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激濁揚清

林哲並沒有換衣服,而是走到她的面前,將她的外套輕輕脫下。又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是冰的,雖然進屋有一會兒了,卻還是涼得刺骨。這麼涼的寒意,就像刺在林哲的心上一樣,讓他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楚。
林哲聽到她的話,抬頭看著她,一時之間,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酸甜苦辣嘩啦一下全都涌在心口,那樣濃烈,淚盈于睫。
司機見他面色沉重,也不敢說什麼,只說了聲好,便下了車,將車交給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林先生,下雪了路不好走,您開車小心點。」
車子在吳德明家的樓下停住,林哲撥通吳德明的電話。吳德明聽到電話響,拿起一看,只見林哲的名字在屏幕上不停閃爍。他握著電話,略遲疑了一下,接通了,叫了聲:「林哲。」
林哲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了一下,才走過去,蹲下來輕聲喚她:「悅桐。」
這司機一向沉默寡言,這個時候跟他說這樣的話,讓林哲心裏生出一陣暖意,對他點了點頭,道:「謝謝。」
天道守恆,這個世界公平得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搶得來也留不住。
吳德明聽了林哲的話怔在那裡,兩個人都沒有動,站在那裡就這樣凝視著對方。雪搓棉扯絮一般地下著,地上早已變白了。舉目望去,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北風呼嘯,發出一陣陣的嘶吼聲。
林哲隨著車流盲目地走走停停,心裏空空的。似乎人在車裡,神卻不知道去了哪裡。無數的情感從他的心裏湧起,千頭萬緒,絲絲縷縷,像蜘蛛吐絲般,一根根,一縷縷,將他纏得透不過氣來。這麼多年的情義,他最為珍視的兄弟,他最為看重的友情。到現在,都成了一個笑話,眾目睽睽之下的笑話。
「我沒事,悅桐,你不用擔心,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回公司了,直接回家了。」林哲不想她太擔心自己,也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便說自己要回家。
王悅桐見他如此,又想著他那樣的一個人,幾乎忍不住落下淚來。好一會兒,才微笑著,說:「林哲,你知道嗎?我一直希望能有一個像這樣的機會,來證明我對你的情意跟別人是不一樣的。」
林哲站在那裡沒有動,看著她忙前忙后。屋裡的暖氣燒得很暖,她頭髮上的雪化作水滴,滑落下來,她卻完全沒有在意,只是隨意地將散落下來的碎發捋到耳後,繼續忙碌。
吳德明從樓裏面走出來,見林哲站在車旁,身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衣服和_圖_書似乎都有些潮濕起來,頭髮、雙手亦是濕漉漉的,彷彿一切都是濕漉漉的。他筆直地站在那裡,沒有動,一直盯著走向自己的吳德明。
「林哲,我愛你很多年了。」
原本似火一樣的憤怒漸漸都化作了無盡的哀傷與灰心,一顆心好似被燒成灰燼,整個人似乎都成了灰燼。他就這樣躺在雪地上,看著這無邊無際的暗夜,一顆心涼到了極處,再無一絲暖意。
王悅桐見他遲遲沒有回來,打電話問司機。司機說是林先生自己開車出去了,更是擔心到了極點。此刻見他接了電話,本來提著的心可算放了下來,焦急地問:「林哲,你在哪?」她的聲音里滿是對他的挂念,那樣急切。
此時,王悅桐眼裡只有林哲,根本顧不上自己,滿心裏都是想著林哲,卻又不敢表現得太過關切,怕林哲敏感,幾乎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才問:「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她倒了杯熱水過來,見林哲還站在那裡沒有動,便說:「林哲,快把衣服換了。」
