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傑感覺自己頭皮都要炸開。
這還讓不讓人考了？
「……」
至於西山書院的考生到底考試時，交了什麼卷子，到時放出了卷子，一看便知。
自己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程朱門人，還好意思指責人家是誤人子弟。
可這徒孫，卻像是下定了決心，竟是當了真：「還請師公成全。」鄭重其事的磕頭。
無數人都有想一頭撞死的衝動。
而此時，其他的許多讀書人已要昏厥過去了。
師弟……
西山書院上下近兩百人，一個個氣勢如虹，在這榜下行走，個個驕傲的不得了，經過了這一次驗證，他們已經不將天下的讀書人放在眼裡了。
他來自於湖南，每日閉門讀書，方才還在為自己能入榜而沾沾自喜，而現在才知道，自己莫說是在方繼藩面前，就算是方繼藩隨便挑出一個徒孫，都可以將自己按在地上摩擦。
「多謝師公栽培。」
方繼藩似想起什麼，回眸，看到了那徐傲凌。
「還請師公責罰，學生人等，真真豬狗不如，有辱西山書院的名聲，師公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
人家不想要這個貢生了，哪怕這個貢生，若是運氣不太差，殿試正常發揮，混個二甲進士，也不算什麼。可在這徒孫眼裡，二甲進士，也成了雞肋，食之無味。
方繼藩沉默著，相比於三年前，他沒有衝動的要揍人，畢竟，自己長大了嘛，涵養也已經有和圖書了，他只是嘆口氣：「將就著混個二甲進士吧，你若重考，三年之後，你的師弟們怎麼辦？你佔了你師弟們的名額，他們豈不是也要被你擠下去，這是你的命啊，你要服輸，更要給你的師弟們，一點機會。」
「多謝師公栽培！」
三人磕頭如搗蒜，這一次，真的心……傷了，竟覺得這所謂的貢生，考中了，也是索然無味，一丁點意思都沒有，其中一個咬咬牙：「所謂知恥而後勇，學生希望朝廷能革除學生的貢生功名，學生願發憤圖強，繼續在西山書院，發奮讀書，三年之後，力爭上遊。」
徐傲凌臉色又青又白，他想死……
劉傑話音落下，又有兩個徒孫跪下。
這些西山書院的考生，絕大多數人大家聽都沒有聽說過是什麼人，文名不顯，可偏偏……
方繼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不要怕，我是一個斯文人，不會打你。」
「學生朱韜，名列第三的便是學生……」
敢情自己考不上，是因為被西山書院的考生直接將自己擠了下來。
考你大爺！
和自己的師兄弟們一比，自己便宛如智障一般，屬於沒開竅的榆木腦袋。
從此之後，那個碌碌無為的劉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明會元，是大明朝的文曲星。
他臉色鐵青，沉默著，見方繼藩朝自己看來，他忙是撇過眼睛，不敢和方繼藩的目光對視。
這是一hetubook.com.com種令人窒息的感覺。
可另一邊，那三個起初高中，卻名列中游的三個徒孫有點懵了。
方繼藩嘆了口氣道：「要堅強的活下去啊，不要找死，多想想你爹娘，想想你的鄉親，要堅強啊！」
自己哪裡有什麼資格，向人挑釁？
許多人扎心的疼。
他們哭了。
現在聽到了恩師的話，紛紛鬆了口氣，還是師公想的周到啊，師兄一重考，三年之後我們怎麼辦？師兄得給師弟一條活路才是啊。
當然，這不公二字，也只能心裏喊一喊，此次主考乃是謝遷，謝公以清正嚴明而著稱，理應不會舞弊。
這可是會元啊，是會元，他哪裡料到，自己會有今日呢。
方繼藩恍然大悟，難怪，這榜上第二、第三的名字，看著有點眼熟，誄，竟也是自己的門生啊。
那徐傲凌更是懵了。
他們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他還不忘朝這沉默的人群招招手：「在此的諸位，要加油啊，我們到時再見，三年之後，我還來看榜，咱們……不見不散！」
傳說之中，考了十九名的師伯，被師公狠狠臭罵，而現在……自己好像還沒有十九呢。
可又如何？人家教授新學，誤人子弟，那八股文也做的堂堂正正，顯然，方繼藩的徒孫們，對於八股和程朱的理解，比自己深厚的多。
