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你現在這麼壞

他只好安慰她,「拿到龍銜珠就能去極地了,再堅持一下。」
「這就是龍銜珠?」她遲疑道,「我以為真是銜在巨龍口中的。」
崖兒遠看天邊的流雲,喃喃道:「我進天外天,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你還記得鵲山上同君野大戰的禿鷲么?當初蘭戰給我們分派任務,每每有鷹眼監視,厲無咎當然也有。我們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不過小看了波月樓,以為我們連一城都攻不破,結果連失三城,損失巨大。他不敢再賭了,萬一寸火城失守,下一個就是後土城。五城全潰,那他的眾帝之台還能高枕無憂么?」她笑了笑,有些孩子氣,「唉,我真沒想到,戰功會如此卓著。說實話剛入天外天時我心裏沒底,嘴上說得響亮,畢竟這不是尋常地方,要打通,難度太大了。後來沒想到,一切竟然那麼順利,只是折進了一個明王,讓我難過到現在。」
崖兒沒理會他,眾帝之台的護法不過如此,技不如人卻會瞪人。寸火城要不是有厲無咎提前出馬,這刻朝顏應該正橫在他脖子上,他還有機會站著叫板?
地火日夜燃燒,把覆蓋在上的玄鐵燒得通紅。他抬手轉動其中一根欄杆,陰陽魚對接的曲線緩緩向兩邊收攏,底下的火旗迫不及待升騰上來,轟地一聲,竄起五六丈高。然後又逐漸回落,像巨獸的舌頭,貪婪地在口唇邊緣舔舐。
她嘆息,笑也漸漸沉進眼底,輕聲說:「兩個多月了,我真想他。」
蘭戰對殺手的訓練到了無人能及的地步,如果不是死在好色上,應該會有更大一番作為。他死後波月閣落進了這丫頭手裡,她快刀斬亂麻,殺光了那些受重用的老人,波月閣和眾帝之台的聯繫便就此斷了。也好,讓她自己當家,反而比在蘭戰手裡更安全。至於蘭戰,一把失控的刀,斷了並不可惜。
崖兒卻一笑,「能讓你探清底細,他就不是厲無咎了。反正走到了這一步,今晚先進燭陰閣再說。」
說起明王,樅言也是一陣黯然。明王不善言https://m.hetubook.com.com辭,四大護法里最踏實的就數他。兩年前波月樓剛開張,那時臭名昭著的殺手組織做買賣,連鬼都不願登門。好不容易來了一個,明王端茶送水,侍弄得客人渾身舒暢。誰能想到笑得滿臉花開的跑堂,會是波月樓的第一殺手。究竟是他善於周旋,還是本身就喜歡這樣充滿煙火氣的生活,現在已無從得知了。
二十二年,等得夠久了。
「非妖非仙,卻神通廣大。」樅言有些懊惱,「他對我們了如指掌,我們對他卻一無所知。早知如此,我應該先上眾帝之台探探路,至少弄清楚他是何方神聖。」
她不動聲色,專心提取龍銜珠的人當然也不會發現任何異常。真是奇怪,他只是個凡人罷了,為什麼會有操控地火的能力?熱浪一陣陣翻湧,撲面的氣流捲起他的發和廣袖,看上去像個行巫蠱之術的妖人。
樅言沒有和紫府君相處過,並不知道她所謂的像,究竟是她個人的感覺,還是確實如此。他反而覺得厲無咎混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邪性,這種邪難以描述,像墨碗裝水,你跟本弄不清碗里的水究竟是清是濁。
他一面說,一面念訣,讓火里的珠子慢慢浮空。脫離了地火的龍銜珠餘溫不減,這樣一顆火珠,即便扔進江海,也足以讓江海沸騰。
她口氣不小,當然有本事的人用不著妄自菲薄。他也曾估量過她的用時,波月樓的機關雖不及千機門,但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當真讓她闖,也許一盞茶的工夫就足夠了。
