冠躬身一揖,不敢有半分冒犯。
只見那裴臻笑道,「詞甚有野趣!」毋望看了看他,見那公子長身玉立,儒雅溫文,一雙眉眼隱隱含春,恍惚間腦中便蹦出兩個字「美人」來,轉會又腹誹,男人竟長成這樣,把一乾女子都比下去了,怪道守不住那嫡妻,還想著要娶偏房,為人定是輕狂孟浪,白糟蹋了這如花的麵皮!遂又道,「請隨我來。」
那兩人正忙得熱火朝天,立了夏的日頭,無風便熱辣辣的,毋望拿手遮了額頭遠眺,地只耕了一小半,縱向卻有百丈遠,這麼大片的地,將來要下種澆水、施肥除草,只怕不是等閑之事啊。
張氏濾了葯端給劉宏吃,毋望又舉著竹枝點蚜蟲,一面哼唱道:「天堂地獄由hetubook.com.com人造,古人不肯分明道,到頭來善惡終須報,只爭個早到和遲到……」
張氏也道,「可不是!他人還小,身子也弱,沒的再受寒。」
章程道,「明日我拿些煙絲來,泡了水,拿毛筆蘸著點就是了。」
毋望登時又覺造化弄人,這樣兢兢業業的好男人竟要走了,此生不知可還有機會見面著實是憾事!
毋望老實點頭,「瞧見了,是牛耕的,章家哥哥扶的犁。」
毋望緩緩道,「若他真不來了,到底還是要去求的,留一條瘸腿算怎麼個事!頂多多出些診金,他若還不依,我便給他跪下,只是這樣的人,果然不是能夠依附終身的良人。」
毋望暗暗思量,只怕到時他也身不由己了,既過了繼就是人家的兒子,自古兒女婚配須得聽從父母之命,那家自要替他尋個般配的好人家,哪裡有他自己旋摸的道理。遂澀澀道,「章家哥哥你莫要多想,我看你日後有了祖蔭為你高興,咱們相識多年,情同兄妹,什麼娶啊嫁的,沒得叫人笑話!我叔嬸俱全,自有他們給我做主,自己可不敢亂了規矩。」
裴臻見她面有不豫,也不好再說什麼,帶著小廝進了屋子。毋望將他引到門口並未進去,只聽得張氏一聲「皇天菩薩你可來了」轉身出了院子,到地頭去尋德沛與章程了。
章家哥哥是好人,敦厚老實,雖不識字,卻謙恭守禮,待人極是和氣,毋望初來此地時與他並無往來,只是每日清早見他背著背簍從她家門前過,日子久了便會點頭微笑,慢慢熟識起來了。在毋望看來,這世上似乎沒有章家哥哥不會的事,他會修屋頂,會砌灶台,會打魚,會種地,如今到了德沛這裏竟還會搭牛棚,真真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那位裴公子么https://m.hetubook•com.com……那日只打了個照面,話都不曾說上半句,長得好是真的,醫術好似乎也是真的,只是再好也是別人家的,況且又是不請自來,這般的舉止草率,她惱還來不及,並不覺得他是什麼良配。
「上年雨水多,把菜窖給淹了,那許多的青菜蘿蔔,還有蘆粟,都爛完了,如今只剩下這些,虧得今年的薺菜茼蒿都能吃了,不然必定頓頓吃腌醬瓜。」張氏懊惱說道,又招呼,「你去瞧瞧爐子上的葯煎得如何了,這幾個番薯塞到灰里晤著罷,過會子就能吃。」
章程靦腆一笑,擦了擦汗道,「這值什麼,還要謝!」
毋望聞言心頭一暖,面上更是發熱,低頭應了聲,提著茶壺進屋去,坐在灶后愣愣發獃。
張氏道,「那條正過骨的腿退了腫,想是沒大礙了,阿彌陀佛,可算叫我睡了個囫圇覺!只是另一條腿可怎麼辦呢,難不成還要去求裴公子嗎?」
章程頓時大為惱火,疾聲道,「齊家那婆娘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怎不叫她女兒去作妾!人家的女兒就不是爹生娘養的嗎?」
毋望嘆了口氣,才剛想勸他,突聽得馬蹄聲聲,馬上男子白衣翻飛,又是那裴家公子。不知是怎的,她霎時有幾分驚慌失措,竟像是做了賊被拿住了,可轉念一想,有媒無聘親事作不得數,況且嬸子也已回了,她這裏還怕什麼,同誰說話與他人無涉。遂遠遠一福,復又老神在在。
章程這才作罷,又道,「我同沛哥兒說好了,趁著我還在,把屋子後頭那片荒地耕了,種些小麥高粱,屯些糧食總是好的。」
「這丫頭,拾著寶貝了不成!」張氏提了一刀肉放在砧板上,見她一人傻笑,便也跟著笑起來。
德沛指著那半片地,神情頗為得意,「你瞧見沒有?我們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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