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江濤心中的喜悅如潮夕一般無聲地消褪了下去，澎湃地悸動變成了莫名的失落。他從來不曾因為貧窮而覺得有什麼不好，可是這一刻，在他二十一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因為貧窮而覺得如此的遺憾。

江濤看著她，看著她身上為了跟他在一起特意穿上的那件白色的，寬大的，空蕩蕩的T恤，眼中湧起無數複雜的情感，慢慢說道：「所以說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不喜歡你，而是因為我現在根本就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跟你在一起。」

江濤從老師辦公室走出來，陽光照到身上來，他抬起頭眯了眯眼，極力的將心中那股難奈的酸楚咽了下去。 初起的秋風吹得兩旁的樹枝搖擺起來，已經開始發黃的樹葉隨著風兒沙沙做響，江濤的心裏只覺得一陣說不出的茫然。

好一會兒，兩個人都坐定了，江濤才說道：「方妍，你還不知道吧，我其實是一個孤兒。」

大約是來找他的時候跑得很急，方妍整個人還喘得厲害，可看著她卻一點也不在乎，只是看著他滿臉的笑意，又帶著一點得意的調皮。指了指他身上的T恤說道：「你看，我們這樣也能算情侶裝是吧？」

江濤說到這，停了下來，好一會兒，他才轉頭看向方妍說道：「方妍，我可以想象得到你的生活，而我的生活卻是你無法想象的。」

「你是自卑還是沒有信心？」

方妍見他不說話，便慢慢問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嗎？」

原來，她今天穿了一件江濤常穿的那種帶有學校名稱的T恤衫，衣服有些hetubook.com.com大，穿在她身上空蕩蕩的，又有些長，顯得她的人越發的小了。可能是因為天氣冷了，她還在裏面穿了件長袖的衣服，可是襯著她臉上的天真，整個人看上去並不覺得奇怪，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好看。

「就因為我家裡有錢？」

江濤看了一眼論文上娟秀的字跡，心裏不禁暗想到沒想到方妍學習馬虎，字卻寫得如此漂亮，跟她的人似的，羅綺文秀，耀如春華。正這麼想著，黃老邪卻像是動了怒，沉聲問道：「是你幫她寫得嗎？」

江濤又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卻只聽老師又說道：「你知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幫方妍寫論文。」說著便抬頭看住江濤。

江濤看了一眼老師，便將目光低了下來，站直了不再說話。好一會兒，才聽黃老邪繼續說道：「江濤，我跟你父母是老同學，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應該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你應該明白，你和方妍是不一樣的。她來上學，只是她人生安排好的一個步驟，而你來上學，是為了改變命運。這裏面的輕重，你是要分明白的。」

江濤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黃老邪，大約是覺得心中有些愧意，點了點頭，說道：「是的。」

「方妍，我們從小經歷的事情完全不同，對於生活的理解也完全不一樣，在你看來是浪漫的，美好的事情，而在我看來也許只是幼稚。就像你特意為我穿的這件T恤衫，你以前肯定是不會穿的，現在因為我而穿上了，你覺得很好。可是我想的卻是，我心hetubook.com.com愛的姑娘因為我卻要穿上她以前看也不會看一眼的衣服。」

「你大概從來沒有經歷過那種為了日常家庭生活柴米油鹽捉襟見肘的艱辛，你也不可能想象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為了省錢只吃止疼葯強撐病體的生活。甚至你都不會相信，錄取通知書帶給一個家庭的不是喜悅而是災難。為了讓我上大學，小姨和姨父不得不敲開了每一個親戚朋友的大門，借每一分可以借的錢。這樣的日子，你能體會嗎？」

「我爸爸媽媽是大學同學，在我滿周歲的前一個星期，兩個人在實驗室因為一個實驗事故引發的火災，最後都沒有逃出來。從此以後，我便被姨媽收養了，姨媽家的環境不太好，她和姨父很早就下崗了，全家人靠一個早點攤子維持生活。要供我和表妹上學，還有一個長年卧病在床的老人需要吃藥贍養，生活很艱難。」

方妍聽他這樣說，才放下心來甜甜的笑了起來。

那天，江濤到黃老邪的辦公室交完作業，正要離開，卻被黃老邪叫住。江濤轉過身在辦公桌前站定了，看著黃老邪從抽屜里拿出一份論文來放到他的面前問道：「這是你幫方妍寫得嗎？」

江濤看著她只覺得心中說不清是愛還是憐，又彷彿無限地悸動，可是又彷彿覺得說不出的蒼茫。一瞬間，千萬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齊齊從他心中直直涌到眼底，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方妍，面上努力浮起自然的微笑來，慢慢攤開手掌垂下手臂，說道：「大小姐，別捉弄我了，和_圖_書下次吃肯德基我一定買單，好吧。」