「悅桐,你的衣服也濕了。」
「論學識,論才幹,我哪樣不如你?為什麼我就要屈居於你之下?這麼多年,不論什麼事情,榮耀都是你的。而我不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都是理所應當的。不光是理所應當,我還要感激你。感激你為我墊付了學費,感激你為我媽媽付了手術費,感激你讓我當上了嘉予的副總裁,賞我一口飯吃。」
王悅桐聽到他的聲音,整個人一激靈,猛地睜開眼睛,看著他:「林哲。」又驚又憂,又似乎終於鬆了一口氣。
突然,林哲打了一下方向盤,將車停在路邊。人從車上走了下來,他站在街頭,茫然地向四周看了一眼,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冬天,天黑得早,路燈已經亮了。因為下著雪,整個世界都是一片霧蒙蒙的。路上的人行色匆匆,紛紛趕著回家。馬路上的車走走停停,紅色的尾燈漸次亮起,像一串串的明珠,又像一片紅色海洋。
司機將車駛到公司大廈。王悅桐等車停穩了,開了車門從車上下來,還輕扶著車門,等林哲下車。林哲不知在想著什麼,扭頭對王悅桐道:「你先回公司,我處理點事,一會兒再回辦公室。」
「過去這麼多年,一直都是你在幫我。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要是你有一天遇到了困難,其他的人都離你而去,只有我留下來。那麼,我就能證明我對你的不離不棄。再或者,有一天,你變成了窮光蛋,什麼也沒有,需要為三餐一宿、柴米油鹽hetubook.com.com發愁,我就能證明,我所在意的只是你這個人,並不是因為你是林哲,而是因為林哲是你。」
說著又發現他的衣服顏色不對,伸手一摸,才發現全都濕了,潮乎乎的。頓時心裏一陣難受,說:「林哲,你的衣服都濕了。」
王悅桐聽他這樣說,雖然還是不放心,可是又怕他分心,便點了點頭說:「好。」說著,到底還是無法掩藏心裏的擔憂,又叮囑道:「那你路上小心點,下雪了,路不好走。公司的事情總會有辦法的,你別太著急。」
林哲邊走向大門邊掏鑰匙準備開門,沒料想門口竟然還坐著一個人,身上已經被雪花薄薄蓋了一層。林哲一直住父母親原來住的那棟獨棟別墅,離市區比較遠。這個時候,這樣的天氣,除了偶爾經過的車,基本都看不到人了。
見吳德明在自己的面前站住,他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吳德明微微一凜,只覺得這目光好似摻著寒冰一樣,讓人不寒而慄。可是,對於這件事情,他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雖然心裏一凜,面上卻仍顯得十分鎮靜。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林哲心裏帶著不解的恨意,一字一句質問,話語彷彿是從齒縫間迸出一般。
「告訴你,林哲,這樣的日子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承你的恩惠。我要自己當老闆,掌控一切,再也不看任何人的臉色。」吳德明越說越激動,聲音不覺就高了好幾分。臉上神色凌厲,一片灰濛濛之中,看上去顯得猙獰。
「吳德明,也許你覺得你贏了,也許你覺得你自己才華過人,所向披靡,無所不敵。我可以告訴你。你會的那一套,我都會。我不但會,如果我願意,大可以做得比你更漂亮,更巧妙。但是我永遠也不會去做。不是因為我天真,也不是因為我蠢,是因為我知道什麼東西最珍貴,什麼東西永遠不會失而復得。我還知道,天道守恆,這個世界公平得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搶得來,也留不住。」
林哲聽了她的話笑著點了點頭,看王悅桐進了大廈的大堂,走到電梯口的拐彎處,王悅桐似乎還是放心不下,又回過頭來看了看。見林哲還站在那裡看著自己,便對他笑了笑,才轉身進了電梯。
理智終於在狂熱的愛意麵前放下了抵禦的攻防。這一刻,他只想這樣緊緊擁住她,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
