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外面高甜裏面苦

胡不言一副認命的樣子,「也對,那就等他來了,大不了決一死戰。」他豪邁地錘了捶胸,完全忘了自己除了雞腿,什麼都提不起來。
胡不言的右拳重重敲擊了下自己的左掌,啪地一聲道:「就是嘛,我也這麼推算。我真怕他來啊,來了我就完了。」
孔隨風一聽火冒三丈,「你等著,你娃不叫這世道逼死,老子早晚也得弄死你。」說完氣急敗壞地走了。
勸人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通常你說幹了嘴,對方還是一籌莫展。樅言勸得心不在焉,「大司命究竟來不來還不一定,你暫時別慌。」不像他,紫府君是肯定要來的,他現在正和月兒在一起。自己這個單相思,連找人訴苦的資格都沒有,誰會看好大風大浪的感情里,那個一廂情願的小角色。
胡不言調開了視線,沖站在城牆上遠望眾帝之台的樅言噯了聲,「大鯨魚,我們來談談和愛情有關的事好不好?」
胡不言愣了一下,他和他有什麼好說的,於是白了他一眼,「孔門主,我看見你在張月鹿窗下撒尿了。」
胡不言心裏很感動,說明蘇畫還是關心他的。他一把摟住了她的腰,把她壓在牆上,撅著屁股頂了好幾下,「畫兒你說,你愛不愛我?」
蘇畫忍不住扶額,這騷狐狸腦子裡整天就裝著這個,長得好看些倒罷了,不好看還愛浪,也不知誰給他的勇氣。
這隻狐狸很可惡,話說得那麼透徹,小刀嗖嗖,刀刀見血。所以說聰明人有時候反倒不討人喜歡,樅言枯著眉,涼聲道:「這麼看來你確實完了,蘇門主見了大司命,也許會舊情復燃。」
樅言不再搭理他,轉身下城牆了。胡不言又落了單,沒人聽他說心裡話,他只能獨自看著天上的飛鳥,看得一身落拓,滿心滄桑。
看看忽然低落的樅言,胡不言一腔古道熱腸又開始澎湃了。他挨過去一點,乜著小眼盯著他,「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喜歡樓主,對不對?」
說起吃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管了。跐溜一聲到了牆腳,廳堂里擺起了飯桌,非常時期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講究那麼多了,精緻的蘇門主也隨大家吃大鍋飯。胡不言的伙食仍舊參照在波月樓時那樣,燒雞饅頭一樣都不缺。可他看著盆大的碗,忽然又沒胃口了。
胡不言像個鬼魅,在她身後飄來盪去,連孔隨風那麼粗枝大葉的人都感覺到了,「胡門主,有話和我說?」
蘇畫紅了臉,光天化日之下,廣場上還有行人往來,便踹了他一腳,兇狠道:「愛什麼愛,這是說愛的地方嗎?」
胡不言不大滿意,「湊合?這話真是傷人。」
他就坐在蘇畫邊上,長吁短嘆著,放下了筷子。
蘇畫見他回嘴,沖他瞪眼,「不是湊合是什麼?你長得不好看,打架又打不過別人,要不是我上次一時糊塗,怎麼會讓你佔便宜!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男歡女愛一回就纏著要女方負責,你們狐狸界的規矩我不懂!」她氣得吼了一通,看他眼淚巴巴的,立刻又心軟了,蠻橫地把他的腦袋按回自己肩上,粗聲說,「知道了,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不言……」遠遠傳來蘇畫的喊聲,他跳起來,忙扒著牆頭應了一聲。
崖兒左右觀望,魑魅魍魎和阿傍他們都在,她才鬆了口氣,「眾帝之台有什麼動靜么?」
狐狸不吃飯了,真是個奇景。蘇畫吃得很優雅,食不言寢不語,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阿傍搖頭,「樓主取走龍銜珠后,厲無咎就沒在寸火城出現過。據說已經回藏瓏天府,眾帝之台門戶緊閉,連後土城都加嚴了城防。」
蘇畫受不了他的陰陽怪氣,一把將他拽進了夾道里,揪著他的領口連晃好幾下,厲聲道:「你中了邪?飯不好好吃,話也不好好說!誰惹你了?說出來,大家一起針對他。」
「你和蘇門主的感情不是很穩定么,怕什麼?」樅言道。
樅言滿臉鄙視,誰要和這隻狐狸稱兄道弟!不過看他眼下青影深重,想必真的遇到難題了。他從牆上躍了下來,靠在女牆的陰影里問他怎麼了,「金縷城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伙食很差?還是怕有人暗算,嚇得夜裡睡不好覺?」
她嘆息著,上下打量這隻不怎麼精美的狐狸精,「你別鬧,鬧了只會把我越推越遠。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既然答應和你湊合,就不會管不住自己。」
