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於歷史而言，它們所能記錄的，也只是隻言片語。

可能說了這麼多廢話，也只有這一句話是真的了。

劉瑾繼續咧嘴笑道：「開心！」

還未進門，茫茫的雪絮之下，鑽出了一個人，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肩。

「是，是，奴婢萬死。」

難道不該迂迴一下，表現一下難處，東拉西扯幾句嗎？

半晌，他終於冷冷地道：「罰你三日不許吃飯。」

重點的是，他餓了，他沒功夫聽這些從前的往事，於是道：「直說吧，沈學士找小侄，何事？」

方繼藩錯愕的抬眸。

沈文朝方繼藩道：「說來，也沒什麼意思。」

今日，終於見到了太子殿下。

劉瑾揚著已凍僵的臉，淚流滿面，滔滔大哭起來，隨即伸出了只剩下皮包骨的胳膊，開始不斷地捶胸：「殿下，殿下啊……奴婢是劉瑾，是劉瑾啊。奴婢終於找著您了，奴婢……找著您了……」

我沈家的所有家底湊上，怕也沒有你方家的一個零頭吧。

劉公那傻乎乎的兒子都能成解元，憑啥我兒子不成？

這不是翰林大學士沈文嗎？

朱厚照沖了上去，直接抬腿便是給他一腳，怒氣騰騰地道：「狗一樣的東西，竟還敢回來，你在錦州做了什麼？」

這小子說沒錢，有點不太要臉啊。

說著，沈文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此時，沈文則是感慨的道：「不一樣，不一樣了啊。當初你爹就沒你有出息，老夫至今還記得，二十年前，和*圖*書你爹剛剛承襲爵位，那時還年輕，不懂事，居然和人發生了爭執，把人的頭都給打破了。」

在歷史上，那成為了秉筆太監、掌握西廠的劉瑾，和現在這可憐巴巴，如哈巴狗一般，卑微到塵埃里的劉瑾，似乎完全是兩個人。

方繼藩也不客套，直接道：「三百兩……一年！」

方繼藩樂了：「這個好說。」

那個差點被人轉賣為奴，在雪地里狂奔了數里地，方才逃之夭夭的劉瑾。

對於這個沈文，方繼藩印象不是很深刻，這廝……曾做過什麼來著？

「白天苦，夜裡就不苦了，夜裡能做夢，夢到了殿下，奴婢就美滋滋的。」劉瑾那滿臉污跡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他看著來人，穿著一身的麒麟服，頭戴還頂著翅帽，方繼藩覺得這人有些面熟：「你是……」

朱厚照點了點頭：「有你這話，本宮就放心了。」

涕淚橫流，錐心的嚎叫，又開始了。

他第一次，不再在乎他的包袱，還有包袱里的那些鍋碗瓢盆，以及半截蠟頭、草紙，還有一塊不知從哪裡撿來的殘破硯台，和那半個窩頭。

什麼都是假的，祖祖輩輩，加上自己，掙下了這麼大的一個家業，竟是出了個逆子，逆子憑著一個秀才，能撐得下這個家嗎？

沈文便道：「西山書院，還有員額嗎？哎，真不知說什麼好，家有逆子啊。」

那個一路乞討，遭了無數白眼，一路南行的劉瑾heｔｕｂook.com.ｃｏｍ。

「要不，贊助一下？」方繼藩笑吟吟地看著沈文。

「方賢侄還真是健忘啊。」這人慍怒的樣子：「翰林大學士……」

「不過……西山書院……」方繼藩一副為難的樣子道：「西山書院殘破，我早有修葺的心思，可是沈學士，我沒錢。」

因而，當一個惡棍，史筆上只是用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個人的好壞，可終究人還是人，當直觀的看待一個人，才發現，即便是十惡不赦的人，可能也有軟弱的一面！

朱厚照歷來都是如此，平時玩鬧得過份，對劉瑾更是任性無比，可真若說要殺人，他還沒有這麼的壞。

就不能好好繞個圈子？

朱厚照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在外頭過的苦吧？」

「……」方繼藩有點無語。

沈文笑了，呵著氣，笑道：「那時候啊，老夫也才入翰林不久，調任都察院，為科道御史，當時真是鬧得議論紛紛啊，都說要彈劾你爹，可老夫當初是怎麼和人說的？老夫說，南和伯剛剛承襲爵位，他乃忠良之後，年輕，還不懂事嘛，不可以小惡而如此苛責於人，實是太不應該，老夫當時頂住了壓力……罷了，都是一些陳年舊事……」