不過這燭陰閣實在是太熱了,甫入大門,熱浪便狂卷而至。地心積攢了億萬年的能量,從一個小小的出口噴薄而出,那是怎樣窮途末路般的瘋狂和洶湧。熱對寒,火對冰,只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才能抵禦八寒極地的嚴酷。
袖中的手暗暗積蓄起了力量,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在他將龍銜珠交付給她的一瞬,擊出一掌。
他的眉頭擰起來,「你明知道我不會答應的。」
m.hetubook.com.com崖兒忙甩腿跟了上去,因為腿肚子里沒力氣,使勁扒著他的肩膀,邊笑邊道:「人長大了,氣量還是這麼小。我是開玩笑的,如果時時刻刻開著天眼,滿世界都是牛鬼蛇神,那多嚇人!」
樅言的臉瞬間通紅,皺著眉頭說:「別笑了!」見她聲浪驚人,跺腳拔高了嗓門,「別笑了!」
她也仍舊搖頭,「他想要神璧,暫時不會對我怎麼樣。倒是你,如果他覺得你礙事,也許會想辦法除掉你。再說萬一我出了意外,沒人通知蘇畫他們,你想讓波月樓全軍覆沒?」
小二安頓完他們下樓去了,崖兒站在窗前遠眺,淡聲道:「這個厲無咎,簡直無所不能,我在他面前沒有秘密。他知道我要龍銜珠,更知道我要這珠子是派什麼用處。我實在想不通,他究竟從哪裡得來了這些消息。」
和敵人同行,實在太危險。崖兒應了,樅言卻憂心忡忡。厲無咎一走,他便拉住了她,「夜半燭陰閣,你不怕他事先設好陷阱?」
樅言怔了一下,「你能看破……那真身是一瞬閃現,還是如影隨形?」他有點緊張,攤著兩手說,「比如我,我這樣的呢?」
他的眉輕輕揚了下,「曾經確實是這樣。」
這才是真正的眾帝之台右盟主吧!崖兒定住神,提起袍裾上台階。他看著她一步一步接近,在她即將登頂前,轉身進了燭陰閣。
樅言過了電般目瞪口呆,慌忙回頭看,什麼都沒有。他忽然意識到她為什麼無法愛上他了,全輸在了這裏。誰會對一條魚心生好感,她能透過人面看真身,所以在她眼裡,他永遠是一條魚。
她說是啊,「我還數過他的鬍鬚,長長短短,一共四十七根。」
樅言還是那句:「我跟你一道進去。」
崖兒暗暗笑得肚子疼,這個樅言雖說成年了,可有時候還是傻乎乎的。看他心灰意冷的樣子,大概懊惱自己變得那麼漂亮,卻一點用也沒有吧!
「當然人到哪裡,真身的虛影就到哪裡。」崖兒有意逗他,兩手像比一和*圖*書張大餅似的比劃了下,「胖頭魚,兩隻銅錢一樣的眼睛,眼下還有皺紋。鼻子是兩個眼兒,邊上有兩條須……這是鬍子還是觸手?反正你站在這裏,虛影就在你身後,太陽底下還會反光。」
看來又是厲無咎的安排,進了這寸火城,似乎再也跳不出他的手掌心了。崖兒慶幸不已,還好蘇畫他們折返了,如果這麼多人一同進城,那波月樓就真的徹底完了。
漫步在水榭長廊上,身份暴露后,反而可以享受一下難得的輕鬆,大戰之前也容人喘一口氣。她和樅言並肩而行,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像看待家裡最親的人,「我又要說那句話了,今晚上我一個人去,你在外面等我消息。」
反正小心行事總沒錯,他們找了個客棧住下,進門便有小二上前招呼:「是波月樓的岳樓主么?小的已經給二位準備好了上房,請隨我來。」
既來之則安之吧,他們跟小二上了樓,夏季背陰的房間最舒爽。小二推開窗,窗外就是一棵高大的芭蕉樹,涼風襲來,大片的樹葉搖擺。芭蕉樹一低頭,就看見不遠處的小河正隨潮汐漲水,據小二說,這河通著木象城的大江,是寸火城中唯一的活水。
他垂著眼搖搖頭,想起自以為瀟洒的幾次亮相,在她看來就是胖頭魚在搔首弄姿,這是何等讓人絕望的真相!