江濤這才看著她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說道：「不是的，你穿學校的T恤衫也很好看。」

方妍對於江濤的問題說不出話來，她從來沒有想過像江濤今天所說的這些問題，她只是覺得自己喜歡江濤，就應該讓他知道，就應該和他在一起。

方妍還沒等到江濤說完，便急急地說道：「可是我並不介意這些呀。」

正出神間，卻只見方妍歡天喜地地跑到他的面前，對著他雙臂展開向他展示一般地問道：「你看我穿學校的T恤衫也還蠻合適的吧？」

江濤將頭低得更低了，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好一會兒，才答道：「我明白，老師。」

江濤愛憐的看著方妍，好一會兒才說：「方妍，我對我自己的未來都沒有絲毫的把握，我不敢讓你跟我一塊去冒人生的風險。因為，」江濤說到這，頓住了，他看著面前的方妍，看著她眼神里都是委屈、失望、傷心甚至還有那麼一點責怪。幾乎是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撫了撫她的面龐，才接著說道：「因為我很珍惜你對我的這份感情，如果未來不能幸福，我寧願所有的一切就停在這裏。」

時至今日，方妍有時候再想這些事情來時，心中都還是會忍不住感慨。她和江濤，從一開始就有那麼多的不同，江濤對於生活的了解，遠比她瞭然而透徹，而她，只是一味自我的懵懂。等到生活教會她明白這些道理時，他們卻都已經站在各自命運的彼岸，越走越遠。

方妍聽了江濤的話亦是一怔，她一直以為江濤只和*圖*書是家境不好，卻沒想到原來真實的情況比這個還要糟糕。

江濤看了她一眼，說道：「我還沒跟你說過我的事情吧。」他說著便拉著方妍坐到道路旁的長椅上。

她追了上去，拉住江濤的手臂，看著他認真地說道：「江濤，我沒有開玩笑，我就是喜歡你。」

從那天以後，方妍與江濤在一起的時間便越發的頻繁了，起初，江濤還說她兩句，可是只要他每次一瞪眼。方妍便嘴巴一扁，看著他滿臉的委屈，彷彿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他的心便變得柔軟起來。漸漸的，江濤也就由她去了。如果哪天方妍不出現他的面前時，江濤反而會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黃老邪聽他這樣說，才點了點頭，讓他離開了辦公室。

方妍怔怔的看著江濤，不知是因為他的眼神，還是被他的話震撼到了，只是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可是江濤的表情卻十分平靜，甚至還對著她輕輕笑了一下。才接著說道：「我不但要為我自己的人生奮鬥，我還是這個家庭過上好日子最大的希望。而每一點，每一滴的改變與獲得都必須要依靠我自己的努力，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錯。你明白嗎？」

江濤看著方妍的眼光複雜而愛憐，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去，不知道是因為風的原因還是其它的什麼，方妍覺得他的手彷彿都是抖動的。可是這樣，他也只是輕輕拉開她緊攥著他胳膊的手說道：「天都黑了，我們快回學校吧。」

方妍沒有想過自己會突然要江濤牽她的手，她也沒有想過結果會是什麼，在那個瞬間，她只是如此自然的做出了那hetubook.com.com樣的舉動。至於被接受或者被拒絕，她根本沒有想過也沒有去想。可是看著夜色中江濤越走越快的背影，她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的往下沉了下去。可是卻又像是突然生出了勇氣，彷彿一個無畏的孩子，眼中只余了江濤的身影。

「可是我介意。而且，如果萬一有一天，在還沒有等到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生活之前，你就介意了呢？那我們要怎麼辦呢？」

方妍不再說話，跟著江濤往學校的方向走，快到校門口時，方妍卻突然對江濤說道：「江濤，從現在開始我就要跟你在一起。除非你親口跟我說，你真的不喜歡我。」方妍說完，便向女生宿舍的方向跑了，留下一臉驚愕的江濤看著她越跑越遠。

黃老邪看了一眼那個論文，又看了看江濤，才說道：「你進學校第一天，班主任就跟你們說過學校的規矩吧？」

方妍只是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問道：「所以呢？」

聽了江濤的話，方妍滿臉的欣喜一下子沉寂了下來，說不清是失望還是質疑。那一瞬間，她真的感覺到過江濤的手心就要握住自己時的溫柔。看著她突然之間暗淡的容顏，江濤努力地笑了一下，轉身大步地走了。微涼的夜風將他的頭髮吹得豎起來，身邊的車與人川流不息，江濤覺得各式的聲音震得大地都好似搖晃起來。燈火輝煌的街頭，江濤突然覺得心中有一種無邊的酸楚在此刻終於將他慢慢地覆蓋了。

方妍的表情十分認真，亮如星辰的眼睛有一種堅定的美麗，她的雙手緊緊的攥著他的臂膀，彷彿他是她心頭最重要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