王悅桐聽他這樣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濕答答的。對著林哲笑了一下,道:「還真和*圖*書是,沒關係,你先換衣服,等你收拾好,我再回去換。」
林哲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地上的雪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踩在上面都是吱吱的聲音。這個地方的路很窄,沒有車,也沒有什麼人,成片成片的雪景,粉妝玉砌,十分美麗。只是路面濕滑,很容易摔跤。
林哲腳下一滑,就倒了下去。他心裏一驚,本能地伸手想要抓扶住什麼,可是身旁空空的,什麼也沒有,他整個人便硬生生地摔了下去。大概是走得太累了,躺在雪地上,本來提著的心反而放了下來。雪的涼意隔著衣衫透了進來,寒涔涔的。細小的雪末從領口處灌了進來,越發感覺涼。
王悅桐顧不上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你到哪裡去了?到處找不到你,電話也打不通,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眼神言語里都是肯切之意,讓人心動。
她亦像瘋長的藤蔓般深深攀附著他,心頭那種前所未有的狂喜,像席捲而來的海嘯,剎那便將她全部覆蓋。
紛擾、背叛、爾虞我詐、你爭我奪,這些好似沒有休止的紛爭似乎都漸漸遠去。也許明天並不會有什麼不同,他們依然要面對這所有的一切,岌岌可危的公司,最好的朋友的背叛。
王悅桐說著頓了一下,抬起頭看住林哲。她的眼裡含著淚,卻帶著笑意,嘴角微揚,整個人有一種奇異的神采,像鑲著一道光,那樣漂亮,攝人心魄。
林哲發動了汽車一下子沖了出去。他的眼睛盯著前方,雪越下越大,很快便模糊了視線,外面此起彼伏的汽車鳴笛聲,嘀嘀嘀,響徹在耳旁,那樣刺耳。他雙手握著方向盤,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皮膚一分分地發緊,像繃緊了的箭。想著吳德明的背叛,想著他將嘉予推向絕境,心裏便好似有萬千蟲蟻,啃噬著他的心。又好像被吊上了火架,油煎火烤一般。
王悅桐握著林哲的手,眼中的淚一滴一滴落下,落在他們雙手交握的手背上。
我還知道,天道守恆,這個世界公平得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搶得來,也留不住。
掛斷電話,只覺得身心俱疲,彷彿身體里的最後一絲力量都被抽走了一般,連車都沒法再開了。林哲便走到馬路邊,伸手攔了輛計程車,打車回家。
林哲忙接通了電話,盡量用平常的語氣,道:「悅桐。」
林哲又氣又急,一腔怒火衝到頭頂。看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吳德明,像是從來不認識他一樣,只覺得又陌生又遙遠。大概是怒到了極處,也大和-圖-書概是心寒到了極處,他心中的憤怒反而慢慢地平息了。話說到這個地步,已再無爭辯的必要。
王悅桐擔心他,聽他這樣說,只是扶著車門站在那裡看著他不說話。林哲見她不肯走,知道她擔心自己,便從車上下來,站在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笑著說:「我沒事,你放心。就是有點急事先處理一下。看,這雪越下越大了,你快上樓去吧。」
林哲從來不知道吳德明竟然有這樣的感受,一時不禁又驚又氣,怔在那裡。瞬間之後,又覺得說不出的失望與灰心。隔了好一會兒,才問:「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可是,明天,終將不同。因為,他有她,她亦有他。可以自此相依相伴,不離不棄。
「我去走了走,沒想到雪下得這麼大,交通癱瘓,所以才這麼晚。」林哲不想她再想太多,便故意淡然地說道。但看她這個樣子,又覺得心疼,邊拍著她身上的雪花邊說:「我沒事的。以後不要這麼傻了,這麼坐了半夜,會感冒的。」
昏黃的燈光下,也許是因為冷,台階上的人蜷縮在那裡,看上去越發顯得單薄羸弱。這個時候,除了王悅桐不會再有別人了。林哲心裏一暖,又覺得鼻子發酸,眼眶都彷彿濕潤起來。空氣里都是濕寒的涼意,她也不知道在這裏等了多久,頭靠著牆似乎都要睡著了,連飄下來的雪花落在臉上也不自知。