「……」

其實此前，沈文已經放棄治療了，可現在見了鄉試的榜，心思又開始活絡了起來。

原本……他還以為劉瑾已經畏罪潛逃了。

方繼藩便轉過視線，看著朱厚照，笑著道：「放心，保https://m.hetubook.com.com准沒有問題的。」

「奴婢想死殿下了。」

誰料這廝，不但沒有潛逃，竟還活著，甚至有著膽子來到他的跟前！

「方賢侄……」

沈文一愣。

方繼藩想起來了，難怪，居然這麼面熟。

他只好勉強的擠出笑道：「當然，當然，方家家大業大嘛……開銷肯定不小……」

他不免開始擔憂了起來，為大明的正學而擔憂，新學那些胡說八道的東西，將來不說昌盛，可憑著這十三個舉人，怕也要一飛衝天了。

「換個新詞，別總是萬死。」朱厚照背著手，靴子鏟著浮雪。

那個進入山海關，口稱自己是宮裡的人，然後被打了個半死，差點小命不保，躲在城外破敗的城隍廟裡舔舐了半月傷口，靠捕著的幾隻兔子，幸賴自己帶了鍋碗瓢盆才得以填飽肚子活下來的劉瑾。

罷了，對付粗鄙之人，得用粗鄙之人的方法。

歷史上，有許多十惡不赦的人。

「……」

朱厚照還要抬腿，可抬到了一半，這腳沒有落下去。

劉瑾很悲愴，可朱厚照一聽劉瑾，就騰地一下，火都來了。

他又哭又喊得撕心裂肺，接著趴在了雪地上：「殿下……」

自山海關至京師，其實並不遠。

方繼藩上下打量著那衣衫襤褸的劉瑾，劉瑾低著頭，不敢看他，似乎是……嚇壞了。

劉瑾顫了顫，努力的恢復了點自己的情緒，微顫顫地站了起來，接著回頭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將包袱一卷，又htｔps://www.hｅｔｕｂooｋ•coｍ•cｏm背在了背上。

鄉試一放榜，沈文第一反應就是，這新學……實是……實是……

思來想去，罷了，臉皮不要也罷，兒子得去西山。

雖然動輒打罵，可劉瑾是一直伺候著他長大的。

不成，還得考！

「……」方繼藩不禁一怔。

朱厚照則是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狗一樣的東西，放開本宮，和本宮回東宮去，你再哭聲一聲試試看，本宮還沒死呢，你嚎什麼嚎？」

他覺得方繼藩這個人……太直接了。

人的命運哪，還真是奇妙！

「你傻樂著做什麼？」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方繼藩表現得特真誠。

他抱著西山是糖衣炮彈的心思，要將新學的炮彈扔回去，卻將作八股的糖衣好生笑納，總而言之，自己那缺德兒子，非得進西山書院不可。

是劉瑾。

「奴婢萬死。」劉瑾在雪地里磕頭。

沈文貴為翰林學士，也算是學貫古今，唯獨……兒子不爭氣，這些事，以往都是藏著掖著的，甚至他在京里做官，兒子都不敢帶來京師。

沈文眼睛突的張大了，瞪著方繼藩。

為何？這小子雖也憑著恩蔭得了一個貢生，卻不肯讀書，成日就是遊手好閒，沈文是操碎了心啊。

很粗鄙啊。

看方繼藩一臉懵逼的樣子。

這些……都已不重要了，一丁點都不重要了。

「你開個數。」

方繼藩站在不遠處，緩緩的上前了幾步，而後低頭看著劉瑾，心裏卻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名兒，倒是好和-圖-書聽，至少比直接伸手要錢，委婉一些。

「啥？」沈文沒想到方繼藩答應得這樣痛快，這不按套路啊，他之前已經想好了很多說法還沒用上呢！

「好啊，好啊。」劉瑾一聽，不禁喜極而泣，抱著朱厚照的大腿，又是滔滔大哭！

……

他的腳頓住了，而後緩緩的放了下來，抿著唇看著一身狼狽的在雪地上磕頭的劉瑾，目光透出了幾分複雜！

朱厚照和方繼藩告別。

他無法理解，為何自己的家族裡會有這麼多血跡斑斑的往事，一個在土木堡里被人背著，或是背著人回來的祖父，還有一個打破了別人腦袋，亦或是被人打破腦袋的爹……

可於劉瑾而言，卻相當於徒涉了千山萬水。

劉瑾一看到有人來，就下意識地把朱厚照的腿抱得更緊了，生怕朱厚照被人搶去似的。

殿下對他實在是太好了，才三日不許吃飯，他感動得又……哭了，感激萬分地道：「奴婢遵旨，謝殿下的恩典。殿下，奴婢想你想的好苦啊，奴婢每天夜裡做夢，都夢見殿下，夢見殿下丟了很多蒸餅給奴婢吃，殿下……奴婢離不開您，真的離不開您啊……」

劉瑾……哭了。

方繼藩回到府上。

可很快，他又開始瞎琢磨了。

當然，多年宦海沉浮，使沈文清楚的意識到，這事不能戳破！

「老方，方才所說之事要記在心上啊，本宮難得獨當一面。」

贊……贊助……

「狗一樣的東西！」朱厚照又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狗奴婢，真想打死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