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妖女近在咫尺

胡不言茫然問:「那怎麼辦?先前打算用假神璧的路子也走不通了?」
崖兒坐在那裡沉默了良久,自言自語道:「也許盧照夜知道神璧在我手上,他所了解的內幕,遠比我想象的多得多。但他不確定神璧被我藏在了哪裡,像當年的蘭戰一樣,日日相見,日日都在尋找。至於他為什麼沒有直接對我下手,恐怕還是礙於紫府君。琅嬛的人是一定會追來的,他不想攪進這場是非里,所以等我自願交出來,紫府那頭的帳也與他無關。」
可是這絲線將到門口時又發生了偏移,因門扉被打開的緣故,金鉤沒入門后的黑暗裡。
胡不言悶聲不說話,一旁的撞羽只好代他回答:「大食人沿海而居,信天翁是他們的圖騰。胡不言掏的漢子有龍陽之好,看見他就動了春心,還誇他俊俏來著。」
她不解,「信天翁的蛋是什麼?」
朝顏對小寶寶的事很感興趣,她發現了主人的小動作,立刻追過來,眼巴巴望著她,「有沒有?」
眼看戰火一觸即發了,忽然長廊那頭迸發出高聲的嚎哭,一個老婦在人群間奔走,一面走一面驚慌失措地央求:「我的女兒不見了,就在剛才……不見了……求求你……求求你……」
仍舊是昨天舞姬的打扮,反正街市上外邦人一大把,穿著波月樓的男裝反而引人注目。趁著這晴好的天氣,上外面轉上一圈,順便探探紫府的虛實。
狠狠盯著她,盯得兩眼酸澀,如果眼神能幻化成刀,現在她大概已經只剩一副骨架了。他不由想笑,東躲西藏了這麼久,到底還是到人間來吸陽氣了。他本以為她藉助黑暗就能生長,畢竟黑了心肝的人,是不需要陽光的。
他諾諾稱是,抬手揮袖,領著一干弟子悄然退下。臨走回身看了眼,君上負手站在一處拐角,凝視那個偷書賊的眼神里裝滿冷冽和專註。他知道這種眼神,多次的棋差一招,已經把君上的好耐心都耗盡了。如果一件事不能令他放在心上,多半很難成功。但若是他決定嚴辦,那麼岳崖兒便在劫難逃。
確定這間屋子目前閑置了,抽身退了出來。天蠶絲在她和_圖_書指尖悠悠搖曳,跑得再遠都有一根線牽引著,自己頗像個風箏。可惜找了好幾處,那些屋子的作用大多無關緊要,別說一個姑娘,連根頭髮絲都沒找到。
纖細的絲線飛快收入指環,發出嘶嘶的聲響。逐漸行至門前,她猛然站住腳,恍如一道驚雷劈在心上,她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睛——
「是你胡哥哥告訴你的?」
這麼一推測,大家都驚出了一身冷汗。盧照夜雖然是個凡人,但他一擲千金大宴十六洲,和三教九流都有往來。世上消息最靈通的就是這類人,只要他動了心思,沒有辦不到的事。
他也不急,立刻上去捉拿,誰知她會使出什麼花招來,或騎狐狸或騎鯨,她有的是逃跑的手段。之前她行蹤不定,確實讓他苦惱過一陣子,但如今就在五丈開外,他反倒可以壓制住毀滅她的衝動,甚至布上一個局,讓她自投羅網。
「好險啊。」胡不言拍著胸脯說,「大食人睜著眼睛睡覺,就像馬。起先我還提防,摸了幾個帳篷后膽子就大了,也沒分辨人家到底是醒著還是睡著,直接就上手了。我掏了大食首領的衣裳,在懷裡一通摸,什麼都沒摸著。後來不死心,摸了褲襠,結果被人逮住了。」
那妖俏的身影像一株楊柳,在畫意幽深的長廊里自在漫步。穿著不端不正的春衣,腰上斷開一大截,雪白的皮膚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引得周圍男人垂涎三尺。但她似乎沒什麼忌諱,別人有意無意的碰觸,並不引發她的怒火,至多不過轉頭別一眼對方,然後又垂首挑揀她的東西。