心像被碾壓成了碎片,有種生無可戀的感覺。看她一眼,迎來她的目光,他卻不敢再和她對視了,閃躲著說:「那胡不言呢,你也可以看穿么?」
她點點頭,「可是……我發覺這厲無咎很怪異,看他的言談舉止,有的地方很像他。」
樅言眼前一黑,腳下踉蹌,崖兒忙一把扶住了他,憋著笑道:「怎麼了?腿腳不好么?」
她咧開嘴,開始大笑,「吃飯的時候有,一本正經分析戰術的時候也有……」
樅言氣得一把扣住了她的腰,「你現在這麼壞!」
閣門兩旁有衛士執矛而立,陪同前來的火宗宗主並未跟進去,送到門前便頓住了腳。不過這位宗主看樣子和圖書對她很不友善,亂蓬蓬的胡鬤上方一雙獵隼般的眼睛,看人的時候裏面有刺刀,恨不得將她凌遲以解心頭之恨。
樅言拗不過她,直到她進燭陰閣前,還是一臉不情願。
他回身復看她一眼,很久以前,有個女人在通天塔前臨陣一舞,迷倒了多少英雄豪傑。她的五官和她長得極像,但柔艷之餘又多七分英氣。她穿一身勁裝,細甲覆體,神采張揚,越是這樣,越讓人想看她彩裙翩翩,蓮步輕移的模樣。無奈,她要去八寒極地送死,白白浪費了一身好皮囊。
她方寸不亂,笑道:「還成。不過我很好奇,盟主所謂的機關,是否真的能困住我半個時辰。」
這些日子再苦再難,樅言沒有聽她說過這樣的話。也許剛強得太久,她早已不習慣外露感情,只知帶著手下衝殺,向著她的目標奮勇前進。他忽然覺得她很可憐,是一種旁觀者無法感同身受的可憐,分明一呼百應,卻又疲於奔命。她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目標越明確,自傷便越大。
她在他手上按了一下,讓他沉住氣。回身望向塔樓,蒼黑的天幕下,一個沉重的輪廓矗立著。燭陰閣前燃的也是地火,鮮紅的火舌在炮烙一樣的銅柱上吞吐,照亮台階頂端的人。他一身黑袍負手而立,俯視的神情冷如堅冰,和白天的隨和形成鮮明的對比。
樅言成年後固執依舊,他沉默了下道:「你沒有發現厲無咎異於常人么?以你的手段,對戰凡人我倒沒那麼擔心,但如果對方來歷成謎,那我是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赴險的。」
崖兒雖凝視那火珠,餘光卻放在了厲無咎身上。她在目測,需要幾招,能將他擊落進地火里。兵不厭詐么,只要龍銜珠到手,屆時如果動作利落,或許能搏上一搏。
悲傷爬上了他的臉,他哀聲問:「是不是無論我做什麼,背後都有本相?」老天讓她擁有這麼奇怪的能力,對他來說實在不公平。
誰也不知道這個天坑有多深,也許直達地心也不一定。崖兒上前看,灼浪拍打,撩得麵皮滾燙。等火舌https://m.hetubook•com•com終於收斂了餘威,才看清火中有顆茶碗大的珠子,色澤赤紅,紅得那樣令人震撼。
樅言有些失落,卻不敢讓她看出來,語氣澀澀的,「紫府君是讀書人出身,難道沒有這個雅量么?」
結果根本無法阻止她,氣得他轉身就走,反正在她眼裡,他即便是生氣,也是條吹鬍子瞪眼的胖頭魚。
「不答應也不行。」她根本不容他反駁,「之前要不是厲無咎說破,我不知道你原來存著這樣的心思。你打算為了替我取珠送命么?你以為這樣的東西我會要?我不願意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我,小白的死讓我一直很內疚,你別再雪上加霜了。」
他收回視線,昂首邁上了三級台階。台階一圈以玉石欄杆雕砌,做成八卦形狀,中間陰陽魚的部分,就是存放龍銜珠的地方。
厲無咎佯佯前行,曳地的袍裾在青石鋪就的狹長甬道上逶迤,火能潔凈一切,所以這燭陰閣里一塵不染。
可這個姿勢太曖昧了,她笑著推開了他,「我家仙君看見了要吃醋的。」
崖兒抬袖掖了掖頜下的汗水,再看那位盟主,這地獄般的烈火對他似乎沒有任何影響。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燭陰閣里暗藏機關,從破解到進入台口,至少需要半個時辰。這麼高的溫度,普通人至多一炷香就會斃命。」他冷冷打量她,「岳樓主如何?還撐得住么?」
厲無咎的不尋常她當然看出來了,低頭打量手裡的茶包,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自己帶茶回去,居然還讓夥計給她也準備了一份。她揚手將茶包扔進了水裡,「我眼裡有神璧,能看破妖魅真身。可我剛才仔細分辨過,他確實是個凡人。」
他聽了,面色稍稍緩和了一點,「真的?」
崖兒想起他,半是心酸半是甜蜜。世人都認為他守著世上最大的書庫,必定銀窗雪案,滿腹文章,可誰知他根本就不愛讀書。現在遭逢驟變吃盡了苦頭,於他的脾氣來說,當然不會為這點小事斤斤計較,但她捨不得他受一絲委屈,所以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不拘小節了。
她點頭不迭,「假不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