徐傲凌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陳健劍和朱韜二人，看和圖書著雖是面生，不過不打緊，這都只是細節，可以不必在意，至少，他們有出息了，自己很高興，方繼藩欣慰的頷首點頭：「第二、第三，尚可，嗯，不錯，不錯。」
敢情西山書院今年霸了榜，三年之後，他們都內部都已經安排好了，還要繼續霸佔下去啊。
徐傲凌面如死灰，早沒了當初金榜題名的激動。
這一句話，真的傷盡了所有讀書人的心。
重考……
「……」回應方繼藩的，只有沉默。
你都要重考，都覺得羞愧，都覺得自己豬狗不如，讓自己師門蒙羞。這不等於是說，我們這些人，寒窗十年，還不如去死，活著也沒意思？至於科舉，都別來參加了，還不如回家耕地去？
心灰意冷！
淳淳囑咐之後，方繼藩旋身，在徒子徒孫們的擁簇之下，信步離開。
彷彿，這比他們中了貢生，且名列前茅，都要值得高興。
方繼藩和顏悅色的看著陳建劍和朱韜：「很不錯，很不錯，不枉恩師看重你們一場。自然，劉傑也很不錯。」
畢竟……爹雖給了自己身體髮膚，而師公，卻使自己黯然無光的生命，增加了色彩，不，是增加了光芒。
方繼藩心裏想：「門生太多最大的麻煩就在這裏，尤其是徒孫，徒弟還好，只有六個，歐陽志、劉文善、江臣、王守仁、唐寅還有戚景通，你看，我方繼藩都能倒背如流了。可徒孫卻太多了，只記得劉傑和_圖_書幾個，其他人……」
「還有……」方繼藩和顏悅色道：「你若做了官，千萬不要彈劾我，我這個人脾氣不好，你也知道，我不客氣的說，你若是彈劾我，我的徒子徒孫，在朝中，人比你多的多，身份還比你清貴，你可要想仔細一些，到時候幾十人反過來彈劾你，你區區一個新官，這不是找死嗎？徐……傲凌……是嗎？」
敢情自己以為自己中了，自己好棒棒，原來自己在西山書院里，是墊底的啊。
「師公，學生慚愧，讓師公蒙羞了。」方才還激動的人，轉眼之間，便心疼的厲害。
十五人啊，一個書院，十五個考生，統統入榜。
人們似乎又感受到了三年前的場景，那個時候，也是一模一樣的。
方繼藩道：「好了，回去吧，考的不好，就不好，沒有關係，人生的道路，並不只是考試這一條途徑，畢竟，還可以選擇去死嘛……對不對，回去，師公正好，考考你們的弓馬！」
父親的光芒，再也掩飾不住自己，又何止如此呢，自己自此，光耀門楣，劉家，是真正的後繼有人，河南劉氏的家門，在自己手裡，還可以繼續振興。
轉眼之間，變成了苦瓜臉，如喪考妣的樣子。
因為師公，才有了今日啊，師公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真比自己的爹還要親。
沒法考了。
「學生陳健劍，名列第二的，便是學生。」
方繼藩又道：「程朱的學問很深，你ｍ•ｈｅｔｕｂooｋ.cｏm.ｃｏｍ要好好學，否則，科舉即便不名落孫山，那也屈居末座，所以一定要找對老師，否則，被人誤導，這學問學歪了，可就不好了，你說對不對？」
……
讀書人們看著這十五個徒孫拜倒在地，一個個瞠目結舌。
西山書院的考生，似乎並不畏懼三年之後，沒有機會，在他們看來，考個進士，就好似遊戲一般，他們所注重的，也不是和其他渣渣們夕相比，要比，那也是和自己的師兄弟比。
他們猛地想起一個傳說。
事實上，這十五個徒孫背後，有一百多個秀才，這些秀才，已準備好了來年參加鄉試，等有了舉人功名之後，參加會試，也如他們的師兄一般，金榜題名。
所有人怒目而視。
他臉騰地一下……紅了。
從前一文不名，而今遇到了師公，人生的際遇天翻地轉。
這一次，連方繼藩都懵了：「你們是……」
此時，他涕淚橫流，徹底的折服在方繼藩的腳下。
這種事，就怕比啊。
那麼……往後我們考個啥？我們考啥？一次會試便是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這一次是十五個名額，可後頭，還有一百多個嗷嗷待哺的秀才，這些秀才一旦中舉，三年之後，這些人即便不霸榜，有一半人中了，那麼其他還能金榜題名的名額，又還剩多少？
陳建劍和朱韜二人大喜，忙是磕頭：「師公看得起學生，學生幸甚。」
他這輩子，沒有這樣慚愧過。
不公，不公……