林哲開著車,穿梭在密密麻麻的車群中。這樣的不管不顧,引來許多司機的大罵。他也不管,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一定要見到吳德明,當面問個清楚,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我就是這樣想的。我早就下定決心,不論如何,我都要有自己的公司,我要自己做老闆。我做老闆不會比你差,我會比你把公司做得更大,做得更強。」
他很自然地將王悅桐的手握住放在胸口,低低地說道:「悅桐,對不起。」
熱淚滾滾,卻比不過彼此心中跌宕起伏的波濤洶湧。
多年糾纏在心中的情感此刻終於這般轟然爆發出來,那樣深沉而激烈。在這樣身陷絕境,退無可退的境地下,綿延的愛意終於再也無法壓抑,破繭而出。
突然,手機響了起來。林哲沒有去接,仍舊那樣躺在雪地上,任由這鈴聲高高低低響個不停。一直沒有人接,這聲音總算歇了下來。但是停了瞬間,電話聲又不依不饒地繼續起來,反反覆復。好一會兒,林哲似乎猛然想起了什麼,整個人一下子從雪地里坐起,掏出電話一看,果然是王悅桐。
兩個人剛進屋,王悅桐就幫林和*圖*書哲脫外套,衣服被雪淋濕了,又厚又沉,濕答答的,連裏面的羊絨衫也潮了。她幫林哲從衣櫃里取了件乾淨的衣服,又從鞋櫃里找鞋。
雖然已經很晚了,可是這麼大的雪,讓整個城市的交通處在一片混亂之中。計程車司機很有眼力見兒,看林哲這個樣子,也不多話,連收音機都關了,只是沉默地開著車。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知道用了多久,終於到了。
「德明,你拿走的是嘉予的東西,那些東西不屬於你。就算你要做自己的公司,也不能拿別人的東西。」
她站在他的面前,看著他。目光炙熱而堅定,彷彿有一種魔力,讓林哲再也無法抗拒。他伸手撫上她的面龐,順勢滑下,滑到她尖尖的下頷,捧起她的臉,像是捧著他此生都不能失去的珍寶,小心翼翼,吻了下去。
吳德明聽他這麼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笑了一會兒,才慢慢頓住,看著林哲,目光之中滿是譏誚,又似乎是不解,說:「林哲,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天真還是笨。商場上你爭我奪,結果決定一切,哪來什麼你的我的,我贏了,就是我的。」
吳德明看了看林哲,心裏忽然生出一種懼意。雖然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局面,可是現在真的面對林哲質問的目光,還是讓他的心生出一種莫名的害怕來。他將目光從林哲臉上移開,看向別處,才說:「林哲,我從小就做你的跟班,做了三十年,做夠了。」
林哲說著頓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吳德明,才接著道:「來日方長,我們慢慢看到底誰對了,誰錯了。」
「白紙黑字,你自己簽的名字。你要是不服氣,可以去告我。」吳德明說著,想著自己精心策劃的一切,不禁露出得意揚揚的笑來。
「所以你就要這樣做?」林哲氣憤地打斷他問道。
林哲沒等他話落音,便說道:「我在你家樓下,你下來。」
她看到他便要站起來,可能是坐得太久了,站起來速度太快,只覺得一陣眩暈,幾乎又要倒下去。林哲連忙伸手扶住她,又是感動又是心疼,說:「是不是等了很久?」
林哲上車離開,進到汽車裡面,身上的雪化開了,整個人都好似濕答答的。他這才覺得冷,那樣冷,好似掉進了冰窟窿,從未有過的寒意,連心都是冰涼的。他開著車走了一會兒,可是整個城市的交通已經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大雪陷入了癱瘓,成千上萬的汽車堵在路上,動彈不得。
見王悅桐走了進去,林哲才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也退盡了。對司機道:「你先走吧,我自己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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