再望他身後,紫府弟子之首就是那人,兩個多月沒見,神情依舊冷硬,即便一望,也能激發她無數的思緒。但早已物是人非了,他的喜或不喜,和她有什麼相干呢。
他有些傷心,「就一個字而已,比你說這一串簡單多了。你對我的感情開始由濃轉淡了,為什麼?難道我侍弄得你不舒服嗎?」
該來的總會來,拼感情的時候到了。
「何必這麼一本正經,你名字里有個言,我的名字里也有。不言,樅言,你看多像兩兄弟。」他竭盡全力胡攪蠻纏,「來吧,聊他兩文錢的。我想來想去,全樓上下沒有一個能對我的憂愁感同身受,只有你。」
愛情真的會改變一個人,以前的蘇畫,是跳著軟舞,在江湖上呼嘯來去的蘇畫。哪個男人見了她不嚮往?哪個男人又不對她避忌三分?她是蘸了蜜糖的毒藥,即便遭人憎恨,那些男人也還願意冒著生命危險親近她。後來她栽在胡不言手裡,這隻狐狸簡直是她的剋星,她要顧忌他那顆因無能特別容易受傷的心,甚至他吃得滿臉飯粒的時候,她還要耐著性子,替他一粒一粒撿下來。
魑魅魍魎小兩口走過去,魑魅的傷修養了兩天好了很多,殺手一般都比較皮實,恢復得快。魍魎是個內斂的人,魑魅在前面走,他在身後亦步亦趨跟著。兩把重劍挑在肩頭,情場得意,看誰都笑嘻嘻。
然後胡不言就沉默了,他悲情地抽了抽鼻子,彎下腰,把腦袋靠在她肩頭,「你沒有看出來嗎,我缺乏安全感,所以才故意找你鬧的。」
紫府君還了一禮,「託福,一切尚好。」
還是那雙眼,眼神深邃,可以穿透人的皮囊。只是這雙眼如今籠上了暗紅的光,乍一看有令人驚惶之感。蘇畫也算見過世面www.hetubook.com.com的,遠遠便見他眉間的墮仙印記,她喃喃:「真不容易……」
樅言無言地望向他,半晌才道:「我和你不同,沒有開始,也不打算開始。只要她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食不知味!通常讓狐狸覺得食不知味的機會很少,他吃白飯都能吃得興高采烈。今天吃完了都沒能讓他精神振奮起來,說明他遇上大事了。
蘇畫和孔隨風談論樓中人員分佈的細節,說:「樓主不日就會回來,有考慮不周之處,再請她重新安排。」
睡覺這種事,說出來羞人答答的,確實睡不太好,過來人都懂的,因為忙嘛,這個先不去談他。胡不言低著頭,搓著手,脖子上系著的紅色三角巾也掩蓋不了他臉上的菜色,他說:「樅言,紫府君排場很大的,來去都帶隨從。大司命是他的首席親信,你說他這次會不會跟著一塊兒來?」
蘇畫向他揮揮筷子,「下來吃飯。」
蘇畫臉色忽變,沖他舉起了拳頭,「我警告過你,別老是把房事掛在嘴上,要不然就打得你張不開嘴。」
他又加重了嘆息,嘆得鄰桌都往他這裏看。以為蘇畫這下子肯定有所發現了,結果換來她冷冰冰的一句話:「不吃就揍死你。」
這是訓兒子呢?胡不言委屈極了,又無處伸冤,只得端起碗,一口一口把飯吃完了。
胡不言討來她一個承諾,覺得天空瞬間就放晴了。他歡喜不已,膩膩歪歪在她身上蹭,「今晚管叫你滿意。」
蘇畫不吱聲了,她當然知道他在怕什麼,無非是大司命這個假想敵要來,讓他坐立難安了。其實大可不必,她和那個人由頭至尾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就算他來了,原來是怎麼樣,以後還是怎麼樣。只是她暗暗也唏噓,自己的感情難道真的那樣外露么,大司命還沒到,胡不言的醋缸就翻了,彷彿料准了她會控制不住自己似的。
樅言錯過了他們那段愛恨情仇,不知道他和大司命之間有什麼恩怨,奇道:「大司命會捉妖么?就算會,你也不用怕,今時不同往日了,總要看著點樓主的面子。」
胡不言嘖www.hetubook.com.com了一聲,「掩藏著暴風雨的寧靜,外面高甜裏面苦。」
樅言回來,帶回了個既好又不好的消息。好的是他們去八寒極地救人,沒想到紫府君已經走出了那個牢籠,所以有情人團聚並沒有廢多大的工夫。依照樅言和崖兒先前商量好的對策,綠水城和木象城裡戍守的人全退回了金縷城。大家在一起,背後就是走出天外天的唯一路徑,能守便守到樓主回來,守不了可以當機立斷撤離;壞的是,對胡不言來說,可能必須經受一次巨大的感情衝擊了。紫府君再入雲浮,那大司命肯定隨行。那個棺材臉,對蘇畫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胡不言從來沒有像這刻這樣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隨和樂觀和大司命的不苟言笑比起來,竟然那樣的不高級。他覺得即將綠雲壓頂,就算大司命對蘇畫依舊不冷不熱,蘇畫呢?她又是怎麼想的?