大司命帶領著幾個弟子匆匆趕來,順著他的視線發現了她,正要衝過去拿人,被他抬手制止了。
絲線盡頭的陰影里站著個人,黑色的衣袍與夜融為一體。只有燈籠的光穿過雕花擋板,在他臉頰上投下一片精巧的光,光帶里的皮膚白得發涼。
崖兒嘆了口氣,「要想換他手上掌握的秘密,恐怕最後不得不拿真的神璧去冒險。其實我考慮過,只是一直心存僥倖。現在外面的局勢越來越嚴峻,這把火不知什麼時候就要燒到身上來和圖書了,幕後的人必須儘快挖出來。當年的追殺震動整個武林,不能就這麼算了。」說起父母的遇害,她就變得很激動,咬著牙,握著拳道,「主謀逍遙法外,我不為爹娘報仇,枉為人子。」
她沉默著退出圍觀的人群,蟄伏在畫樓外的竹林一角,靜靜等待天黑。當最後一道霞光消失在穹窿邊緣,她故技重施,再一次跟隨那些換裝的舞姬走過天橋,閃身進了雕花精美的偏門裡。
朝顏聽了很高興,胡不言卻怪叫起來:「你到底有幾個相好?我差點被人撕劈叉了,你都不來關心關心我嗎?」
去路似乎和來路不太一樣,她盯著微光下的蠶絲看,來路是沿著左側牆根布排的,結果現在換到了右側,如果不是牆體移動了,就是有人做了手腳。
崖兒駐足看了片刻,舞姬們快速旋轉,腳尖的位置分毫不移,要不是底下有碟盞,恐怕地面都要被她們鑽出洞來了。那些男人看得渾身火起,觀之不足便把視線轉移到了她身上。是一夥的吧?不老實的手去撩她的面紗,面紗之上的眼睛笑意盈盈,但轉瞬,男人的手便不能動彈了。
大司命的氣性煞了一半,但依舊不忿,「萬一又被她溜了怎麼辦?」
走在斜陽下的王舍街頭,終於感覺重回了人間,到這刻才覺得活著很好。像他們這類人,習慣了刀口舔血,沒有人會因為面臨追緝,而心甘情願與世隔絕。不停地較量,甚至與緝拿的人錯身而過,這才是快意江湖最刺|激的部分。她抬起頭,讓陽光覆蓋在她臉上,再過兩天吧,兩天之後去和盧照夜談判。秘密必須套出來,神璧也不能拱手,她從來不做帶本的買賣,就是這樣猖狂的秉性。
只是可憐那女孩子,不知有沒有命活到晚上。自己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好事,這次看見這老婦,莫名動了惻隱之心。望江樓的那間廚司應該是個屠宰場,雖然回憶起前天晚上的場景,還是讓人不寒而慄,但再跑一趟,順便一探別的屋子,似乎也可以勉為其難。
結果這個舉動沒能化干戈為無形,男人們同仇敵愾起來,舞姬本系玩物,一和_圖_書個玩物憑什麼擇客?
大司命臉上頓時五顏六色,知道他的意思,即便不問世事千萬年,那個收妖建冊的紫府君也依然健在,捉拿區區一個女子,還用不上假他人之手。
晚間的王舍洲很旖旎,白天的街市,卻有種返璞歸真的平實和樸素。也許白天行走的都是煙火百姓,日落後妖魅橫行的緣故吧,她走在臨水的長廊下,聽小販招攬生意的唱嘆,看外邦客耍刀含酒噴火,一陣笑鬧中她從人群里擠身而過,然後像普通女子一樣流連在售賣耳墜的小攤,試用免費的胭脂水粉,一層一層薄薄拍打在手背上。
可是求告卻無門,連下跪都沒人肯受。那老婦眼見無望,掩面跌坐在地上:「天啊……我的孩子,我的女兒……」
該不該繼續走,她不太確定,但留在樓里終不是好事,只得且退且看。樓很深,越近入口光線會越亮,眼睛能夠感受得到。她沿著絲線的路徑撤離,終於聽得見前樓狂客聒噪的呼聲了,檐下燈籠也躍入視線,她大鬆一口氣,出來了!