胡不言無神的一雙眼,定格在天邊的流雲上,哼笑一聲道:「我懂,失敗者都是這麼安慰自己的。當初我也喜歡樓主,不過她太彪悍,見面就砍我一截尾巴。後來知道她和紫府君好上了,我一介小妖,怎麼和上仙搶女人,所以我放棄了。我又瞄上了蘇畫,結果你說慘不慘,蘇畫她心裏有那個棺材臉,我還能說什麼?又是一個仙,我的命太苦了!不過講真的,什麼『只要她好,我就心滿意足了』,這種話全是騙自己的。天下誰照顧她,都不及自己照顧來得放心,這不是沒辦法了嘛,找個台階讓自己下。」
這時忽然有人喊起來,說樓主回來了。蘇畫忙走出夾道,果然見崖兒從城門上進來。和她同行的人這回不再穿緇衣了,月白的襕袍有淡雅恢弘的神韻。風微起,拂動袍外罩著的素綾,起伏之間,生出水波粼粼的恍惚感。
大司命會跟紫府君一同來雲浮,說半點震動沒有是不可能的,至少提起他,她心頭就狠狠趔趄一下。但那又如何呢,高高在上的仙官看不上她這種滿身污濁的人,這點上心高氣傲的大司命還不及紫府君看得穿。她呢,也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嗜好,見了橋歸橋路歸路和*圖*書就是了。
紫府君朝眾帝之台的方向眺望,涼聲道:「他拿了我的四海魚鱗圖,就這麼不聲不響昧下了?」回首吩咐大司命,「挑個時候,給這位盟主下拜帖,本君要會一會他。」
大司命俯首道是,直起身來,目光泠泠落在了蘇畫臉上。
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啊,她自己知道,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可是當驚濤駭浪的夜晚,她蜷縮在他懷裡的時候,即便他半點也不能打,她還是覺得安全。一個男人,能帶給女人的無非就是這點,真奇怪,她也不明白這安全感從何而來。也許她的心在冰水裡浸泡了太久,沒有這樣熱烈如火的人,回不了春,還不了陽。
樅言想了想道:「既然捉拿月兒那次一起來了,說明蓬山不需要他留下主持,這次應該會一道來。」
「單是這樣倒好辦了……」胡不言悶悶不樂,「我和他的矛盾,三言兩語真說不清。簡單一句話,我喜歡蘇畫,蘇畫喜歡大司命,大司命喜歡紫府君……也不是,大司命好像有點喜歡蘇畫,但他又看不起蘇畫。」他聳了聳肩,「你說這是多變態的一種感情?神仙就非得這麼彆扭嗎?大司命就像一口鍋,什麼酸的辣的裏面都有。和他一比,我這個只會釀蜜的蜜罐子,怎麼滿足喜歡吃香喝辣的蘇畫!」
胡不言一臉大禍臨頭的倉惶樣,「你看,連你都有預感了。不過……有什麼依據嗎?」
樅言被他說得一頭霧水,聽了半天才弄明白,這是一段三角戀,在兩方感情已經確定的情況下,暫時退場的第三方又殺回來了,於是胡不言擔心雞飛蛋打,愁得臉盤都小了一圈。
樅言說有啊,「你嘴這麼欠,換了我是蘇畫,我也選大司命。」
她迎上去,向紫府君拱手,「仙君別來無恙。」
樅言瞥了他一眼,並不賞臉,「這種話題和我有什麼關係?不談。」
樅言嚇了一跳,最本能的反應就是否認。胡不言卻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背倚女牆仰頭望天,長出一口氣道:「別想瞞我了,這種事我一猜一個準。你現在陷入了和我一樣的迷局,怎麼樣,是不是可以體會我的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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