朝顏點了點頭,「厲害的神仙會種豆得瓜,瓜還是沙瓤的,有腦袋那麼大。如果這神仙忙活半宿莊稼還欠收,那就說明他不行——這是胡哥哥的原話。」
「神璧呢?找到了嗎?」
胡不言搖搖頭,「大食人說他們被栽贓了,哪裡有什麼神璧,信天翁的蛋倒有兩顆,問我要不要。」
奇得很,她停在樑上思量了片刻,如果不在這裏,那便在盧夫人的閨房裡吧!小情出來見人時是有臉的,那麵皮必定是假面。盧照夜擄走那麼多漂亮的女孩子,想必把人都帶到他夫人面前供其挑選了。選得上的留下面孔,選不上的把頭扔了,身子入葯。這樣想來一切便都通了,但真相果然如此,也實在讓人毛骨悚然。
她抬手卸下戒指邊緣的環扣,勾住雕花擋板的一角。這天蠶絲若不藉助燈火是無法看清的,害怕迷失方向只有這個辦法最可靠,所以說阿傍有時候也不算笨。只是用線牽引,遇見有人的時候比較麻煩,好在蠶絲極細,有足夠的長度和韌性拖拽。繞過此間行走的婢女僕婦,她按照https://m.hetubook•com•com之前的記憶摸到廚司,但昨晚那個伙夫不在,空氣里依舊殘留著皮肉燒焦的臭味。她掩住口鼻潛進去查看,奇怪那張冰做的案台也不見了,原來擺放的位置空出來,便顯得這屋子無比的空曠。
心裏的波瀾狂躁地涌動,恍惚回到了二十二年前的那個雪夜。她是怎麼降生的?是爹爹剖腹取子把她迎到了這世上,每每想起,心頭便像刀割一樣劇痛。她知道這輩子要被神璧牽引控制,每一個岳家的傳人都是這樣。但既然命運已經註定了,那就安然接受,然後盡職盡責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吧。
他笑了笑,「她跑不了,王舍洲有她割捨不下的東西。人多眼雜,你們先回波月樓,不許輕舉妄動,等我的消息。」
他蹙眉瞥他,「圖冊必然不在她身上,你去拿她,她的同夥會給你傳話,樓主有個好歹,立刻毀了圖冊,你打算怎麼應付?」
紫府君倒也沒拒絕,只是長嘆:「以前那萬妖卷啊,不是本君的功績,是那些妖怪自己願意歸順,自己鑽進神卷里去的……」
崖兒氣得火冒三丈,「以後不許你再和他說話!你看撞羽多好,他就從來不理他。狐狸精滿嘴胡話,最會騙姑娘,等他回來,看我不收拾他!」
大司命不解地低呼:「那妖女近在咫尺!」
大司命猶豫了下,「讓他們先撤回去,屬下隨侍聽命,緊要關頭也好助君上一臂之力。」
崖兒輕舒了口氣,看看天色,離太陽下山還有一會兒。這次盧照夜出手竟然比往常早了,難道是「葯」都付之一炬,不得不匆忙補給嗎?
逮住了還有什麼好處,難怪被揍了個滿臉花。
她看了朝顏一眼,「這件事後,咱們去大池找樅言。」
遇上了窮凶極惡的大食人,確實很難為內心金槍不倒的胡不言。她說了兩句安慰的話,表示帶傷狂奔千里實在辛苦,接下來就好好養傷,她去集市上買兩隻燒雞給他滋補滋補。
胡不言欲哭無淚,「還好我跑得快,否則貞潔可就不保了。現在我有理由相信,有人一手製造了關於牟尼神璧的傳聞,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盧照夜想告訴你的那一個。江湖上的那和圖書些門派,不管名頭多響,都成了人家手上的棋子。雲浮十六洲就是個棋盤,你們自相殘殺的時候,有人正笑著作壁上觀呢。」
可當胡不言真的回來,還頂著一張烏眉灶眼的臉,她就有些下不去手了。
崖兒很驚訝,朝顏心智未開,看上去十四五歲模樣,其實只抵得上尋常人七八歲光景。她根本不懂男女之間的那套,所以說出這句來,她就知道又是胡不言搞的鬼。
在煙雨洲時,她金蟬脫殼把他玩得團團轉,用的不就是這招么。不動聲色設局,對手入局后,她卻抽身斷人後路,老江湖的手段果然不一般。現在輪到他做東了,他饒有興趣看著這隻秋後的螞蚱,輸贏天定,栽了別叫痛,就像他當初一樣。
水榭的那頭,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鼓掌,原來是幾個野生的舞姬,正在碟盞上跳胡騰。那些姑娘不像望江樓里有主的,打扮上比商隊伎樂更奔放。五顏六色的布條拼接成了上衣和長褲,然而只是首尾相連,中間是中空的。一旦旋轉起來,布條因慣性鼓脹如同燈籠,裏面是紅綢緊勒的束胸和褻褲,在光天化日之下極具狂盪的性感。
難道走錯了么?這畫樓里到底有幾處廚司?白天失蹤的姑娘總要處理的,不在這裏,難道被關在了別的地方?
他駐足看了很久,檐外日光打在粼粼的水面,水波折射出琥珀一樣的流光,傾瀉在她的面紗上。從側面看去,只看見一個朦朧而風流的輪廓,也許對於陌生人來講可以引發一陣驚嘆,但對於他,卻是鑿在心上的痛。
還是老樣子,千門萬戶錯落而開,像個結構複雜的蟻穴。那些牆都粉刷得雪白,白到分不清到底是石灰還是凈皮宣,彷彿一眨眼牆壁就會移動,只要改變一處布局,這輩子都別想走出去。
畫中人么……大抵就是這樣。
朗朗乾坤……其實從來就沒有什麼朗朗乾坤。這世上的妖魔鬼怪多了,誰也不知道道貌岸然的皮囊下,長了一副什麼樣的心肝。樓內一陣人來人往,她懸在高處旁觀,等人漸漸散盡,才牽起天蠶絲往回走。
崖兒氣惱地回了句沒有,她滿臉失望的樣子,「看來這神仙差點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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